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烟波千里家何在(2/2)
像这样的孩子不少,震州那边也一样。南舟想起那日和裴仲桁的对话,他让她先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再动手来废旧除新。她莞尔一笑,如今她真的想到了。
江上船来船往,各色国旗飘扬,一派繁忙景象。小庆认得很多船,这艘是英国太古,那艘是日本日清,那艘是美国捷江。南舟扬起头,看到这艘船上挂的也是米字旗,不禁奇道:“这船不是泰安公司的吗?我记得这是国人的船运公司啊。”
小庆说:“是的。不过水上水匪水霸多不说,还兵差不断。这一带,除了桂军自己的军船没人敢拦截,其他的都受过滋扰。船东为了方便也为了安全,索性花点钱请了洋人的旗子。一般人也不敢碰洋人的船,就当花钱消灾了。”
南舟心下了然,怪不得这一路各国的旗子都瞧见了,唯独国旗少见。
言谈间,小庆见南舟似乎对船懂得很多,便问了很多问题。南舟则是很是耐心地同他解释了普通的船同现代动力船的区别。对着江上往来的船只,告诉他何谓船型、动力、航速、客货载量。甚至有一回趁着没人的时候,两人偷偷去了舱室,告诉他这艘船用的是德国产的bentz柴油引擎,并教给他如何看引擎马力。小庆勤学好问,很多事情一点就通,觉得这个姐姐比船上的师傅懂得都多。
“九姑娘,等我攒够了盘缠束脩,我就带着妹妹去震州找你,请你做我的师傅!”
南舟揉了揉他的头发,“不用你说,你这个徒弟我收定了。不过我不要你的束脩,等我那边准备好了,我就派人来接你和妹妹。”
船到邱河的时候,会停靠一会儿。一等舱上来一个年轻男人,领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那年轻人一身黑色绸缎衫裤,穿得很精神,做派气度不像是个下人。他脸上一撇小胡子,双目机警,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那孩子长得相当漂亮,又是很有礼貌,很是吸引人的目光。
他们正住在南舟的隔壁,阿胜对于这种亦正亦邪的,一律归为“坏人”那一边去,便劝着南舟,“那小胡子看着不像好人,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在年轻小姐身上乱转!”
南舟在写东西,头也不抬地笑道:“那小胡子怎样我没留心,就注意到那男孩子了,长得真好!”尤其是一双眼睛,乌沉沉的,澄澈却天生带着一点疏离。无端叫她想起了裴仲桁,大约他小时候也就是这个样子。
阿胜撇撇嘴,“这年头很多坏人专门拐带漂亮的女孩子,然后剃头冒充男孩行骗,就是为了让人放松警惕。”
这时候隔壁船响起拍打声,吓得阿胜禁了声。他吐了吐舌头,然后凑到南舟旁边压低声音说:“我说他不是好人吧,肯定偷听见咱们讲话了!”
南舟只是笑,因为从小听说过拍花子拍走的孩子多是双目呆滞,那孩子眸子很是灵动,通身清冷的贵气,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所以并未往心里去。
到了下午,船舱闷热,不少人都到甲板上透气。宜江刚到梅雨季,水流的急些,加上水道有些艰险,整条船颠簸得便有些厉害。
南舟又遇到隔壁的人。男孩子趴在栏杆上在吐,小胡子焦急地上下揉着他的后心,“圆子,你怎么样啊!叫你别坐船你偏坐,哎呦,圆子哎,我的心肝都被你吐出来了!”
“五叔,都说了在外头不要叫圆子……”男孩子蹙着眉头,大约是肚子里的东西都吐空了,然后又是“噢”一声,空吐了几下,什么都吐不出来。
“好好,昭阳祖宗!你再这样吐怎么成?我叫他们把船靠上岸去!”
男孩子摆摆手,“没什么事,过一会儿就好……”
南舟因为阿胜的话,格外留意了一下那个男孩子。很经得起挑剔的五官,却不大像女孩子。看小胡子的紧张劲儿,也不该是人贩子该有的样子。
霍五正心疼着圆子,却注意到一个年轻的小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霍五低声说:“圆子,你怎么样啊?你看看那边那个小姐怎么样?模样算是船上拔尖儿的了吧?看着也是个文化人,你说你爹会不会喜欢?”
