第70章 终章(2/2)

鹿晓还在云里雾里地,只听见张妈唠叨中还反复提到了婚纱和酒席,顿时感觉天晕地转:“我怎么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张妈道:“你们小孩子懂什么?这些又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

鹿晓:“…………”

当事人被无情地排斥在了婚事之外-

午后时分,鹿晓与郁清岭赶往曦光小学。

秦家人今天各奔东西用完了家里所有的车,前一天郁清岭又没有开自己的车来,鹿晓看着外头阳光正好,提了个步行下山的馊主意。于是漫漫盘山公路,鹿晓踩着高跟鞋一路向前,没过多久就体力不支,趴在路边喘得像狗。

“我背你。”郁清岭低道。

鹿晓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犹豫着趴到了他的肩膀上。没想到郁教授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看着细胳膊细腿小脸苍白,体力却很好,上坡下坡丝毫不符吹灰之力。

鹿晓趴在他的背上,枕着他肩头,一路看风景到了个熟悉的拐角。

“你看那块石头,被懒腰切断那块。”鹿晓指着前面的断石笑,“当年要不是它,秦寂就带着我冲出悬崖粉身碎骨了。”

郁清岭的脚步微滞,很久才嗯了一声。他并不觉得好笑,只是觉得后怕,如果没有那块石头,此刻他的女孩很可能就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鹿晓看不见郁清岭的表情,还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不过我的运气真的很好,撞车后,我自己从车里爬了出来,还正好遇见了个好心的路人……”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她还时常做噩梦回到那个深夜,漆黑的路灯,凛冽的山风,她独自沿着盘山公路跌跌撞撞下山,感觉山路漫长得好像一生都走不到头,直到后来在山路上遇见了那个安静的路人。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鬼,”鹿晓笑起来,“他不会说话,不过是一个好人,可惜他把我送到医院后就走了。”

郁清岭静静地听着。

等到鹿晓讲完那些遥远的事情,他才停下脚步道:“不是,不会说话。”

“……啊?”鹿晓不明所以。

郁清岭轻道:“只是他也从来没有拥抱过陌生人,而且……你的身上全是血。”

“主要不是我的血啦,是秦寂被划破了手臂……”鹿晓解释道一般,忽长大了嘴巴,“你……”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

郁清岭低垂着目光,缓缓地平稳地走过盘山公路,每一步都比当年要稳固。

当年的他初回国不久,晕血,亚斯伯格,身体瘦弱且孤僻。

他鼓足了勇气才抱起女孩。常年不与人接触的身体很快就起了反应,头晕,战栗,心跳加剧带来一阵阵晕眩……

盘山公路实在是太过漫长,他怀抱着的那个女孩,是那么的孱弱,好像随时会消散。潺潺的鲜血从她的后颈上流淌到他的手上,又从他的指缝里面渗透滴落——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陌生的生命,降临在他万籁俱寂的世界里。

渐渐地,所有身体反应悄然停止。

他好像是从一场长久的黑色噩梦中惊醒,初次来到这个尘世间。

……

“你怎么会知道……”

鹿晓的脑海里乱作一团,许多纷杂的记忆在身体里如烟花般炸裂。

她想起黎千树,他说他曾经救了一个车祸的女孩子,女孩子出院后失去踪影,他在那一个城市里留了十几年,原地等待那个女孩出现。

想起山顶上的篝火之夜,他在火影阑珊中说,他等了很多年,现在不用等了。

想起更加久远的初见,他站在昏暗的房间里,对她说好久不见……

“那个人,是你?”

而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在郁清岭的世界留下过痕迹的,那个车祸那个女孩子——竟然是她自己?

