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第158章 吃掉(1/2)

第158章 吃掉

小姑娘已经开始憧憬着那一天的到来,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充满了稚气的期待,等着小师叔踩着飞剑,咻一下从天涯海角那么远的地方,落在她身边,告诉所有人,他是自己的小师叔。

至于那一天蕴藏的杀机和危险,李宝瓶想得不多,毕竟小姑娘再早慧,也想不到那些书上不曾描绘的人心险恶,她就算想破了小脑袋,都想不出那些暗流涌动,藏在高冠博带之后的冷酷杀机。

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只是单纯地选择全心全意信赖一个人。

趴在少年后背上酣畅大睡的老秀才,之所以选择泄露天机,恐怕正是珍惜这份殊为不易的娇憨。

李宝瓶轻声提醒道:“小师叔,如果到时候你吵不过别人,你又打不过别人,咱们可以跑路的。”

陈平安笑道:“那当然,只要你别嫌弃丢人就行。”

之后陈平安带着李宝瓶逛了几家杂货铺子,给三个孩子都买了崭新靴子,陈平安自己没买,倒不是抠门到这份上,实在是穿不习惯,试穿的时候,浑身不自在,简直连走路都不会了。

除此之外还给三人各自买了两套新衣服,钱如流水,陈平安说不心疼肯定是假,可钱该总得。

李宝瓶还是挑选大红色的衣裳,不单单是瞧着喜气的缘故,陈平安很早就听小姑娘抱怨过,好像是小时候有一位云游道人经过福禄街,给李家三兄妹测过命数,其中给李宝瓶算八字的时候,提到了小姑娘以后最好身穿红色衣衫,可避邪祟,李家这些年不管如何宠溺这个小闺女,在这件事上没得商量,李宝瓶虽然越长大越郁闷,可还是照做,上次在红烛镇驿站收到家里人的三封书信,无一例外,从父亲到李希圣、李宝箴两个哥哥,全部提醒过小姑娘,千万别图新鲜就换了其它颜色的衣衫。

小姑娘经常私下跟陈平安说,以后见着了那个臭道士,一定要揍他一顿。

身后不远处那边,这次轮到崔瀺汗如雨下了,只觉得自己才刚刚做了点小坏事,报应是不是来得太快了点?

老秀才不才刚刚滚蛋吗?陈平安这个比自己更心狠手辣的王八蛋,就要开始着手准备给自己钱造坟,写墓碑啦?

陈平安转过头,看到呆若木鸡的白衣少年杵在那边。

老人转身离去。

老人被小姑娘的童真童趣给逗乐,哑然失笑道:“那么反过来说,小宝瓶你这样顶呱呱的好姑娘,若是有天你不在人间了,那你的朋友得多伤心啊。反正我这个老头子会伤心得哇哇大哭,到时候一定连酒都喝不下嘴。”

紫阳府比起那个只想要一个“宫”字的伏龙观,野心更大。

可想而知,这趟出关之行,对于少年崔瀺而言,是如何得多灾多难。

到了那条行云流水巷,依旧是云雾蒸腾的玄妙场景,陈平安看了多次,仍是觉得匪夷所思,目盲老道临别赠送的那幅《搜山图》,虽然上头绘画的神神怪怪,也很惊奇怪异,可还不是不如当下置身其中来得震撼人心。

陈平安说道:“阿良曾经无意间说过,不管是武夫境界还是练气士,到了三境修为,就可以试着独自游历一国,只要自己不找死,多半没有太大问题,五六境的话,就可以把半洲版图走下来,前提是不要胡乱凑热闹,不要往那些出了名的湖泽险地走,再就是别热血上头,遇上什么事情都觉得可以行侠仗义,或是斩妖除魔,那么就可以大体上安然无恙了,如果说遇上飞来横祸,因此死翘翘,那就只能怪命不好,这么糟糕的命数,待在家里一样不安稳,所以出门不出门,结果大致是一样的。”

一想到和和睦睦的初次见面,妇人只觉得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还心安理得地收了他两千两银子。

李宝瓶试探性问道:“那我先走?”

小姑娘连忙作揖行礼,弯了一个大腰,只是忘了自己还背着一只略显沉重书箱,身体重心不稳,李宝瓶差点摔了个狗吃屎,陈平安赶紧帮忙提了提小书箱。

崔瀺鬼鬼祟祟回到院子,看到陈平安这个心肠歹毒的家伙独自坐在石凳上,正在用斩龙台磨砺那柄祥符的刀锋。

那恐怕是天底下最烫手的银子了。

陈平安尴尬道:“觉得要是再拒绝好意,就伤感情了。”

堂堂寒食江水神,如同蒙学稚童,虚心求教道:“恳请国师大人指点。”

妇人连忙告辞离去。

陈平安抬起头,认真看着这家伙的眼睛,最后点了点头。

崔瀺踮起的脚跟重新落回地面,笑道:“看把你吓的。回你的大水府,以后你跟魏礼一样,都是咱们大骊的座上宾,头等新贵,别怕啊。”

老人转头笑问道:“咋了?”