圆子习惯了霍五整日替他物色后妈,实在没力气应付他,恹恹地说:“五叔,人家戴着戒指呢!”
霍五偷眼一看,果然她手上有枚戒指,顿时有点丧气,“怎们瞧得上眼的,都有了人家?要我说,只要是看上了,往肩膀上一扛,抢回来就是!”
圆子煞有介事地点头,有气无力地说:“是,你同我爹说去。”
霍五嘴角抽了抽,“我找抽呢,跟你爹说。哎呀,人家过来了……不会主动要给你当娘吧……”圆子这下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南舟走近了,询问道:“先生,孩子是晕船还是吃坏了肚子?”
霍五清了清喉咙,“免贵姓霍。”
南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霍先生。”
“是晕船。”
“晕船的话,就更不要呆在这里了。这会儿水流急,弄不好掉进水里。不介意的话,我有一些方法,也许能缓解他的症状。小弟弟,你怎么称呼?”
“昭阳,齐昭阳。”
南舟叫霍五去找个盆,防止孩子再吐。又叫他再去弄些水,放点糖和盐,等下拿给孩子喝。然后她双手牵着齐昭阳往甲板里走,走到她觉得比较安全的地方,慢慢松开了他的手,让他站在甲板上,试着去保持平衡。“这样能让你的中枢神经受到刺激,尽快适应水上的环境。”她解释道。
这样练习了一会儿,南舟便叫霍五把他带回船舱,让他喝点水。如果实在是嘴里没味道,喝点汽水也是可以的。
到了晚上,霍五又敲门请南舟过去看看。齐昭阳还是有些头晕乏力,恹恹地躺在床上。南舟问他船上的医生来过没有,霍五说:“来过,说是没大碍。不过我还是不放心,看南小姐很有些学问,所以请你过来看看还有什么法子没有。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休息了。”
南舟笑了笑说没关系,然后安慰齐昭阳道:“晕船不是什么大问题,有人晕船是身体原因,有人是心理原因。就是海上资深的水手,有的刚上船的头三天还会晕船呢。”
齐昭阳眼睛亮了起来,问她是不是知道很多海上的事情,南舟笑着点头,说:“是呀。”看他很有兴趣的样子,便说:“那我给你讲讲海上的故事吧。”
船舱里亮着壁灯,南舟在灯下,整个人都染着一层蛋黄色的光晕,显得特别温柔。齐昭阳往床里挪了挪,让出了一点位置给她。南舟很是喜欢这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看他的目光里总会叫人心疼,她心底涌出许多天生的母性来。她坐到齐昭阳身边,一边说故事,一边拿水杯给插了吸管给他,叫他多补充一点水分。
南舟的故事特别多,她给他说有的船头会矗立一尊木质的美杜莎雕像。美杜莎是希腊神话里的女妖,谁要是和她对视就会变成石头。还说起水手们的“迷信”,在海上,谁要是杀害信天翁,谁就会受到诅咒,招致厄运。还有海盗黑胡子,他抢夺的财宝被他藏在不同的地方,那些陪着他去藏宝的人都会被他杀死,所以黑胡子说只有魔鬼和他才知道宝藏藏在什么地方……
这些故事同别人说的很不一样,齐昭阳听得入神,渐渐把身体的不适也忘记了。南舟直到他睡着了才回到自己的船舱。已经夜深人静了,阿胜睡得很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可她却睡不着了,想起她离开的时候,齐昭阳在梦里呓语,低声叫了声“妈妈”,她的心一下变得很柔软,情不自禁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她想,未来她是不是也会这样给自己的孩子讲睡前故事?是她和江誉白的孩子。
天是黛青色的,星星忽明忽暗,只听见船和水的声音,舱外偶尔一点不清晰的人语,越发显得天地间的宁静。到这时才意识到他们离得那样远,忽然很想他。
船到了汉浦,霍五和齐昭阳要下船了。齐昭阳要了南舟的地址,说是有空会写信给她,甚至约好了,有朝一日一起出海去寻找黑胡子的宝藏。霍五也很热情地留下了住址和电话,“南小姐回程的时候,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到家里来坐坐啊!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打电话或者叫人捎个口信,那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南舟谢过他,又同齐昭阳告了别。船缓缓启航,看着他们越来越遥远,心底生出了一丝“日昏停桌各自归”的伤感。人生何尝不就是一趟航行,来来往往的过客,认识一两日、陪你三五程,永远不知道谁能陪着你到达彼岸。
到了南岳寻了旅店住了下来,这一路还算顺利。两人先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吃了早饭出门,在店门口碰上一个女人正在下洋车。南舟认出来是在船上的那个女人,只当没看见,偕着阿胜同她擦身而过。
那女人也认出了南舟,恨地暗暗咬牙。那时候在船上,南舟拿了镯子的碎片在她耳旁道:“你把男人送的镯子当了钱贴补小白脸,再弄个假镯子诬赖别人打碎,正好再讹一笔,真是好算计。你要再蛮缠下去,我就把刚才不小心听到的事情宣扬出去。不晓得你家男人容不容得下你这样的太太?”
