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第174章 今年大雪有大雪(1/2)

第174章 今年大雪有大雪

一条源头在大骊境内的黄庭国大江之畔,陈平安钓起了一尾出人意料的大青鱼,粉裙女童煮出了一锅美味鱼汤。

一人两妖怪三个家伙,吃饱喝足之后开始闲聊。

陈平安问他们书上讲的神仙餐霞饮露,汲取沆瀣之气和日月精华,是不是真的很有用处。

真身是火蟒的粉裙女童使劲点头。

“聊胜于无,用处很小。”

青衣小童一边弯腰打着水漂,一边摇头道:“我们这些蛟龙之属,还是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融山根吞水运,才是大道根本,其它那些虚头巴脑的,没啥意思。”

陈平安笑问道:“既然还是有些用的,为什么不善加利用?你们俩都想要化蛟,以后还要尽可能挑选一条长过万里的大渎,走水入海,最终成就真龙之身,才算得道。难道不是更应该勤勉修行吗?”

青衣小童轻轻丢出最后一块石头,拍拍手笑道:“修行啊,靠天赋,不靠努力。”

陈平安又问道:“如果有了天赋,不是更应该努力吗?”

陈平安睁开眼睛,在心中认真思量过后,点了点头,然后缓缓道:“你说得没有错,但是对错分先后,你不能用一个后边的对,来否认前边的对。错误更是如此。”

青衣小童得意洋洋道:“那是你本事低微,换做是我,你看芝兰曹氏敢不敢收钱不干活?”

她立即斗志昂扬,“老爷说得对!”

碗中清水,泛起涟漪。

那少年的武道天赋确实算不得出类拔萃,但是名叫陈平安的小家伙,老蛟绝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不起眼”,当初在自家宅邸别业,第一次见到那伙远游学子的时候,老蛟在家中以神通第一眼望去,陈平安是最后一个落入法眼的人,但是看着看着,老蛟就发现,所有人都围绕着陈平安打转,不单单是言行举止而已。

陈平安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缓缓走在山路上。

陈平安说不再讲道理,那就是真的不再跟那青衣小童讲这些无聊道理了。

原来是兄妹二人送来了一些吃食,陈平安接过之后,双方都是不善言辞,少年很快就回去,少女生疏蹩脚地施了个万福,这才跟萍水相逢的恩人告辞离去。

陈平安突然惊喜道:“下雪了!”

陈平安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起先青衣小童还有些担心陈平安会反悔,将答应自己的那两颗蛇胆石给忽略不计了,试探了两次,得到准确答复后,青衣小童就有些如释重负,只是在那之后的相处过程当中,哪怕陈平安没有半点异样,该砥砺武道就继续让他喂拳,该骑乘赶路就继续让他现出真身,对于他的撒泼打滚和无理取闹,陈平安仍然是无可奈何,没有半点厌烦。

陈平安笑道:“你一条水蛇……”

一尊彩绘武圣泥塑像,高高在上,张须怒目人间。

她脸色黯然。

陈平安拍了拍她的丫鬟小发髻,柔声安慰道:“吃亏是福,亏先吃着,要相信以后不会总是吃亏的。”

陈平安被逗乐了,“你说的没错,我确实笨,所以要更加用功。”

老妪错愕,不知老人为何如此讲。

哪怕是走在同一条道路上,一定会在某一天某一处分岔离别。

青衣小童贼笑兮兮打量了一眼妙龄少女,穿着寒酸,跟自家老爷是一路人,她颜色不过中人之姿,但是小姑娘家家的身段好哇,小小年纪就有丰满妇人的韵味,多难得。青衣小童收敛笑意,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若是觉得救命大恩难以报答,有人要对我家老爷自荐枕席,我这就帮你们去禀报……”

便是性子安定如粉裙女童,看了这么多次,也觉得有些枯燥乏味了。

毕竟这一路相伴,不是没有不开眼的同类,不愿接受约束,无一例外全部给老人出手击毙,死后所有精元魂魄,根本无所遁形,全部被攫取融入古砚之中,沦为一层纤薄的“淡墨”而已。

粉裙女童越说越失落,“我早年在笔记上看到后,曾经祈求芝兰曹氏帮我重金寻觅一块这样的木头,只是我按照约定早早给了他们好处后,之后曹氏便一直搪塞我,说了各种借口拖延,最后我便不好意思再开口,只当没有这回事了。”

老人点头道:“出身尚可,只可惜资质愚钝,心性不定,不堪大用,白白挥霍了一场隐秘的蜕皮机缘。”

