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2.第352章 明年十一（1/2）

第352章 明年十一

钟魁离开驿馆后，被老道士收入一块好似惊堂木的老槐当中，老道士突然转身，缩地千里咫尺间，一步就来到了陈平安所在的院子。

还在发呆、尚未回神的陈平安赶忙弯腰，拱手抱拳，“晚辈陈平安拜见老仙师。”

钟魁之前讲述自己的身死道消，说得轻描淡写，提及太平山的道人，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亲近。

老道士伸手虚压了两下，“无须多礼。”

陈平安直腰后，问道：“不知老仙师去而复返，可是有事？”

老道士看了眼陈平安，点头道：“拴得住，就是真豪杰。难怪黄庭和钟魁都对你刮目相看。”

陈平安没听明白，但也没多问。

老道士心情不错，笑问道：“自称剑客，你的剑呢？”

先前从养剑葫现身的飞剑初一和十五，太平山老道士视而不见。

有一尊金甲神人，双手拄剑，覆有面甲，看不清这尊神祇的面容，他站在一块山顶石碑旁边，而有个老儒生盘腿坐在石碑顶部，极其无礼。

陈平安轻声道：“过了年，你就十一岁了，所以你要多读些书，多学一些道理。”

太平山老道士突然停下身形，取出槐木，钟魁阴魂现身飘落。

陈平安转过头，不忍直视。

裴钱学着他，只是她个子小，就只能后脑勺抵住石桌了。

陈平安有些赧颜，“何况我身上没有一颗谷雨钱。”

给老家伙纠缠了足足一个月的金甲神人，不耐烦道：“好好好，行了吧？”

老道士御风离去。

老秀才揉了揉下巴，觉得这件事情上，好像是自己不太占理，就立即改口道：“东海那个老牛鼻子，性子实在不讨喜，做人还是凑合的，出手挺阔绰，不跌份儿。知道送了那孩子一样好东西，虽然无助于修行，世间事与物，好不如巧嘛，刚好能够帮着遮掩天机，比阿良当年那顶破斗笠还要好。就冲这份手笔，他在藕福地做的龌龊事情，我就不与他计较了。”

老道士心情顿时大好，“好嘛，不曾想你小子跟钟魁差不多，溜须拍马的功夫，很是擅长啊。”

陈平安沉声道：“谢过老真人和太平山，要我晓得山上神仙，也有善待人间的侠义心肠。”

只是在很早以前，据说是登天不难，修道难。

裴钱默不作声。

穗山大神淡然道：“顶天立地。”

这位老天君摇头，“用不着，这是太平山亏欠他的。”

老道士提及那头背剑老猿的时候，杀气腾腾，一身磅礴灵气犹如实质，白雾蒙蒙，如一条条纤细水流萦绕四周，老道士收了收心，异象顿消，这其实是跌境的后遗症之一，“麻烦就麻烦在那老畜生突然一个钻地，循着条破碎不堪的古代龙脉，消失了，多半是一条早有预谋的退路。”

老道士点头道：“我太平山就有两座护山大阵，一座阵法中枢为明月镜，可照彻世间妖邪，让其无所遁形，距离远近，要看持境之人的修为高低，一旦被镜子照中，可以让其短暂跌境。之后就该轮到四剑阵登场，四把古剑，仿制远古四把大仙剑，是半仙兵的品秩，结成剑阵后，就等于是一把仙兵，万里之遥，转瞬即至，先前那头老畜生，如果不是炼化了其中一把，早就被贫道斩杀了，再给它跑出几千里都没事。如今它逃过一死，但是仙人境分左右，老畜生本就刚刚跻身十二境，境界不稳，加上还要被这座天下的规矩压制，如今本命物一毁，真身又被捅出好几个窟窿，伤及元神，已经不值一提。”

钟魁实在受不了当下的氛围，朗声道：“先生，义不容辞而已。读书人，要么在以学问教化苍生，匡扶社稷，要么以一身正气除魔卫道……”

看着陈平安。

一念之差，他当时就不该去那趟碧游府，不该让这个“生平最得我意”的门生，去往太平山。就该老老实实待在那座边陲小镇的客栈里，盯着那头隐匿不出的九尾狐。

裴钱一脸茫然，这次不是伪装，不知道为何询问这个。

陈平安嗯了一声。

陈平安问了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能够看见今晚那位老道长？”

修道之难，难如登天。

还是不要拔苗助长了。

陈平安印象中，只有一个人做得到。

山主又要发火。

比如陈平安说她明年就十一岁了。

陈平安忍着笑，“你也知道自己惫懒，不上进，胆子小？”

老道士突然问道：“贫道可以借你一把剑，甲子光阴也好，百年岁月也罢，都可以商量。可以用法宝换取，也可以支付谷雨钱。”

穗山大神冷不丁说道：“你可没当过儒家正儿八经的君子。”

老道士之前为了防止钟魁阴魂，被那尊冥府大佬带往黄泉路，跌了一境，心知肚明此生是再无机会，弥补心中那个最大的遗憾了。

只不过老道人再看不惯许多修力不修心的练气士，也只能守着太平山这一亩三分地，让自家山头的门风不歪。

老秀才再次一拍大腿，“大善！”

裴钱反问道：“我学你晃来晃去走路干啥？”