女人叫柳香,借着回乡探亲同人私会,不成想那日和姘头在船上低语竟然叫南舟听见了。她狠狠瞪了南舟的背影一眼,真是冤家路窄!
南舟和阿胜按着她先前推算出的地方去找船。果然没找多久,就在一个叫春沙的码头上看到了承风号。南舟上了船,船上只有一个当值的老船工,并不见旁人。南舟向老船工索要了船东的联系方式,便循着地址找过去,却是一所女子学校。船东便是学校的校长。
虽然没找到何家钺,但见这中年男人是读书人模样,南舟心里觉得这人大约应该是个知书达理的,于是便说明了来意。
这校长姓吴,正是何家钺的表哥。当时见他们不仅运回了军火还带着一条船回来,就大吃一惊。得知原委后,也是很不能认同他的做法。何家钺此时不在南岳,随军队走了。这船放在他这里,正不知道如何处置,不料南舟竟然找来了。南舟将通平号的介绍信、船只的资料一一拿给吴校长看,以证明她所言非虚。讨要船只也是有礼有节,并不给人难堪。吴校长很爽快地同意把船还给南舟。
南舟了却大事,人也松懈了下来。只是船要开回震州,要么是震州那边派人过来,要么是在这边雇佣当地的船员开回去。南舟想了想,还是决定在当地雇佣船员。毕竟通平号的雇员大都走海运,对于内河水道并不熟悉,因此只得耽误几日寻找引水员、轮机长等船员。吴校长也很是帮忙,跑前跑后介绍相熟的船员,终于是找齐了人。南舟又忙前忙后到海关那里办理同行证,颇是费了些时日。
等到一切办妥,南舟拍了电报给裴仲桁,告之了启航的日期,还有接洽的事宜。忙完这些,离返航还有一天空着,南舟便同阿胜在南岳城里闲逛,看到新奇有趣的东西便买一些带回去送人。
南岳风物大不同于震州,南舟看什么都新鲜。有些本地特产,她觉得很可以带到震州或者沪上去卖,便先定了一些货,叫他们送到旅馆里,她准备带回去试试销路。这样在外头晃了一整天,不经意天都黑了。两人找了家馆子吃了点东西准备回旅馆,一出门,有两辆洋车到他们面前招揽生意,“先生小姐,要不要坐车?”