刘嘉卉欲哭无泪,脸色惨白。

她微笑道:“还记不记得自己有次坐在桥上做梦,连人带背篓一起跌入溪水?那一次,其实我就拿走了那块斩龙台,之后你以为是斩龙台的石头,不过是我用了障眼法的普通石头,嗯,说是普通也不太准确,应该是一块质地最好的蛇胆石,足够让一条小爬虫变成一条……大爬虫?为了从一百年变成六十年左右,付出的代价,就是我需要最少用掉深山里头的那座大型斩龙台,也许用不掉整片石崖,但是大半肯定跑不掉,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法子来瞒天过海,实在不行,丢给那什么风雪庙真武山的兵家修士们,几本秘籍就是了,他们非但不会觉得这笔买卖不划算,说不定还会喜极而泣的,一个个在那里抱头痛哭。”

等到妇人离开密室,青袍男子问道:“国师大人,当真不杀魏礼?”

青袍男子如获大赦,还有些喜出望外,整个人化身一团淡青色水雾,呼啸离去。

她点头欣慰道:“你能这么想是最好,是该如此,畏手畏脚,缩头缩脑,一辈子都别想修行出结果。”

崔瀺见她还愣在当场,冷声道:“滚出去。”

刘嘉卉竭力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低下头,颤声道:“国师大人,魏礼如果真的要死,我来杀便是!无需水神老爷动手。”

刘嘉卉想不出黄庭国有谁,能够让这位心狠手辣的寒食江水神,心甘情愿地担任奴仆。

青袍男子在这一刻,身为山水正神,竟然几乎汗毛倒竖,心头寒气直冒。

崔瀺脸色发白,怔怔道:“怎么,还要我饶过大水府才罢休?不至于吧,不行,这种事情打死不能更改,随手为之的事情,可以看心情,涉及大骊霸业的事情,怎么可能改变初衷和布局……”

青袍男子小心问道:“这是?”

陈平安连忙高高抬起手。

崔瀺呲溜一下喝了大口茶水,然后盖上茶杯,一起放在桌上,缓缓给出真相,“不杀,魏礼跟你手底下的那个河伯,是我大骊以后愿意大用的人才。”

老秀才摇头笑道:“那小玩意儿,也就小时候的崔瀺会稀罕,觉得有趣,换成老的崔瀺,懒得多看一眼。这颗看着像是银锭的东西,是一块没了主人的剑胚,比起崔瀺藏在方寸物里头的那一块,品秩要高出许多,关键是渊源很深,以后你要是有机会去往中土神洲,一定要带着它去趟穗山,说不定还能喝上某个家伙的一顿美酒,穗山的果酿,世间一绝!”

崔瀺在这一刻,竟然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

崔瀺指了指陈平安手里的狭刀,“这是做什么啊?磨刀霍霍的,多渗人。”

“若是能够轻而易举搭建长生桥,那些山上的仙家门阀,只要老祖宗动动手,岂不是轻轻松松就满门子孙皆神仙了?因为人之经脉、气府和血统,本就是天底下最玄之又玄的存在,要知道道家推崇的‘内外大小两天地’,这座小天地,说的就是人之身躯体魄,除了寓意自身是天然的洞天福地,而长生桥的意义,就是勾连两座天地的桥梁,故而此事当真是难如登天,不是没有人能做到,但是付出的代价会很大,对于修路建桥之人的境界,要求极高,而且仅限于阴阳家、医家这些流派的大练气士,这也是这些学说流派之所以不擅杀伐,却依然屹立不倒的缘由之一。”

陈平安站起身,刚要说话。

但其实在靠近街道那头的行云流水巷,有个老秀才,转头望向秋芦客栈门口那边,缓缓离去。

“魏礼是棵好苗子,说不定将来就是我的得意门生之一,所以你可别光顾着看笑话,到时候他如果真铁了心自杀,你一定要拦下来。”

崔瀺双手负后,闭上眼睛,在宽敞豪奢的密室内,一圈圈重复踱步。

刘嘉卉之流,在他眼中无异于自不量力的蝼蚁。

崔瀺乐呵呵道:“瞧把你吓的,我是那种棒打鸳鸯的人嘛。”

青袍男子只是抬起手臂,擦去额头的冷汗。

陈平安没好气道:“接下来你只要安分守己,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若是这种话,是自己这种人说出口,崔瀺打死不信,可要是陈平安嘴里说出来的,崔瀺当然深信不疑,只是起先脚步还是有些飘忽,不过越走越快,越来越轻松,最后小跑到石桌旁,趴在桌面上,压低嗓音道:“先生,我刚才做了件成人之美的好事,千真万确!你信不信?”

