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2)
小红的香寓是比较含蓄而有诗意的,虽然建在闹市,然而深深的庭院,陈设得非常典雅,石板小径上的苔痕,柳荫中的蝉唱,都能给人一种宁静感,踏进这个屋门,便会让人生出一种此身非在长安的感觉。
打量了一下院子,连李益也感到惊奇了,四面高高的院墙包住了一块天,一块很狭窄的天,老远坐在车子上,就已经看见了整个院子的全部范围,不过是巴掌大的那么一块地方。
说它只有巴掌那么大,自然是夸张了一点,但是在两旁高楼巨厦的夹峙下,最初给人的感觉是很小。
四五丈宽的门面,不到十丈深的进堂,要不是两丈多高的围墙显得特出,也许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一块地方。
即使已经圈明出来,仍然使人感到挤。
可是走上高高的台阶,踏进窄窄的木门后所有蹩扭感都消除了,反而,会令人感到深,感到远,感到这一堵墙把长安都推了出去。
单扉高而窄,这是视觉上第一个高远的意念形成,然后就是空间的大胆运用,门由侧面开的,一条青石板道,两边都是修长的翠竹,斜斜地伸向另一角,这使得院子又深了许多。
修竹一边是几簇菊畦,伸展到竹林尽头处,却是一蓬长长的芦苇,芦苇是沿着背墙种植的,而且还开了一条丈来宽的横沟。
芦苇植在水中,波光荡漾,彷佛无穷无际,除非是走近了去细看,才知道这条横沟只有丈来宽,而且紧贴着墙,从远望去,只是一片河畔,有飞雁待落,因为背墙刷了天青色,缀以远山白云,跟前面的芦苇连成一片了。
李益拉着小红的手,忍不住赞道:“这一片园林大有丘壑,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呀!”
小红微笑道:“是的,是我顶了过来后,拆了旧屋子,自己画了图样,鸠工重建的,才竣工十来天,这是第一次让人进来呢,请李十郎法眼一评。”
卢闰英也惊奇地道:“什么?这个园子是刚刚才建的,我简直难以相倍,我还以为至少有几十年呢?”
小红道:“妾身一直就梦想着有一块大大的院子,照自己的意思,布置下一块人间净土,只是长安寸土寸金,实在难以找得到,一直到去年,我才积够了钱,顶下了这个地方,再加上一些姊妹的帮忙,终于盖了起来,卢小姐看看还可一观吗?”
卢闰英道:“岂止可观,应该说是观止了。小红姑娘,你怎么想得出来的?”
小红轻轻一叹道:“大部份是假的,只能远观,不堪细赏,实在是没办法,因为我们要求生活,必须住在这个地方,也只能找到这么大的一块地方,只能弄些假的东西,骗骗自己的眼睛,我打算把此地命为愚目园。”
李益道:“这些竹子也是新栽的吗?”
“新栽的那能长得这么快,我是连根带土挖了移植来的,幸好是在长安,什么东西都找得到。”
李益一怔道:“这笔工程可不小,你也真舍得。”
小红笑道:“没花多少钱,是我要了来的,吴侍郎家里要平园子盖房子,我看着这一片竹子砍了可惜,于是就向他讨取,只花了雇人挖起种下的钱,别人说老竹离了母土种不活,我就不信这个邪,根上的母土多带一点,种下后照顾得勤一点,没有两个月,新根就扎稳了,连一株都没有枯萎,而且比以前长得更为翠绿蓬勃,草木跟人一样,所谓故土难迁,只是苟安心理所致,越养越懒越弱,加以一番磨练,反而能更茁壮一些。”
话意深远,不仅是在谈养竹,而且深入了哲理,李益对这个仅是清秀而不太动人的女子,突然萌生了一种无以名状的情绪,望着那瘦瘦的身子,他有拥在怀里的欲望,这是一种很卑鄙的欲望,至少李益自认是属于卑鄙的。
因为这个女孩子是属于灵秀那一类的,她动人之处是在于她的内心的深度,如果不去接触她的灵性,她可能还不如一个普通的村女。
像一束清香,一盏苦茗,她的情趣在于识者的欣赏中,而她之所以成为长安乐女班中另一支劲旅的主帅,也是由于她的睿智与才华,可见长安市上并不全是俗人,否则这样的女人是红不起来的。
可是李益的爱情观却是独树一帜的,他并不庸俗,也不浅视,对每一种女人,他都能很快地发现她们的优点,毫不费力地接触到对方心灵深处,但是他的爱情观却是以自我中心的,独占式的。
像一个贪得无厌而又精明的收藏家,一件古玩,一件珍品,他不会埋没它们的价值,但是他不想让人家来分享,一定要设法弄到手,列入自己的收藏。
在小红这儿是另一种情趣,听琴,吟哦,画竹,撇兰,都是些追求心灵宁远境界的活动。她约来的这些姊妹也都不俗,每个人都有一两手专长。
最后的一项活动是李益与小红的,因为李益在屋角处发现了一件古乐器--筑。那是用竹段制成的,声调幽远古雅,肃穆而悲壮。
李益笑着道:“自从胡乐东渐,这种老古董已经很少有人会玩了,你这儿居然会有这个东西!”