他们正是要打算回住处的,便一人上了一辆车。两辆洋车一前一后跑了起来。
南舟坐了一会儿,感觉出不大对劲儿来。周围的行人变少了,路旁的灯火也稀疏了。她明明记得旅店不算太远,更不是偏僻之处。她探身问车夫,“师傅,你是不是走错路了?我要去民盛旅店。”
“没错的,小姐,这是近路。”拉车的嘴里说着,却是越跑越快。
南舟越来越觉得蹊跷,她对拉着地说:“师傅你停一下,我要跟我的伙计交代件事。”这回拉车的索性不理她,跑得飞快。
南舟心里慌了起来,大声叫阿胜。阿胜也觉察到了异样,大声叫着“停车、停车!”可两辆洋车哪里会停?南舟咬了咬牙,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她大声喊了句“阿胜,跳车!”可正要跳车,洋车却忽然停了,南舟和阿胜差点从车上跌下来。
见洋车停了,南舟和阿胜都急着跳下车,只是人刚碰到陆地,就有人拿着布从身后捂住了他们的脸,不过挣扎了几下就失去了意识。
南舟缓缓睁开眼睛,还是有些头昏眼花,呼吸间闻到很浓重的霉味。有一线光从头上方的气窗里射进来,斜斜的,落不到地。南舟感到手臂酸痛,想动却动弹不得,浑身都是软的。她听到身边有很轻的呼吸声,努力转过头,看到趴在地上的阿胜,她的心放下大半。
“阿胜,阿胜。”她不敢大声叫他,轻声呼唤,却不见他醒来。南舟伸手去推他,推了几下,阿胜也转醒了。他睁开眼睛,扶着头,一时还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缓了好久,两个人才彻底清醒过来,脑子清楚了,可身上都还没什么力气。
“九姑娘,我们是不是碰上歹人了?”
南舟没说话,打量起四周。破破烂烂的泥胚房子,只有一扇门一个气窗。她扶着墙站起来,走到门边,毫不意外,门上上了锁。她走回阿胜旁边,坐下来,神色凝重,“大概是的。”
“那怎么办?”阿胜急道。
南舟稳了稳心神,“等着看看吧。他们求财的话,把身上的值钱东西都给他们好了。”但要说求色呢?南舟不让自己想下去。阿胜也想到了,赶紧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摸到贴身的口袋时脸上露出了一丝欣喜。他从贴身口袋里摸了一枚簪子出来,塞到南舟手里,“九姑娘你拿着……”这是原是他买给街上点心铺子里的姑娘的。南舟懂他的意思,把簪子收在袖筒里。她上过护理课,了解人体结构,万一遇到危险,只求能一刺致命。但如果对方人太多,无论怎样做都是螳臂当车。
阿胜忽然又想到什么,双手在地上抹上泥灰往她脸上涂,涂了一遍还不放心,满满地又抹了一遍。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不是兄妹却比她的几个异母兄弟感情还要真挚些。南舟心里发热,暗暗祈求他们可以平安渡过这一劫。
门外便响起开锁的声音。阿胜撑起身,往她面前挡了挡。门推开了,涌进来几个人,为首的女人南舟认得,正是船上碎了镯子的女人。
柳香扭着腰进来,得意地冲南舟笑了笑,“真是巧哪,臭丫头,咱们可是又见面了。”
南舟明白,这是被寻仇了。
柳香走近了,歪着头打量了一下两人,目光最后落在南舟的戒指上。她往边上一站,对着跟着来的人道:“去,把她的戒指拿给我瞅瞅,让我瞧瞧是不是也是假石头冒充火油钻。”
跟班的得了吩咐,便上去抓南舟的手,想要拔戒指。这是她的订婚戒指,她下意识就要护住。手紧紧攥住往身后藏,加上阿胜在一旁护着她,那跟班弄了半天没得手。
柳香看着生气,对着旁边的人一瞪眼,“都是死人哪,不知道上去帮忙!”这下又涌上去两个人,一个抱住阿胜,另一个人去抓南舟的手。南舟拼命地挣扎,对着来人又抓又踢。柳香在旁看得恼火,“蠢货!”索性挽起袖子走上前,对着南舟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拍得她脑子轰的一下,人也摔到了。
柳香叫人摁住南舟,然后去拔她的戒指。南舟急红了眼,“你要钱,我旅店里有,戒指不能给你!”争抢间,阿胜给她的簪子也掉在了地上。
柳香从小被卖进妓院沦落风尘,多年辗转吃尽了苦头,最后成了当地水匪大当家的姘头,对于那些年轻美貌的富家千金天生又恨又妒。南舟这下落在自己手里,自然是会往死里糟蹋。越是看她珍视的东西,柳香越是要抢。
阿胜被人压着,眼看南舟的手指就要被女人掰弯,哭着道:“九姑娘,给她吧,钱财是身外之物啊!”
