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茶花雪(2/2)
他走进小屋,看也不看谢童,上前到秸秆堆上把风红的头抱了起来,枕在自己的臂弯里。
“你来了。”风红低低地说。
“我听见你呼唤我的竹笛声,那时候我尚在一百二十里外的青泽县,当时我在月下散步,听见笛声越湖而来。”妙风的声音低沉优美,顿挫有致,仿佛歌吟。
“你距离我那么近,是来追圣物的么?”
“也是,也不是。”妙风说得随意,“清净气听说你半路截下了圣物,却没有在杭州交给他,心下不安,请我来问你索取。而带一件圣物回泉州,在我看来对你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必事事听命于清净气。我本想留在杭州和一位故人多住几天,不过各种消息传来,各路人马都正向着泉州而去,披甲佩剑,奉重阳道宗的旗帜。我担心你,所以前日就离开了杭州,跟上来看看。”
妙风抖开风红身上盖着的长衣,手指划过。指尖仿佛刀刃,带着一道锐利之极的风,风红褴褛不堪的衣袖完全被割落,露出血肉模糊的左臂。那些裂开了、又愈合、再裂开的伤口仍在不断流血,皮肤表面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
妙风低低地叹息一声:“果然是‘劫尽破碎空’之力,那是楚布寺传承千年的秘密法,摩柯龙王神通的基础。他一拳轰下,开山之力还在其次,更可怕的是这股暗劲,破碎万物,一切成空。普通人中此一记,自指尖而全身骨骼寸寸碎裂而死,尸体皮囊之中皆是脓血。”
“闭上眼睛,不必害怕。”
风红如言闭眼。
叶羽挣扎着进屋,看见妙风双手一合,嘴里低声唱颂,两掌缝隙间有一线光明,渐渐地光明流动起来。他双掌分开,掌面一层辉光,像是空气在他掌心中燃烧蒸腾。他以这双手抓住了风红的臂膀。
一切都静了短短的一瞬,妙风忽地低喝了一声,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被灌注进风红的臂膀里。风红全身剧震,睁大眼睛,痛苦得几乎要嘶叫出声。而她胳膊上的血痂像是被一股自内而外的力量整个震裂,崩碎飞溅出来。谢童惊恐地退了一步,从背后死死地抱住叶羽不敢看。
而叶羽却没有看见血,血痂被震裂之后,露出的竟然是新生的嫩粉色皮肤,皱缩难看,有如新生婴儿的皮肤,没有一丝疤痕。妙风的手在风红胳膊上一扫而过,那些已经裂开却还未剥离的血痂被他像是快刀剔鳞那样扫去,风红的整条胳膊就像是新生的,皮肤细嫩得吹弹得破。
“不会有碍。”妙风再一掌击在风红肩上。
他放下风红起身。同一瞬间,风红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澈明锐。叶羽明白那是妙风以无上的真力一瞬间打进了风红的身体里,昆仑山的剑气也有类似的法门,可是施用者无不如同伤及己身。魏枯雪剑气绝世,也曾在浮槎巷渡力为叶羽治疗,看起来却也没有妙风这样的随意。
“你拿走吧。”风红看着身边那件紫绫包裹,“剑、面、甲,三件圣物中只要有一件就不难找到剩下两件,裘禅想要已经很久了。”
“我说过我不是为了圣物而来。”妙风淡淡地说,“东西你自己带回泉州,人也由你带回泉州。我猜得不错的话,山下此时已经没有人了。一路之上,也不会有人再盯你的梢。”
“嗯。”风红低低地应了一声。
妙风沉默了一会儿:“我再问一句,你还是不愿和我同行?”