小红笑笑道:“这是一个客人留下来的,他来京游宦却失意而返,与妾身尚称知己,临行就送给了我,遗憾的是我也不会击奏,只好让它放着生尘,李老爷会吗?”
她只是信口一问,因为她知道会的人可以说是没有了,能够叫出名目的人,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李益笑了一笑道:“昔年先君子有个朋友,也是一生不得意,自号击筑生,颇能善此,小时候我向他执经问难时,稍稍学了一点,不知道忘了没有?”
说着拂去了尘埃,捧在身前,拿起了击槌,先闭目定了一下神,然后才轻轻地敲击起来。
不过是小试了几个音律,小红目中已射出了异采,肃然一拜道:“李老爷请稍候,妾身去拿剑来为君一舞,以酬雅奏!”
李益颇为讶异地道:“你还会舞剑?”
小红道:“妾母为公孙大娘弟子,然因体质荏弱。无以有成,妾身虽然习得剑舞,然亦仅能摩其姿而已,妾身的剑,而非剑客之器术,故而从未敢在人前卖弄,今天听见了李爷的筑音,不觉触动豪情,因以愿为献丑,也请李老爷指教一二。”
李益笑道:“好极,我就为你击易水之曲,关于剑术。我却不敢妄加批评,因为我却是外行中之外行。”
“当今两位技击名家,黄衫客大侠与贾仙儿伉俪,都是李老爷的知己,怎么会不懂呢?
“
李益笑道:“他们不是因为我的剑法与我结交的,不过好壤我还是看得懂的,快开始吧!”
于是小红到隔屋先换了套衣服,束发劲装,手中拿了一口霜锋古剑,李益目光不禁一亮。
才换了身衣服执了把剑,小红看起来就完全不同了,显得英姿飒爽,精神抖擞,而且神情有凛然不可侵犯之威,她抛去剑鞘后,一道寒光照眼,抱剑恭身而立,卢闰英究竟是武将之女,到底是识货的,脱口赞道:“好剑!”
李益正襟危坐,轻扣筑段,声发如金戈铁马,小红也走了几个步法熟熟手。
筑音由轻柔突转悲壮。李益开始以他沉壮而低厚的喉咙,脱口长吟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座有佳人兮,珠泪偷弹,濯我青锋兮,剑光寒。剑光寒兮,易水波澜,易水莫停兮,送我源关,关山遥兮,怅望云天,独夫虐兮,生灵涂炭,携我长铗兮,渡彼关山,枭彼独夫兮,解民倒悬,苍天不佑兮,竖子何胆寒,时不我待兮。图穷匕现。击虽不中兮,独夫丧胆,壮士之血碧兮,溅彼朱栏,壮士之英魂兮,青史璀璨,风萧萧兮,易水犹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思壮士兮,我泪阑干……”
歌音,筑音,都在低沉的叹息中慢慢地弱了下来,剑光窄敛,阶前落了一地的松针。
小红把剑插回鞘中,脸上已是泪痕宛然,卢闰英,还有陪侍的女郎们,每个人的衣襟都湿了一大片。
只有李益仍是漠然不动,良久后,小红才上来,肃容裣衽下拜道:“李老爷筑音悲壮。
不让昔日之高渐离。词意苍凉,妾身不觉身入歌里,忘却舞剑了!”
李益笑笑道:“你没舞剑,这一地的松针是如何脱下来的?小红,我想不到你的剑技如此高明,居然能以剑气透出锋外了。”
小红看看满地松针,自己也难以相信地道:“这怎么可能呢?妾身根本就没有动。”
李益道:“你没动,我怎么只看见一片光彩,连人影都瞧不见了,小红,你倒真会藏晦!”
卢闰英道:“小红也不是藏晦,她是受你歌声所动,不知不觉,身与剑合而为一,把你的词境表于剑上,而她的那枝剑也非凡器,所以才有剑气外透!”