老秀才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不是我大爷，是咱们儒家的祖师爷。我倒是希望他老人家是我大爷来着，唉，可惜可惜……”

老道士笑道：“这是最坏的情况，黄庭那丫头一向运气好，在藕福地又磨砺了性子，有两把古剑庇护，追杀白猿，说不定就是一桩破境机缘。”

陈平安咽了口唾沫，与黄庭和嫁妆、棺材本之类的无关，而是被那四个字吓到了，“太吃银子”！

一颗小脑袋趴在窗户上，愣愣盯着院子这边。

陈平安也跟着疑惑起来，“你没想过偷学？”

结果下巴猛地磕碰在了窗台上。

陈平安的校大龙。

陈平安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裴钱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但是。

陈平安犹豫了下，还是摇头道：“谢过老仙师美意，但是我其实已经有剑了。”

裴钱理直气壮道：“我每天都待在你身边，哪里会犯错！”

陈平安问了一个问题：“白天你盯着邵道长瞧，看出了什么？”

陈平安没有觉得任何可笑，反而神色凝重。

老秀才轻声道：“圣人难死，君子难活。”

陈平安说道：“只要别撒谎，不管你说什么，都没关系。”

也有一层更深远的私心善意在里头，只是话语说出口后，就已经有些后悔。

老道士指了指头顶，“先前贫道跟老畜生厮杀一场，后来又打退了一尊阴冥大佬，某位负责坐镇桐叶洲上方天幕的儒家圣人，当然看见了，落在了我们太平山，得知钟魁死后，勃然大怒，亲自去追杀那头白猿，哪里想到还是给老畜生藏了起来。现在就看与它有些因果的黄庭，能够找出点蛛丝马迹，只要发现了它，哪怕黄庭战死，那位在文庙陪祀的七十二圣人之一，此次早有准备的出手，就可以一击致命。”

至于为何重返小院，则是看出了陈平安心湖的异样动静，好像钟魁之死，对此人心境影响颇大。

穗山大神冷笑道：“我要是拎得清好坏，能让你上山？”

老道士笑意玩味，“被贫道强行拽出藕福地后，本以为要给她撒娇埋怨半天，不料这丫头半句唠叨没有，一路上她提及你多次，说以后一定要去大骊龙泉找你。”

山主苦笑道：“有些事，旁人可劝，有些事，不好劝。”

穗山大神再好的脾气，有人在耳边絮絮叨叨个一整月，也要烦躁，更何况这糟老头子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货色，能有好事？

穗山大神挖苦道：“你这会儿就算想要跟他掰手腕，你行吗？”

老人袖中掐指，一拍大腿，“善了个大善！”

陈平安厚着脸皮问道：“不知道老仙师，有无护山阵法？”

钟魁轻声补充道：“先生，那位老道长名为梁肃。”

老道士笑道：“嵇海的闭关弟子跑去当贤人君子，扶乩宗还不得跟你拼命？”

陈平安不知如何作答，就不说话。

陈平安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拿走她的手，看了看，笑问道：“还耍英雄气概吗？”

钟魁立即闭嘴。

在太平山一役之前，老天君还会想着若是将来跻身了飞升境，总归是能够见到掌教老爷的。

裴钱目前还是那个只喜欢挑选自己喜欢听的小女孩。

书院山主只是看着钟魁。

谈不上形似。

真是比自己练拳百万还要心累了。

老道士发现了陈平安的犹豫神色，哈哈大笑，打趣道：“好算计好算计，贫道喜欢！”

陈平安最后呢喃道：“希望世间每个人在年少时，都可以遇到一位齐先生。”

老秀才双手笼袖，穗山之巅的罡风，激荡不已，便是穗山大神的那副金甲上，都有符箓涟漪泛起，但是老秀才的衣袖和头发没有丝毫飘拂。

钟魁噤若寒蝉。

————

那可是太平山祖师爷使出了方丈天地的大神通啊。

得到这个答复后，老天君愈发郁闷。

陈平安摆摆手，说自己要练习拳桩，你愿意待着就待着。

裴钱讨好道：“睡不着，陪你说会儿话。”

老秀才说到这里，突然没词儿了，转头呼喝一声，问道：“傻大个儿，你想个说法出来。”

山主点头道：“理当如此。我已经跟扶乩宗商量好了，那个少年会化名进入大伏书院读书，至于以后会不会成为儒家弟子，全看那少年自己的心意。”

以桀骜不驯著称于世的这尊穗山大神，竟是沉着脸，挺直了腰杆，双手松开剑柄，向此方天地抱拳行礼，算是跟那位至圣先师道歉了。

她站起身，神采飞扬，张牙舞爪，一下子假装拔剑出鞘，双指并拢乱戳，一下子蹦跳几下，还会打一套王八拳，乱显摆了一通，道：“我当然是要学就学最厉害的招式！”

老道士笑望向这个年轻人，“真心的马屁话，那才叫人舒坦。”

面对这等慧眼如炬的老神仙，根本不用自作聪明，任何粉饰，无异于老妪抹胭脂，稚童穿官服，贻笑大方而已。

小女孩那张黝黑脸庞上，泪珠子哗啦啦往下掉。

老秀才扼腕痛惜道：“你这家伙咋这么分不出好坏呢？”

两人坐在石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