“我们只是教友,却不是朋友。”
妙风点了点头:“回草庵吧,那里是你的家。”
“那里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我的家已经烧毁了。”风红疲惫地靠在麦秸堆上,侧过头去并不看妙风。
“有人等你回去的地方便是家,猪儿、猫儿、狗儿、兔儿不是都在等你回去么?”妙风的声音里带着低低的悦耳的笑,“我才是没有家的人,那些孩子都不会等我。”
他声音优雅,却带着凄凉。他低眼看着地下的女人,仰头看着外面的天空:“就要下雪了,每年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念泉州,可是草庵终究不属于我。”
风红愣了一下,默默地点头:“是啊,那里是我的家……”
妙风走出了小屋,就这么离去,也不道别。
“很多年前来这里传道的人,就是你么?他们认识我衣服上火焰蔷花的徽记,那个徽记只有我们五人可以使用。”风红在他身后问。
“并非很多年前。只是三年之前,我路过这里,曾经给这些人说过,只要对人以义、安贫克己,总有一天天地崩塌,光明现世,而他们将得拯救。他们听不懂,我也说不得什么教义,却没有想到只是这份希望,让他们执着至今。”妙风已经走远了,并不回头。
小屋中的三个人默默相对。不知道过了多久,风红起身拾起叶羽的长衣:“叶公子,你的衣服可能还需借我一用。”
叶羽不答,只是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我们还是去泉州么?”谢童看着风红眉间回来了的冰冷,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谢小姐,我们终究不是一种人,能站在一处并肩的时候本就很短。”风红淡淡地说。
他们走出了小屋,谢童忽地指着天空:“下雪了!”
这一年金华的第一场雪正静静地从天里落下,仰头看去纤细的冰晶在空气中无依无靠地飘舞下落,落到脸上就化了,变成一个个冰凉的水滴。
“真美啊……”谢童由衷地赞叹了一声,虽然前路难测,他们毕竟刚刚死里逃生。
“要是还有机会可以回昆仑山,那里的雪才漂亮。”叶羽握了握谢童的手。
风红什么都没说,她提着叶羽的长衣,却并不穿上,而是默默地走到老人的尸体旁跪下,轻轻按着她的额头,低声念诵了些什么,而后抖开长衣盖在老人的身上,回头说:“我们走吧。”
三个人走得很远了,叶羽回头。这时地下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远处风里,白色的长衣和雪色相混,再也分不清老人的尸身在哪里。叶羽愣了一下,他想着这个人从此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了,被雪掩埋,被人遗忘。一种萧瑟荒凉的意味在他心头升起,他觉得一种难言的酸楚一时间涌了上来。
敲门声传来,不花剌应了一声。门自己开了,世子进来,背手带上了门。
不花剌在床前看雪,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他一身白色曳地长袍,头发束在头顶,倒像是个清雅绝俗的汉人书生,敞开的领口里看得见他嶙嶙的锁骨,确实削瘦。世子来到窗边和他并立看雪,窗外银妆素裹。
“恢复了?”世子问。
“并无大碍,你们来得及时,不过请医生调理一下。其他人的伤损如何?”
“不幸中的万幸,他一人不杀,只是救走了自己的同伴。”
“算是给我们留了些颜面。”不花剌点了点头。
“不是颜面,”世子摇头,“也许他是真的不想杀人。他身负神通,真的要大开杀戒,我们未必能有什么筹码和他谈条件。”
“是。”
“你父亲来信,召你即刻回大都。”
不花剌犹豫了一刻:“事情还没有办完,为何父亲大人急召?”
“也许是年纪大了,要给你说亲。”
“现在开这个玩笑可不好玩。”不花剌淡淡地说。
世子嘴角抽动,笑了笑:“波斯的使者来了。天相生变,波斯全境有明尊教信徒七万五千人已经准备前来东方朝圣。他们和当地的木速蛮部族冲突,相互攻杀,已经死了六千余人。即便这样,他们依旧不改来东方朝圣的心,波斯举国震惊。他们派来星相大师和使节,是要问明尊教下降的所谓平等王到底是什么人,也是要我朝表示态度的意思。波斯也不想看见七万余人弃国东奔吧?”
不花剌踱步良久,微微点头:“我明白了。这件事上关天相,我立刻回大都处理。不过波斯担心的弃国东奔,倒不是什么大事,事到如今他们还担心七万人的归属么?”
“铁神面怎么办?我带人追去泉州吧。”
“事到如今,也不必追了。”不花剌回到窗边,背手看着外面大风轻雪,声音幽远,“不要紧,如果我估计得不错,铁神面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草庵。他们会回到草庵,草庵……那里是他们的家,也是这一切终结的地方。”
“这一切终结的地方?”世子感觉到了那话里的酷寒,全身一震。
“那里有火,焚烧一切的火,可以把这一切结束得干干净净。”不花剌忽然转过头来,他的瞳子明亮,犹如在漆黑的井里投入的火把。
元统二年十二月初八,泉州。
泉州地处福建,温暖湿润,此时江北已是大雪纷飞,江南也有轻雪寒霜,这里却还温润如春开三四月。
上百年的老榕树下,寺庙的门庭冷落,只有一个扫地僧在清扫落叶。未落尽的枝叶中掩映着“听龙寺”的匾额。小路上三个人远行而来,为首的是一个清秀冷峻的年轻人,他的身后却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眷属,一个衣红一个衣紫,一左一右光辉照人。扫地僧也不是什么有道的高僧,看见美貌的女施主,心里“咚咚”作响,上去合十行礼。
年轻人却没有回答。反而是他身后衣红的女子上前一步:“大师,这里可有住宿?”