老人笑眯眯点头道:“这才对嘛,两个称呼都行,随你喜欢。”

崔瀺没好气道:“行了,出去吧,以后记得盯紧魏礼,别让他做出什么不可救药的蠢事,将来你能不能当大骊的诰命夫人,魏礼能不能在大骊官场飞黄腾达,全看你刘嘉卉的本事了。”

李宝瓶知道啊,就在石桌上用手指一笔一画写了出来。

陈平安一个板栗敲过去。

妇人猛然惊醒,后退数步。

陈平安无意间记起一事,就问小姑娘崔瀺的那个瀺字,到底怎么写来着。

这位白衣少年晃了晃脑袋,“是魏礼这些个真正的读书人,身为儒家门生,为了一个所谓的天下太平,毅然入世,在官场摸爬滚打,满身伤痕,但是到最后,他对这个世界付出了最大的心血,最多的善意,可是得到的却不是同等的善意,甚至反而会是扑面而来的恶意,他真正想要的,一点,一丁点儿,都没有得到,众叛亲离不说,看似他辜负了国家百姓不说,事实上所有人也都辜负了他。嗯,我就是想要让魏礼尝一尝这个滋味。”

崔瀺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伸出手挥了挥,不去看那个吓得扑通跪下的妇人,骂骂咧咧道:“信不信由你!他娘的假话听得欢天喜地,真话反而不信了,反正你和魏礼这次算是撞了大运,以后可劲儿恩爱缠绵去吧!老子祝你们俩白头偕老啊!”

陈平安坦诚道:“昨晚睡觉前我就想起床问这些问题,但是后来忍住了。”

李宝瓶恍然大悟,小鸡啄米点头道:“对对对,谁都不能死!”

李宝瓶知道的不多,大略说了些,然后就说回头寄信给大哥问问看。

小姑娘指了指天上,“师公,你不是要走远路吗?怎么不咻一下,然后就消失啦?”

老秀才颠了颠身后行囊,叹了口气,“剑胚名为‘小酆都’,只管放心收下,剑胚上头的因果缘分,早已被切断得一干二净,至于怎么驾驭使用,很简单,只要用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它就会自动认主,如果不用心,你就算捧着它一万年,它都不会醒过来,比一块破铜烂铁还不如。”

崔瀺忍俊不禁道:“骗你有多大意思啊?”

逛铺子的时候,老秀才还在酩酊大睡,陈平安就只能始终背着,好在不沉,估摸着还不到一百斤,陈平安真不知道这么个老先生,怎么肚子里就装得下那么多的学问?

回去秋芦客栈的路上,李宝瓶的书箱装得满满当当,不过这一路数千里走下来,小姑娘看着愈发黝黑消瘦,可长得结结实实,气力和精气神都很好,陈平安倒是不担心这点重量会伤了李宝瓶的身子骨。

刘嘉卉没有傻到眉心有痣的俊秀少年自报家门,就愿意相信,理由只有一个,是站在少年身边的那个青袍男子,表现得比她更像一个下人。

老人哈哈笑道:“小宝瓶,下次见面,可别喊我什么文圣老爷了,你是齐静春的弟子,我是齐静春的先生,你该喊我什么?”

“没有办法啊。”

同一座院子,近在咫尺,于禄和谢谢却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位剑灵的存在,每当她出现的时候,就会在双方之间隔绝气机,使得少年少女看不见听不着,完全无法感知到她。

陈平安就随便感叹了一句,“这么难写的字啊。”

她眉宇之间有些愁绪,“但是到了大隋书院之后,接下来的这六十年内,我需要画地为牢,不可轻易离开,否则就有可能功亏一篑,你既要保证自己别死,又要保证境界持续增长,会有点麻烦啊。”

虽说黄庭国洪氏皇帝,历来奉行祖制优待仙家,只可惜一个小小的黄庭国,能够让牵连极深的灵韵派死心塌地,却没办法让紫阳府这类门派势力效忠,因为池塘太小了,水底下的蛟龙希望拥有更加宽广的地盘。

陈平安转头皱眉问道:“你已经两次在外边偷偷摸摸,做什么?”

她随即有些恼火,撑着荷叶伞站起身,“知道为何你们人间有个‘破相’的说法吗?确实是真事,但是凡夫俗子的破相一事,本就是在命理之中,哪怕是改名字,都在大的规矩之内,所以不碍事。但如果涉及到长生桥,体内诸多气府窍穴的改变,就是一桩大事了。”

风情万种的妇人抬起头,那双勾人心魄的桃眸子,充满了想要玉石俱焚的浓重杀机。

陈平安听天书一般,怔怔无言,无话可说。

崔瀺踮起脚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安慰”道:“你内心深处,是有杀机的,你可能自己都不晓得,不过没关系,你和你爹对我崔瀺而言,就是大只一些的蝼蚁,你们的悲欢离合,仇恨敬意,我心情好的时候,会照顾照顾,帮着安抚一下,心情不好的时候,要知道上古蜀国,有一种罕见蛟龙,生性喜好同类相食,我就……”

李宝瓶皱眉道:“那个叫崔瀺的家伙,是个大坏蛋唉,文圣老爷你怎么总护着他啊?”

回到院子,高大女子坐在石凳上,正在仰头望向天幕,嘴角噙着柔和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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