小红道:“一定是这缘故。李老爷筑击得好,歌唱得更好,妾身不知不觉而身随之动……”
卢闰英道:“精诚所致。金石为开,也是这个道理,人到了忘我之境,意志力量在不知不觉发挥出来。每有超凡之表现,不过小红姑娘能有这种境界,也是勤练之故。”
李益道:“不错!小红,我看你出手时手法圆润纯熟,可知你在剑上是下过一番工夫的,有你这身造谙,应该不是个普通人才对,至少不该落籍在乐户之中!”
小红脸色微微一动道:“是的,妾身假此栖身,实非得已,望二位不要问了。”
李益笑笑道:“好,你不肯说,我们自然也不便动问,今日已尽兴,你也很累了,我们走了。”
小红倒是有点不舍地道:“李老爷多坐坐。”
李益道:“不了,今天我们本来有事,已经耽误了,改天再来看你。”
“李老爷可不能骗人!”
李益笑道:“我骗你干吗?虽然我跟卢小姐已定婚约,但你看她也不是个小器的人,以前我是不知道风尘中有你这么一位奇女,才失诸交臂。今后定会常来的。”
小红朝卢闰英一拜道:“卢小姐,妾身沦落风尘。殊非得已,对李老爷除了仰慕文才之外,还有一点小事求告,绝对不敢对李老爷有任何冒渎之念,请小姐垂鉴!”
卢闰英笑道:“你多虑了,十郎名动长安,本也不是个安份的人,但他的定力操守我也很清楚,也不会是个沉迷声色的人,我怎么会管这个呢,何况你们这儿这么好玩,连我都舍不得离开,怎会反对十郎来呢?今天是有事,改天一定再来的,其他几位姑娘,你代我招呼一下,一律照例加倍致谢,明天叫人上我家支领去。”
那几个女郎都连声道谢赏赐,小红却道:“李老爷,妾身这个园子还没有命名,求您赏一个!”
李益道:“这些事应该去求年高德劭的侍郎翰林之流来题名,才现得份量,我那里够资格!”
小红道:“妾身如果有心他求,早就求了来了,只是妾身虽溷风尘,倒还没把富贵看得多重,园名本欲自拟的,可是今天听了李老爷的筑音庄歌后,觉得不如远甚。如非为妾身所敬之人,虽位极人臣,官及阁相,硬要送给我,妾身还不屑受呢!”
李益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欲辞不得了。”
小红再拜道:“谢谢李老爷,屋中笔墨纸俱至的,李老爷就请赐挥毫,俾立即鸠匠刻勒悬上。”
李益趁着高兴道:“那我就写了再走吧。”
在屋角的案上,卢闰英磨墨,小红自己牵纸,李益拿起笔来,提腕劲书了“啸虹”两个字。
笔好,墨好,纸好,气氛心情都好,这两个字不仅题得苍劲有力,而且就用小红的名字换了两个字,表达出另一种豪迈的气派。
当然,李益的书法也颇可一观的,写好了后,他自己看了也满意得很,笑道:“我就用芳名谐声易字,你看呢?”
卢闰英笑道:“当然好,人如玉,剑如虹;这是何等境界,我想红姑娘一定也很满意!
“
小红连忙道:“岂止是满意,简直就感激涕零了!”
说着语音哽咽,泪水直落。李益诧然道:“不过是两个字,那也不值得高兴得这个样子!”
小红拭拭泪道:“启禀李老爷,这两个字本是妾身小字,后因溷落风尘,有辱门楣,才改了这两个字,那知道李老爷无意间又为妾身把这两个字翻了出来。虽然在李老爷是无心之举,在妾身却是重睹天日之机……”
李益听得一头露水地道:“小红。你的话叫我听了莫名其妙,如堕五里雾中。”
小红顿了一顿才道:“照理妾身就该据实以告,但因事有关碍,不得不暂时瞒住爷,如若皇天见怜,果因李老爷之启示而应天机,使妾身得以重见天日,妾身定当踵府叩拜成全大恩,现在只求李老爷赐允,将这两个字勒石以为庐名。”
李益觉得这个女郎的态度隐昧,言辞闪烁,显见得别有隐情,而且从她乍喜还悲的神情上看,可能与她的身世大有关系,再从她的造诣,谈吐,以及种种的表现来看,这件事的内情曲折,恐怕大有文章,心中倒颇为后悔,觉得不该多此一事。
现在问她,是绝对问不出来的,倒不如大方一点,多表示一点关切,或许还能套出点内情来。
于是笑笑道:“小红,我是从你小红两个字上。再看到你舞剑的神妙,联想到这两个字,觉得这两个字也颇能形容你当时的气概,想不到居然能暗合你的本名,而且似乎还触发了什么隐机!”