“可以可以,出家人与人方便。施主若是手头方便,也请布施香火。”扫地僧说得滑溜。
其实这里老庙里面已经没有几个和尚,香火冷清,几十间破旧的僧舍租给当年乡试不中,无颜回家的读书人。所谓香火钱,也就是房钱。
“要两间房舍,香火我们自然会出。”女子淡淡地说。
“请,请。”和尚殷勤地指路。
一行人进寺,穿过荒草丛生的道路,周围房舍窗户洞开,几个穷极无聊的书生探出头来看美人,啧啧赞叹。来的一男两女却都无动于衷。
风红打量了一眼破旧的僧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里也好,算得上安静。”
她从怀里摸了一块钳下来的碎银递给扫地僧。扫地僧看她出手也并不如何阔绰,心里微微失望。可是美人当前,怨气总是发不出去的,依旧低眉顺眼地笑着:“阿弥佗佛,贫僧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各位施主随时呼唤。”
“给我们弄点吃的,我们只住一夜便走。”风红道。
她这么说的时候目光往外微微一瞟,几个书生正蹑足过来躲在墙后偷看美色,被风红冷冰冰的一眼扫过去,都缩回头去不敢出声了。
“这个可不容易,寺里没几个僧俗,就那么些吃的,都是各有定量的。”扫地僧抱怨着,偷眼看风红的神色,“今日又是腊八,帮厨的工人回家饮粥,贫僧那里也只剩几个素饼子,施主要吃的,却是一桩大难事。”
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那么想。离寺门外一里路便是当地有名的“珍鲙楼”,要想置办什么酒席,只要出钱绝无所不能。他琢磨着这行男女绝非囊中羞涩的人,只是吝啬,若是这时候掏出银钱请他去置办酒食,他便可以再从中捞上一点小钱。
“既然如此,”风红犹豫了一刻,“那我们便出去随便吃点,不敢劳烦大师了。”
和尚语塞,觉得自己弄巧成拙,倒还不如卖几个素饼子给他们,可也只好合十退了出去。
“真要出去吃?”谢童问。
“如今已经到泉州,这里遍布我教教徒,出去是安全的。两位最好还是紧跟我。”风红道。
谢童心里一紧,不再说话。这里已经是泉州,距离明尊教的总堂也就不远,生死就要分明。她抬眼看了看叶羽,叶羽知道她害怕,伸手过去捏了捏她的手指,只觉得她指尖冰凉。
焰火冲上天空,炸为巨大的金色菊花形状,照亮了幽蓝的夜空。紧跟着越来越多的焰火射上天空,红、蓝、紫、白、绿各色盛开,其中还夹杂着少见的金色。绚丽夺目的流光纵横飞舞,桥上的孩子们高举着双手跳跃,一道河水映出漫天灿烂。
这是叶羽生平第一次看见这样盛大的集会。整条街上红灯高挂,人人比肩接踵,两边摆着各色的小摊,小贩高声吆喝,有新鲜软糯的栗子,也有沾着蜂蜜芝麻的胡饼,还有火焰上翻烤的鱼干,诸般种种都是叶羽不曾见过的。他一生近乎二十年的腊八节都是在昆仑山的月色下,跟着师父魏枯雪对着烈酒小酌,虽然有烧烤的野味助兴,却没有这样喧闹欢腾的人声,几乎把一切的忧愁和疑惑都洗掉,让人忍不住要跳起来,变成桥上那些看焰火的孩子。
“啊啊啊啊啊!”谢童也暂时忘记了生死悬于一线,抱着叶羽的胳膊欢跳。
叶羽扭头看她,她仰着头,晶亮的眸子中映着漫天华彩。
风红隔着一步跟在后面,倒像是一个跟他们无关的路人。
“我还要吃栗子。”谢童手里捏着一块糯米年糕,已经看见了远处剥开来的黄澄澄的烤栗。
“好。”叶羽点头。
他并不缺银子,谢童这点小小的要求不是难事。一路上尽管风红都是住小店、住寺庙,乃至于只是买些馒头充饥,可叶羽的囊中还有李秋真奉送的数千两银票,魏枯雪分文不动,都交给了这个弟子。