青衣小童眉飞色舞道:“不过我的头号心肝,还是道姑贺小凉!那可是仙子里的仙子,神仙中的神仙,若是她给我摸一下小手儿,我便是折寿百年也愿意,绝不骗人,谁要是能够帮我引荐,让我跟贺小凉说上一句话,我给他当儿子当孙子都成啊……”

陈平安也不再说什么,在武圣庙内坐着练习剑炉立桩。

陈平安看着那些化作云雾的剑道意气,不管如何用心去看,只觉得气象万千,但都看不出真正的端倪,陈平安很快就收起心思,希望从水幕中寻找到一个身影,那头在家乡小镇行凶的搬山猿,只可惜画卷之上,始终只有苏稼一人,如果没有记错,风雷园那个叫刘灞桥的家伙,就一直偷偷暗恋着苏稼?

青衣小童转过身去,跳下门槛,嘿嘿笑道:“少爷,那我去道歉了啊。”

老妪事后犹然觉得不解气,只恨那捕蛇人不是修行中人,否则非要让他品尝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

老妪道行低,眼界窄,可没看出任何明堂。

在黄庭国和大骊接壤的边境上,陈平安遭遇了一场山颤地动的大异象,在一座山巅眼见着远处某地尘土四起,为此陈平安专门拉着他们往那边赶去,结果在这座黄庭国小城内,看到一番人间惨剧,城墙、屋舍和祠庙,倒塌无数,几乎半城百姓都身着缟素,家家户户悲恸,不断有老少道士进进出出,脚步匆匆,既有少年道童的悲天悯人之色,也有老道人钱财到手、腰包鼓鼓的喜悦神情,众生百态。

水蛇一路扭摆庞大身躯,过境之处,树木崩碎,山石翻滚,之后沿着一条溪涧逆流而上,水四溅,最后来到一座宛如一枝独秀的灰白山崖,身躯围绕山崖,盘旋而上,当头颅来到山崖之巅后,尾巴犹然搭在山崖底部。

笑声已经传入武圣庙,但是背对祠庙的青衣小童,则是满脸暴戾杀气。

儒衫老人笑而不言。

随着距离老爷家乡越来越近,青衣小童只知道粉裙女童越来越开心,这就让他越来越不开心。

水幕画卷之上,先是出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四周有群峰环绕。

陈平安默然起身,走到洞外的栈道上,山风阵阵呼啸而过,吹拂得他衣衫一边飘荡倒去。

青衣小童收起白碗和清水,搓手踱步,乐哈哈道:“这次观赏,因为有正阳山之巅的剑气场景,所以折耗挺多,但绝对不亏!之前那么多次遥看正阳山的各种风景,苏稼仙子只有惊鸿一瞥出现过几次,这次……啧啧,苏稼仙子不曾想还是个好生养的,之前哪里看得出来……”

而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气势。

然后陈平安沿着江畔开始走桩。

山崖上本就不多的树木全部搅烂,滚滚而落。

青衣小童看着屋内忙碌的粉裙女童,以及凝气精神的陈平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言语咽回了肚子,只是好像有些积郁难消,在门槛上逛荡来逛荡去的步伐就急促一些,最后他实在是觉得不吐不快,双脚钉在门槛,矮小身体如秋千一般大幅度晃动起来,一下子倒向庙内,一下子后仰庙外,对陈平安说道:“那陋巷少年忒不知好歹了,一两句玩笑话都经受不起,死了算数!屁大本事没有,心气比天高,活该那少年一辈子受苦遭灾!”

说到这里,粉裙女童赶紧捂住自己嘴巴。

年纪稍长的少年有些脸色阴郁,就要愤而转身,却被少女轻轻拉住袖子,才发现那个恩人已经走出武圣庙,给了青衣小童一个板栗后,歉意道:“你们别当真,他就喜欢开玩笑吓唬人。”

今年的尾巴上,一年二十四个节气,已经一个接着一个走了,哪怕是三人返乡的道路上,小雪时节,唯有风雨。

少女腼腆道:“没关系,哥哥和我不会当真的。”

数天之后,陈平安拄着一根竹杖缓缓登山,期间郑重其事地抓了一捧土壤,小心翼翼装入早就准备好的一只小布袋子,一袋袋各色土壤,累加在一起,逐渐成为背篓里最沉重的分量。对此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都默契地不去询问,只当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修行密事。

青衣小童只是瞥了眼武圣像,就看穿玄机,“这儿香火不净,地方又小,香火分量明显不够,吃不饱饭就要饿死,人神都这样,所以坐镇此方的神祇早早就没了,自然无法庇护县城,只能勉强维持住这一亩三分地的安宁。”