小红睁大了眼睛道:“是的!李老爷,莫非你对妾身的身世有所闻吗?”
李益笑道:“我怎会知道呢?我到长安也不过才两年,你已经比我先来了,我只是在鲍十一娘的口中听过你的名字而已。”
小红道:“不!在文会酬酢时,妾身见过爷了。”
李益道:“我在酬酢场合中,木来就疏淡,因为……”
他本来是要说因为他那时跟鲍十一娘很要好,无瑕注意别的女子,而内在的苦衷却是阮囊羞涩,除了鲍十一娘外,他也无力多作应酬,虽然初到长安时,他的钱并不少,花得也很大方,但那时初涉欢场,着眼的是艳媚工欢的女子,像秋娘等那一伙,他还时作一召,对这些重于内涵的一批,他是无暇一顾的,不过这话当着卢闰英不便说,对着小红,也是不好说。
小红却接口道:“那时长安钗鬟如云,妾身不善交往,爷是不会记得的。”
她善解人意,一语就带了过去,李盆觉得她慧黠可人,原本存着敷衍心情的,倒是激起了一丝怜惜之意,变成诚恳地道:“不过我们总还是有缘的,才有今日之会,对你的事我不便多问,但你若有什么困难。我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你要知道我的话并不是空说的,也不是以我现在的官场上身份帮助你。”
小红道:“妾身明白,妾身很感激爷的感情,而且爷给妾身的帮助已经够多了,妾身不敢再有奢求,赐字勒石,仅为表示妾身对爷的感激,天知神鉴已足,不会把爷的官讳也镌上去的。”
李益就是这个意思,可是被小红这一说,他倒不能承认了:“小红,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题字香庐乃为雅事,当朝身居要津者颇不乏其人,也不会有贬于官箴,只是我目前还年轻,虽然有了功名,还只是刚进门而已,无论身份地位,都不足以傲人,如果跟那些一品大员相竞,就是自不量力了。我只是怕人骂我轻狂,连带你也跟着被人骂荒唐,因此题名大可不必,不过我说要帮你的忙,却是真心的,我说不以官场身份,是我这个小芝麻绿豆官,能帮的忙有限,不过你也知道,我的朋友多,其中颇有一些急人之急的豪杰侠客……”
小红笑道:“妾身也知道,黄衫客,贾仙儿,俱为一时之杰,他们与爷的交称莫逆,也是众所周知,只是妾身的事很细琐,无须烦扰这些高人的大驾。妾身自己处理得了的,请爷放心好了。”
李益见她的口风仍是很紧,但是也想不到会是什么很严重的大事,因为她显然是知道黄衫客与贾仙儿那些人的,如果是什么恩怨仇报而牵及杀人的事,自己表明了可以向这些名侠求助,小红就不应该推辞了。只要不是那种事,他就无所谓了,于是道:“好吧!那我就先走了,我在长安,还有几天逗留,而后就要上郑州赴任,你真要有什么需要的急助,可以找我的未婚妻卢小姐,她也一定会帮助的。”在小红千恩万谢中,两人带着雅萍上了车,卢闰英不禁轻叹道:“十室忠信,百步芳草,真想不到在风尘中会有此奇女,不仅胸藏海纳,而且还允文允武,闺阁佳秀中,也难以找到一两个与她相比的!十郎,我对此姝非常倾心,以后要好好跟她结交一番。”
李益道:“京师本为卧虎藏龙之地,而风尘中也出过不少奇女,但是没有一个能及得上此女的,以前她并不特出,因为长安平康里巷中,才女并不少,这半年来,她才脱颖而出,突然变得不凡了,不知是什么原因,会使她落籍乐户数年的,别的女子或因身世而溷迹青楼,身后都有个假母在逼着,此女却看来不似,隐名藏锐,似乎别有所图,怎么?你对她有兴趣?”
卢闰英道:“是的!难道你没有?”
李益道:“我对她谜样的身世感兴趣!”
卢闰英笑笑道:“我却是对她的才华感兴趣,尤其是她经营设计的那所庐园,大有丘壑,很令人钦服。”
雅萍笑道:“是的!这个女子很动人。婢子刚跟她谈话,不觉她有什么引人之处,慢慢接近,就发现她身上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人去接近她,可是等她一剑在手,抱剑待舞的时候,那真像是突地换了个人似的,庄严肃穆,神采飞扬,简直说不出是像什么了。”
李益不禁一动道:“你倒观察得很入微,你说说看,她像是什么呢?”