南舟何尝不知道钱财是身外物,但这个戒指不一样。她想要护住它,仿若要护住她同江誉白的感情,不肯叫人亵渎。但她还是力尽了,戒指生生被柳香拔走了。
柳香拿了戒指,吐了口唾沫擦了擦,然后戴到手上,对着光看了看。钻石闪得眼疼,她还没戴过这样美的戒指。柳香轻蔑地冲她晃了晃手,“不给?还不是让我戴了?”
南舟手腕上的镯子也滑了出来,柳香一垂眼又瞥见了,这下眼睛更挪不开了,“哟,真是只肥羊,好东西还不少呢!这是老天爷给我送礼呢!”说着又叫人压住南舟,上去拽她的镯子。
那镯子卡在南舟的腕子上,怎么都拔不下来。南舟的手骨却因为粗暴地撸拽受了伤,手腕肿了起来,越发拔不下来。柳香却更是非要弄下来,叱骂跟班的不使劲。
“干什么这么吵!”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大吼,柳香吓了一条,停了下来。忙起身理了理旗袍正要往门口去,门被人踢开了,进来一个五短身材络腮胡子的胖男人和几个喽啰。
男人正是水寨的大当家马奎先。马奎先听另一个姘头说柳香偷偷摸摸弄了两个人进寨子,不知道在干什么。他便跟着过来了。他扫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的南舟和阿胜,清了清嗓子里的痰,吐在了地上。“叫你最近不要惹事,怎么又弄人来了!”
柳香忙靠过去,“大当家的,我没有。是我回来的船上看这两人鬼鬼祟祟地跟着我,我怕是那些人来刺探水寨的……”
“你胡说八道!”南舟怒目而视,“我们不过是过路的,是你在船上……”
柳香上去猛踢了南舟一脚,正踢在她肩膀上,疼得她蜷缩了起来。
“别想花言巧语骗我们当家的!”柳香骂道。然后又转身对着马奎先道:“大当家,我看他们是肥羊,身上还有点值钱货。咱们多久没做生意啦,不如叫他们家人送钱来,回头换点子弹也不错啊!”柳香媚着声音,撒娇地摇摇马奎先的胳膊,“大当家,人家挺喜欢那镯子的,就是取不下来……”
马奎先本就是南岳附近一个穷凶极恶的水匪头子,抢劫、绑票这种事情就是他们最常见的“买卖”。只是最近被两界军阀剿匪的军队杀的有些狼狈,才龟缩在水寨里没出去做买卖,正是缺钱缺军火的时候。
他剔了剔牙,“取不下来?把手砍了不就拿下来了吗?”
柳香一听,心花怒放,在他肮脏肥腻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身对跟班的道:“都听见了,把她手砍了,把镯子拿给我!”
马奎先身旁跟着的四当家汪瘸子谄媚道:“我去给嫂子取来!”然后从身后抽了刀出来,笑着向南舟走去。
南舟被人压住后背,整个人反剪着手趴在地上。汪瘸子走近了,习惯性先捏了她的脸看了看,用手抹掉她脸上的浮灰,淫荡地笑了起来,“大当家的,这女人样子不错哎!不如先玩玩再砍手,不然血喇喇的,不爽快啊!”
阿胜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趁身上的人走神,猛地一冲,爬起来跑到南舟身前,猛地撞开人,“你们敢!这是震州南家的九姑娘!”
汪瘸子被推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觉得颜面扫地,怒气冲冲抬腿就踹了阿胜一脚,“我他娘的可没听说过什么南家北家的!有钱更好,玩够了还有银子收!”
阿胜被踹飞了出去,撞在了墙上吐了口血,但又强撑着爬到南舟身旁,把南舟护在身后。
“妈的,真碍事!”汪瘸子说着扬起刀。南舟知道反抗不过徒劳,很有可能把阿胜的命搭上去,她使劲拉住阿胜想把他从刀下拉开,但阿胜还是死死挡住她。
眼看刀就要落下,阿胜突然大喊:“我们姑娘是震州裴家二爷没过门的媳妇!”