鹿晓怀疑自己在做梦。

她挣扎着从郁清岭背上下了地,急躁得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急得呼吸凌乱。

“嗯,”郁清岭摸了摸鹿晓的发丝,低道:“好久不见。”-

鹿晓抵达曦光小学的时候,仪式已经开始了一小会儿。

景盛的工作人员在学校的操场上搭建起了礼台。礼台做得童趣十足,背景屏是海洋世界,礼台上用各种鱼和珊瑚的布偶拼装成了一个海底公园,四周系上了透明的氢气球,风一吹过,气球就成了深海贝壳突出的气泡。

曦光实验组的小朋友们作为“试衣间”的初始动力,被请上了台,与林简为代表的蓝象小队合影。小曦,天倾,黑白,唐宋,小河,他们每一个人看起来其实都有点紧张,好在林简之前就常常跑sgc,她屈膝拥抱个子最小的小曦时,小曦还勉勉强强露出了个胆怯的笑脸。

台下闪光灯连接成一片。

鹿晓注意到天倾今天穿了男装,白色的体恤配上的牛仔裤,看起来已经出落成一个帅气的少年。她对天倾和礼台同时出现还有些敏感,紧张地四处眺望,果然在观众席上看见了陆女士,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女士刚好也看见鹿晓,匆忙地挤过人群,走到鹿晓的跟前。

“鹿老师,郁教授。”陆女士露出了微笑。

她依旧是那个妆容精致明艳照人的职场女性,只是原本眼睛周围的黑眼圈淡了一些。看见鹿晓不说话,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点尴尬,低头道:“鹿老师,我……陪着天倾过来的,他早上一直有些躁动,对镜头还有些恐惧。”

“慢慢来,别着急。”鹿晓小心道。

她注意到陆女士手上拎着一个大纸袋,纸袋里圆鼓鼓的。

陆女士看见了鹿晓的目光,主动扯开了纸袋上的系扣,露出了纸袋里的东西:那是一些红粉相间的蕾丝,看起来应该是一条蓬裙,纸袋的侧面固定着一个群撑。

竟然是裙子?

鹿晓诧异地想要扶下巴。

陆女士低道:“我现在每天早晨都会给天倾准备两套着装,天倾他早晨选择了男装……我怕他在镜头前会觉得勉强,所以带上件裙子,以防万一。”

鹿晓吃惊地看着陆女士,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诧异了,竟然陆女士渐渐地红了眼眶。她低声道:“鹿老师,请相信我,如果有一天天倾走入婚姻殿堂,即使他愿意穿婚纱,我也……愿意配合的。”

陆女士真的和鹿晓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

鹿晓连忙上前给了陆女士一个拥抱,在她的耳边安慰:“天倾会很高兴的,别着急,天长日久。”

陆女士连连点头,透过鹿晓的肩膀望向礼台上的天倾。

阳光下,天倾朝她在的方向露出了个微笑。她知道那应该是给鹿晓的,但是能看见天倾露出这样的表情,她已经很满足。

鹿晓说得对,天长日久。

不远处的礼台上的仪式已经结束。所有人都在退场。

鹿晓看见人群中一个熟悉地身影快步向她走来,远远地就裂开了笑脸:“鹿晓!清岭!”

“于医生,好久不见啊。”鹿晓笑起来。

于医生近来看起来精神不错,整个人容光焕发。他眯着小眼睛,目光在郁清岭和鹿晓之间来来回回,忽然挑了挑眉:“听说你们的婚事快订了?”

鹿晓:“……”

于医生眯眼:“不对么?你的准婆婆昨晚就已经问我要了国内婚纱店的清单。”

鹿晓:“…………”

-

这个仿佛是装了一个快进条,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失控。

傍晚时,鹿晓和郁清岭回到秦宅,在客厅里见到了一派熙熙攘攘的画面:所有人都聚集在客厅里,秦爷爷,秦父秦母秦寂,穿着典雅的晋女士,还有她身旁的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以及——竟然还有商锦梨???