雅萍低着头想了一下道:“婢子说不上来,什么都不像,就像她这个人,也似乎她应该就是这样子才对。老爷在河西时,曾经获得一方美玉,找了个名匠来,照着它的本形雕就了一尊白玉观音像,婢子见了也有类似的感觉。”
卢闰英笑道:“想不到你这鬼丫头倒还颇有点见识,举出的例子竟是妥切万分……”
李益道:“我倒觉得最好的是她对小红所下的评语,什么都不像,就像她这个人,似乎她生来就应该是这样子,短短三句话,比千万句形容更为真切9再为妥贴,就是不举那个例子,也使人完全地明白了,所以我认为她倒是很懂得写文章的手法,切入白描,淋漓尽致。”
两个人这一吹一嘘,倒是把雅萍的脸胀得通红,羞不可仰,十五六岁少女,娇羞时别具一股动人之韵致,李益看得不觉忘情地吟道:“可儿风情十五余,醉人秋波横欲语,恰似芙蓉初出水,螓首半垂娇无许……”
卢闰英看看他,又看看雅萍的情态,乃咬着李益的耳根轻声道:“十郎,妮子春心动矣,连我都越看越爱,我们的事是无须瞒她的,我今天出去,把她留下侍候你,原是给你一个机会的,你为了使性子,白白地放过了,今夜你留下来别回去,我再遣她来……”
李益连忙道:“那怎么可以?”
卢闰英笑道:“是什么不可以?你不能留下呢,还是要她来侍奉你不可以?”
李益道:“我留下没什么不可以,但是遣她来却万万不可,给姨丈知道了,我还能做人吗?”
只是怕人知道,却不是不要,卢闰英心中有数,笑道:“没人会知道,爹要跟你谈论明天的事,一定是在园中的暖阁,那里是禁绝家中下人前往的,一到了晚上,内外就隔开了,爹就在暖阁中跟我谈事情6除了雅萍侍茶水之外,任何人都不准进来的,所以家人都不知道爹的公务找我参赞,这倒不是怕人知道,而是为了省麻烦,怕下人嘴松传了出去,人情行到我这儿来。”
李益道:“这是过虑了,打通人情关节,固然有走内线的,但你是没出阁的闺女,怎么也找不到你。”
卢闰英道:“不然,有些人神通广大,无孔不入,他们自己不便前来,可以托内央眷前来,娘一向疏于应酬,差不多的堂客亲友登门,都是我去招呼,接待这些内眷,可真麻烦,连挡驾都不行,在河西时。我就不胜其烦,所以来到京师后,我们就商量了在暖阁里谈事,不要下人侍候免得添麻烦。有时时间晚了,爹歇在暖阁里,也是由雅萍侍候的,所以那儿有床榻被褥,你如果留宿,一定也是那儿最现成。”
李益笑道:“暖阁离你的阁楼好像很近?”
卢闰英道:“是的,不太远,万一是爹宿在暖阁,我第二天早上带了雅萍去侍候他老人家起身也方便些。”
李益轻笑道:“万一是我留宿,到你的楼上也方便些?”
卢闰英也满脸飞红,打了他一下道:“你怎么尽往那些不正经的地方想?”
李益笑笑道:“这怎么算是不正经呢?我假如要留宿,也是为了你而留下的。”
“难道你不喜欢那个丫头?”
李益道:“青梅酸涩口,怎如黄梅沁心。”
“十郎!我们之间已经定了局,来日方长,还是谨慎些,让雅萍侍奉你不是一样吗?”
李益道:“不一样d你我名分可说定了。纵有逾越也不过是提前交易,还说得过去,但她……”
“我过门的时候,她一定会跟过去的,所以你今天一走,她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李益道:“那也不必操之过急,还是等你过门以后再说吧,我倒不是假道学,但必须要考虑到人言,我潜入你的绣楼,让姨丈知道了,最多说我心急而已,但如果是跟个丫头不乾不净,就是个急色的登徒子了。”
“爹怎么会知道呢?”
李益道:“也许当时不知道,可是这种小鬼头正在长发之际,一经破身,最易改变,腰肢胸脯,就像是吹气似的,尤其是眉毛,本是舒紧而贴伏,那时就会松立起来,略有知识的人一看就知道了,闲言闲语,蜚短流长,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卢闰英道:“真有这回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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