这一嗓门又尖又响,简直要把人的耳膜刺穿。汪瘸子的刀在空中顿住了,狐疑地看了看阿胜,又转头看了看马奎先。震州裴二爷这名号听过,虽然山高水远井水不犯河水,但却是听说过此人是两道通吃的人,就是南岳也有裴家不少生意。
“你们不就是求财,去万盛商行叫他们告诉裴二爷,你们要多少银子我们二爷都能给!但是你们敢动我们姑娘一根汗毛,你们谁也别想活命!这东南三省、宜江下游,几个军长司令哪个不是我们二爷的朋友?桂军司令还是我们二爷拜把子的兄弟,不要命你们尽管试试!”阿胜目眦尽裂,越说越激动。
南舟同那几个水匪一样诧异,但阿胜的话似乎是起了作用,那几个水匪互递了眼色到了门外商量。
汪瘸子觉得阿胜的话不大可信,就算是真的,裴仲桁在震州一带再有势力,但手伸不到南岳来,没什么可怕。可另外一个当家的却认为宁可信其有,若是真的更好,落到自己寨子里的肥羊没有还回去的道理。但是可以卖他个人情,用这女人换几百条枪回来,也是一个上算的买卖。都晓得道上人看重脸面,这女人暂时也不能碰。先留着她,万一是假的,再动不迟。
柳香在一旁听得着急,她比谁都想糟蹋南舟,可大事她不敢插嘴,只得暗自祈求阿胜不过是胡说八道。
阿胜素日胆小,刚才那样已经用尽了力气,这会儿全是后怕。但南舟如同他的妹妹,从前没护住南漪,他已经很自责了。这回就是拼了命,也得护住南舟。他心里又庆幸之前裴仲桁来找他,威逼利诱地叫他每到一处先去裴家的铺子里知会。万一遇上事,就一定要报出家门,说南舟是他的未婚妻。那时候阿胜还嗤之以鼻,觉得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真是谢天谢地他裴仲桁还算是有点名头。
阿胜紧紧握住南舟的手,“九姑娘,你别怕,只要通知了裴二爷,咱们就会得救的!”
南舟正想同他细说,但门又开了,汪瘸子进来叫阿胜去通知裴仲桁,十天内带二百条枪一箱子弹外加十万大洋来换南舟。
阿胜不肯离开南舟,南舟却觉得无论怎样,两个人能走一个是一个,低声劝他先出去。“我的事情,千万不要告诉老爷,他病情才有起色,我怕他听了消息再受刺激……”
阿胜噙着泪点点头,“九姑娘你放心,我一定能求到二爷来救你。”南舟想的却是江誉白,“你回去万一碰到了江先生,也什么都不要说。他若是问起来,就说我有事耽搁了。”是她不听他的劝阻,执意前来。万一他知道她深陷险境,不知道会急什么样子。江家的势力远不到南岳,只会更给他添无数的麻烦。
阿胜擦干了眼泪,“九姑娘,你一定要保重!”然后一咬牙离开了水寨。
出寨子的时候同样是蒙了眼睛,然后被人丢在了大街上。阿胜先寻了电报局给裴仲桁发了电报,然后马不停蹄地再坐船、火车回震州。奔波了几日终于到了震州,一下火车就见裴仲桁已经等在了站台上。阿胜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如何碰上了恶人,如何被抓,南舟受了怎样的折磨。然后他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二爷,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姑娘!”
裴仲桁听完,脸上不见什么情绪,叫万林把他搀起来。“你路上也累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九姑娘的事情你放心,我会把她平安带回来的。”
阿胜不好回家,只得跟着万林在旅店里先住下。也是累狠了,第二日醒来已经是中午了。有个年纪不大的伙计敲门来给他送饭,“我们二爷叫我带话给胜哥,说叫你放心,二爷昨晚已经动身去南岳了。要是胜哥不方便回南家,就先在这里住下。”
阿胜谢过他,吃不下,也强扒了几口饭囫囵吞了。算了算马上就是定下的归期了,如果不和南漪通个气,南老爷肯定会着急。想到这里,阿胜还是等到天黑了跑回南家,偷偷趴在墙头吹了吹哨子。南漪熟悉这个声音,推了门出去,见阿胜的脑袋露在墙头上,冲着她直招手,并做了禁声的动作。南漪吃了一惊,悄悄溜出门,“你怎么回来了?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