老人摇摇头,“你比那条小水蛇差了根骨,比起条小蟒更差了悟性和慧心,差得太远了。”

住在泥瓶巷一端尽头的顾粲,小小年纪,就记住了茫茫多的“仇家”,跟陈平安私下相处的时候,说起那些家伙,顾粲就总是咬牙切齿,杀气腾腾,那么点大的孩子,就已经有了偷偷刨掉人家祖坟的念头。

陈平安叹了口气,走回武圣庙,看到在门槛上蹦蹦跳跳的青衣小童,轻声道:“我知道你没有坏心,但是以后不要跟所有人说话都没个正行,一些无心言语,是会伤到人的,有些人会惦记很多年。”

青衣小童并不知道他的一切所作所为,全部落在了两人眼中,在百里之外的一处山头,儒衫老人临风而立,手里托着一方老蛟酣眠、呼声如累的砚台,正是黄庭国的老侍郎,或者说是上古蜀国硕果仅存的蛟龙之属。

于是他在翻山越岭正式进入大骊国境后,青衣小童使出了一份压箱底的杀手锏。

陈平安依旧席地而坐,闭目练习剑炉,不闻不问不言不语。

但是按照文圣老爷的说法,若是按照顺序来说,其实很多顾粲的心结,起源就来自于那些看似加在一起还不足一两重的冷嘲热讽。

本以为一路相伴而行,关系亲昵了,陈平安才愿意稍微说一些,既然他不爱听,那么陈平安绝对不会自找没趣,重新返回原点就是了,之后青衣小童只要不做超出陈平安底细的事情,一切听之任之,就像今天这点小事,如果在刚刚认识之初,陈平安肯定会冷眼旁观,哪里还会说这些心里话,陈平安跟崔东山走了那么远的路,又讲了多少?

粉裙女童一脸天真烂漫,“老爷那你可以跟我讲,我爱听这些。”

黄昏之中,在一条荒废无数年的崖壁栈道上,三人在一座稍稍宽敞的凹洞内生火歇脚,他小心翼翼地从方寸物中祭出了一只大瓷碗,碗中有小半碗清水,灵气弥漫,不同于世间寻常无根水。

陈平安说道:“我听人说过修行这件事,最耗金银……”

老蛟笑道:“我不是说少年的道路一定是对,有可能是条通天登顶的大道,也有可能是条没有大前程的断头路,但话说回来,哪怕是条断头路,也绝对足够让那小水蛇化蛟了,只可惜身在福中不知福,自绝前路,怪不得老天爷不赏饭吃,只是赏了,自己没本身端住饭碗罢了。”

陈平安安慰道:“那就别跟他比,先跟自己比,争取今天比昨天强一些,明天比今天强一些。”

青衣小童可不看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剑道意气,只是对着那位御剑女子流着哈喇口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贼笑道:“这位正阳山苏稼仙子,可是大爷我的心头好,排名只在一位仙子之后,你瞅瞅,这身段这气质,我那水神兄弟,粗鄙不堪,虽然也仰慕苏稼仙子,不过仍是喜欢体态丰腴一些的仙子,肉食者鄙,圣贤说话,就是一针见血。”

青衣小童立即改口道:“老爷,我是穷光蛋,我方才跟你吹牛呢!”

陈平安好奇问道:“为什么你们蛟龙是叛徒?”

陈平安摸了摸她的脑袋,“既然不愿意听,以后不跟他讲道理就是了。”

青衣小童转头对粉裙女童咧嘴一笑,伸出一张手掌,“这样的水,我如今还有五碗,来自五座不同的仙家府邸,其中还有取正阳山滚雷潭的一抔水,知道了大爷多少钱吗?把你这傻妞卖了都不够。我最多的时候,有七大碗!当然了,你是火蟒,类似物件,应该是一截特殊柴禾、一炷香才对,不过你肯定一样都没有吧?”

陈平安给贫寒兄妹留下二十两银子就离开,最后在一座无人问津的武圣庙歇脚,发现这座给人单薄感觉的小祠庙,竟然在大地震中屹立不倒,毫发无损。

粉裙女童没青衣小童的眼力和阅历,心性更加纯澈无暇,反倒是毕恭毕敬对着那尊武圣像鞠躬致敬,之后看到陈平安已经开始清扫地面,她就帮着擦拭神台上的灰尘,

老人感慨道:“大道之上,人人争先,可一步慢步步慢,兴许别人一直打瞌睡偷懒,还是境界一日千里,你没日没夜苦修,到头来还是个废物,修行就是如此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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