两个人并肩往前挤去,后面的人流立刻又过来补充了身后空隙。风红并没有紧跟上去,她只是慢了一小步,立刻被人群隔开了视线。开始她还能看见叶羽和谢童身影在人群的空隙中闪动,很快她的视线里就失去了这两个人的踪迹。
可是她不慌,也不动,只是默默地立在原地,良久,抬眼看着天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忽然看见一个人就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那个人一身白衣,头戴一顶黑色的织锦帽子,微微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脸。
“是你?”风红低声道。
“我从草庵来。”来人低声说。
“好,我跟你走。”风红点了点头。
谢童兴高采烈地捧着一纸包栗子,在一家挂了虾蟆灯的摊子前等老板用大虾瓷碗蒸出她的蛋羹。她吃得开心,两颊透出轻红,像是抹上了一层胭脂。
叶羽陪着她等,却忽地回头看向周围:“她不见了。”
“这一路上我们又不是没有尝试逃跑,可是哪一次不是被她像影子一样追上来抓回去。”谢童懒洋洋地,“就算这次还要试,你也让我吃完了这碗蛋羹。”
叶羽苦笑,知道谢童说得不错。风红的修为高过他许多,追击而来只是瞬间的事情,以明尊教介乎武功和神通之间的绝技,他们可以说绝无机会。
“茶花!茶花!我要买一朵。”谢童忽然看见了一个捧着竹篮而来的小贩,眼睛亮了起来。
竹篮中竟然真的是春季才盛开的白茶,一朵一朵并列,正是开到极盛,华美无方,在严冬的天气里美得令人心折。叶羽也好奇起来,拦下小贩取了一朵打量,赞叹不已。
“这个季节怎么有茶花?”他问。
小贩滑头,只是笑着摇头,不回答。
“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办法,是用的蒸花法。”谢童一边埋头挑花一边说。
“蒸花法?”
“你听说过唐朝武后怒贬牡丹花的典故没有?”谢童笑。
叶羽点了点头。他幼年时候在昆仑山跟前代的昆仑宗主方忏轩读书,这些唐人笔记的东西他都熟悉。据说武则天以女子之身而为皇帝,威凌天下,令百花皆在严冬开放,百花之神莫敢不从,惟有牡丹之神不畏帝王家的威严。武氏大怒,贬牡丹于洛阳,其后洛阳牡丹甲于天下。
“大周皇帝有首《腊日宣诏幸上苑》诗说‘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后人解诗曰‘天授二年,腊,卿相欲诈称花发,请幸上苑,有所谋也,许之。寻疑有异图,乃遣使宣诏云云。于是,凌晨名花布苑。群臣咸服其异。后托术以移唐祚。此皆妖妄,不足信也。’”谢童拈着一朵茶花轻笑道,“其实所谓严冬花发,就是用的这个蒸花的法子。需以铜炉盛水,好炭烧滚了,围着花树依法摆放。又以织锦做花障,高两人许,以挡寒风,只容中午阳光射入。此时花障之内,温暖如仲春,百花皆可开放,只是费钱费事。不过泉州原本温暖,做起来只怕更容易些。他不告诉你,是怕你学会了,抢了人家的饭碗。”(作者注:解诗出自《全唐诗》,而《全唐诗》相传是康熙委任曹寅编著,即曹雪芹的祖父。所以作为元人的谢童其实是不该知道这句解诗的。)
谢童乃名门之女,家里养着花匠,她又天性活泼好奇,喜欢问人,所以这些偏门法子从小就知道。叶羽看着她侃侃而谈,略带几分得意,俨然还是个大孩子。她面前的一朵白茶,也不知是映着天空中的焰火还是谢童的面颊的绯红,映着一抹轻红盈盈欲滴。
“就这一朵了。”谢童瞥见叶羽看得入神,轻轻一笑,挑了一朵白茶,转头就走。
“小谢……”叶羽正在发愣,急忙去喊她。
“付钱付钱啊!”谢童远远地笑着,“买花付花钱,看姑娘付脂粉钱,不要赖帐哦!”