鹿晓石化站在门口。

郁清岭稍稍一怔,倒并没有多惊讶,只是安静地站在鹿晓的身后。

“晓晓?”秦母发现了鹿晓,热情地上前拽起了鹿晓的手腕,把她直接拖到了中年男人的面前,“这是郁教授的父亲。郁医生,这是我们鹿晓。”

“……郁叔叔好。”

郁清岭的父亲长得与郁清岭很像,她看着他,有一种看到老年版郁清岭的感觉。然而此时此刻鹿晓根本多余的思维去思考这些,她只记得自己没有化妆,早上头发也没洗,昨天熬夜大概还有黑眼圈……

郁父微笑道:“你好,我是郁瑞知,很高兴见到你。”

——是不是要握个手啊?像一个合作方一样吗?鹿晓懵圈着想,她大概知道郁清岭正经得囧人的脾气是从哪里遗传来的了。

晋女士看到这画面,把郁父推向一边,笑道:“好了魏云老郁,你们吓着晓晓了。”

“鹿晓。”混乱中,郁清岭的声音响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喧哗。

郁清岭是察觉不到周围的氛围变化的,他走上前去牵起了鹿晓的手,带她离开最热闹的圈。那边的人群确实有些密集了,他也并不十分习惯,更重要的是,他不想看见鹿晓紧张无措的样子。

“等一等——”鹿晓想要停下来,这样离开太不礼貌了。

晋女士却含笑着摇头:“没关系的晓晓,一家人不用讲求虚礼,你们自便就好。”

鹿晓偷偷松了一口气,跟着郁清岭离开客厅上了房间。

楼下众人目送他们上了楼梯,静默良久,相视笑了起来。晋女士的眼角微微泛红,接过了秦母递上的纸巾,戳了戳身边的郁父:“老郁,相信鹿晓确实存在了吧?”

她扭头朝秦母挑眉:“昨天订机票的时候,老郁他还非说我是异想天开。”

郁父的眼尾已经有了浓重的皱纹,抬起眼时,眉目间的从容似是出现了细小的裂痕。

晋女士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所以老郁啊,你就放心变老吧。”

-

晋女士与郁父回国的签证总共三个月,第一桩事情是定下鹿晓的婚纱。

鹿晓的婚纱是隔壁的s市订下的。郁父久别回国,郁清岭陪着他去拜访多年未曾相见的亲朋好友,鹿晓则跟着晋女士穿过s市的车水马龙,钻进纵横交错的古旧小巷里。她们寻寻觅觅,停停走走,最后停在了一个青苔纵横的院子门前。

晋女士上前敲了门,俯身在鹿晓耳旁细语:“阿姨年轻的时候,曾经在这里的做过一件婚纱,那时候的流行的还是西式的小洋装,拜访了许多人,才找着这一家入眼。”

有脚步声落落响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蹒跚迎客。

鹿晓跟在老妇人身后,只见暗沉的房间里层层叠叠都是精致华美的刺绣,繁花似锦,落日晚霞,细巧的丝线勾勒出这个世界无数曼妙,不论是花样与款式都与她印象中的婚纱全然不同的。

鹿晓站在纱裙海洋里发怔。

晋女士含笑看着她:“挑几件试一试?”

说话间老妇人已经取出了好几个样式的纱裙交到鹿晓的手上,鹿晓取了一件走进试衣间里,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它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鹿晓走出试衣间,盯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

晋女士出神地看着鹿晓,红着眼睛笑起来。她说:“我曾经想过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我会把她打扮成最漂亮的小公主,后来清岭出生,许多曾经美好的期翼都暂时搁置了。”

后来的事,鹿晓大概能够想象。

郁清岭的成长并不顺利,这个坚强的优雅的母亲从来没有向命运认过输,可是等到这一切风浪都过去,她重新回望曾经的那些期望,虽说无怨无悔,总还是难免感伤。

鹿晓只能拥抱她。

犹豫了一小会儿,她低声叫了她一声:“妈妈。”

没想到优雅如晋女士,竟然一瞬间哭了出来,眼泪如决堤,溅在了鹿晓肩头的白纱上。

拥抱持续好久。晋女士擦干了眼泪破涕为笑:“快看看有哪些花纹喜欢的,我们都订下来。”

哪些?

鹿晓愣住,总不会是要挑好几身吧?