叶羽面色微微红了一下,老老实实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了小贩。小贩看那块银子大,乐得眉开眼笑。叶羽也不等他找钱,背身向着谢童赶去。谢童在人群里远远地笑盈盈地看他,把一朵白茶慢慢地插上乌黑的发间。
叶羽的步伐忽地一滞,一个红衣的人影毫无征兆地插进两人中隔住了他们。
风红面无表情,扭头看了谢童一眼。谢童只觉得随着她那一瞬的凝视,身上一切的暖意都消散了,心底的寒气肆虐地升起,她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没有锁上镣铐的囚徒。
“你居然回来了。”谢童强做镇静,摸着鬓边的白茶,也不看风红,自顾自地走到叶羽身边。
“逛得还好么?”风红低声问。
“泉州原来还有这样热闹的腊八会。”叶羽也淡淡地回答。
“我买了一点馒头和面酱,还有一些晒萝卜条,大概够我们一餐了,如果看够了、玩够了,我们便回去吧。”风红道。
一路上风红都是这样的语气,不像押送囚徒,倒像是同行的朋友。
谢童耸了耸肩,并不说话。
“上好的茶花啦,上好的茶花啦,公子买一枝送给姑娘吧,”小小的卖花女孩头顶一只竹篮,篮中是红白两色的山茶花。
叶羽看那女孩虽然衣衫洁净,不过也满是补丁,想必家境艰难,不得不趁七夕出来卖花赚钱补贴家用,心里略有怜惜的意思,却还是摇摇头道:“我已经买过了。”
“这位姑娘没有花戴啊。”女孩子不依不饶地缠着叶羽,一只小手指向了旁边漠然四顾的风红。
叶羽忽然明白,原来那女孩子说得姑娘并非是插花满头的谢童,却是一直默默跟随的风红。
“我不戴花的,”风红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
叶羽正要挥挥手让那卖花的女孩子离开,却又听见了那支儿歌,小女孩儿唱来,夹在喧闹的人声中不甚清晰,歌词却隐约听得清:“小小女孩没玉钗,日日登高待花开。花谢花开十六载,嫁为君妇共头白。”
叶羽心头一动,竟是忽然明白了歌中的意思。放眼看去,四周游赏的姑娘家人人都在鬓上插了一朵山茶,只有风红漆黑的长发间空空如也。
原来这里的腊八节,插花出行已经是习俗,家中女孩到了婚嫁的年龄,爹娘自然会在腊八买花,而后女孩家梳起云髻长鬓,以鲜花妆点,踏出闺门外游赏夜色。正当年龄的少年男子也自然会品评各家的姑娘,如果有中意的人便能够上门提亲了。那支儿歌所唱的,正是女儿家羞涩待嫁的心思。
“姐姐,姐姐,姐姐买花吧。”女孩子竟是认准了风红。
“不用。”风红扭头对她说道。
她这一扭头,却看见一朵雪白的山茶正绽开在她面前,层层花瓣堆雪,淡淡的幽香悄然拂过她鼻尖。那个小女孩踮起了脚尖,使劲把那朵最好的山茶递到风红的面前,一张小脸上满是融融的笑意:“姐姐买花吧,你那么好看,插在头上一定会给谁家的公子看中的。”
面对着卖花女孩的笑脸,风红冰冷的神色微微褪去,笑了笑,笑容中却有些苍凉,微微伸出手去,也不知道是想接下那花,还是要拂开孩子的手。
“好吧,我买下,不用找了。”叶羽把一个银锞子放在了孩子的花篮里。
“叶公子?”风红有些吃惊。
“谢谢公子。”卖花女孩笑逐颜开,把花枝插进了风红的手里,一蹦一跳地顶着花篮跑远了。
“原来泉州这里的风俗,腊八是人人插花的,”叶羽淡淡地说,“一朵茶花,也算不上贿赂吧?”
“我们去那边看烟花。”还没等风红答话,谢童忽然蹦了起来,扯着叶羽的袖子向前方跑去。
叶羽被她一扯,不由自主地和她一起跑了起来,却听见耳边谢童轻笑着耳语道:“莫非叶少侠也看上了我们红姐姐的美貌,还拿朵茶花讨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