她才结一次婚啊……

-

事实上,晋女士根本不是打算在s市的小巷里面订下婚纱,她只是在那家古老的手工店里面订下了纱面刺绣的花纹,随后带回了h市,又找了设计师重新画出合适的样式来,一针一线,按照当下流行的模样制作成成衣。

一个月后成衣制作完成,送到了郁清岭的公寓里。鹿晓换上了婚纱,看着镜子里洁白如雪的自己,终于真真切切地有了一点要结婚的真实在感。

“是不是,看起来有一点笨重?”鹿晓笑着问郁清岭。

设计款的婚纱裙摆有点太大,普通人家的婚礼的话,其实看起来有些太过招摇了。尤其是她本来就不高,现在又没穿高跟鞋,走起路来像鸭子。

“没有。”郁清岭在她的颈后低道,“一点也不笨。”

鹿晓听见这诡异的回答哭笑不得,转过身抓住郁清岭的肩膀:“你是不是根本没听全啊?”

“嗯。”郁清岭盯着鹿晓的眼睛。

鹿晓一瞬间有些恍惚,喃喃道:“时间过得真快啊,好像才刚刚相识。”

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仿佛昨天她才沿着sgc昏暗的走廊,推开廊道尽头那一扇虚掩的房门,看见瓶瓶罐罐间那个陌生的影子,忽然间时空流转,郁清岭换上了的新婚仪式的礼服,来到她的身前。

“不快。”郁清岭低道,“很慢,很慢了。”

他靠得实在是太近,近到鹿晓忍不住踮起脚去亲吻他的唇。

郁清岭的呼吸陡然间狼狈,下一秒抱起鹿晓,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向卧室。

鹿晓放到床上时终于反应过来,热切的吻凌乱地落在她身上,她在慌忙中抱住郁清岭的脖颈,急道:“裙子裙子……”

“好。”郁清岭低道。

话音刚落,鹿晓只觉得身上忽然一阵凉意,裙子上那些繁杂系扣与带子竟然早已经被解开了一大半,等到郁清岭的吻再一次覆盖下来时候,她的胸口已经触碰到了郁清岭冰凉的衣扣。

那是鹿晓第一次意识到,郁教授的冷静从容真是无时无刻不存在。

当然,几分钟后,鹿晓在混乱辗转中否决了自己的认知。

他……其实也没有从容到哪里去-

鹿晓醒来时已是黄昏。

郁清岭还在安睡,没有一点声息。

也许是鹿晓的目光太过持久,郁清岭仿佛是有所感应似的,眼睫微微颤了颤,下一秒,他在寂静中睁开了眼,几乎是无意识地向她露出了一丝笑容。

“早啊。”鹿晓轻声道。

时间根本已经不早了。

她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美好,宛若降临在全世界的晨曦。

夕阳透过窗户,把外头婆娑的树影映射到了婚纱裙上。外头细风徐徐,那些金黄色的光影就在纯白的纱裙上缓缓流转,应和着遥远的蝉鸣,整个世界安静得宛若跌入了时空的罅隙里。

那是鹿晓铭记了一生的画面,直到鹿晓垂垂老矣,许多过往都已经暗淡在了记忆的长河里,唯有那一个黄昏被剪成了碎片的夕阳光亮,照亮的她的漫漫人生。

——

记在文末:

写《鲸》之前,我曾经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想写一篇并没有那么多好人与坏人冲突的温柔的文章,为了这个目标,存稿的这一年里常常卡文卡得死去活来的,不过还好最终总算是顺利完结了。

当鲸鱼在海洋中死去,尸体会在天长日久中慢慢地沉入海底,到达最寂寞的深海。深海中漆黑无光,阳光无法到达,食物更是稀少,而每一座鲸鱼的尸体则会变成深海里的绿洲,为深海的动物提供存活的家园,时间长达数百年。这是地球上最为温柔的现象,叫做鲸落。

这也是我们的文名《鲸落在深海》的来源。

感谢大家的一路相伴,祝愿新的一年里,所有人都能被世界温柔以待。

ps:不出意外《鲸》将于2019年出版,具体时间微博@风浅另行通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