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6.第356章 太平山不太平(2/2)
大事不糊涂。
可就是这么一位几近三不朽的儒圣,对从一路远游、最近是从宝瓶洲来到中土神洲的男子,仍是如此恭谨礼待。
男子微笑道:“可惜没了那座琉璃楼。”
陈平安轻声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有个头顶芙蓉冠、身穿道袍的年轻人?”
宫装女子名为青婴。
破庙前,魏羡依旧如客栈一役,一夫当关,只管守住大门即可,若是有大泉甲士上前寻死,魏羡自然不会客气。
不过一旦让他入水,战力媲美山上那些道行偏弱的金丹,那还是有的。
魁梧汉子浑不在意,“这家伙本来就不简单,碧游府那么大动静,可不就是拜他所赐。不然我家主人,哪里会对付他这么个未成气候的纯粹武夫。主人临行前与我笑言,陈平安腰间的那枚养剑葫芦,只是个小彩头,主人真正看重的,是到底何方神圣,舍得给他一件能够遮蔽天机的宝贝,如果不是太烫手,主人当然是愿意借去一用的,可主人怕他一出手,整个桐叶洲就都要跟着动了,所以想要那我们来探探路,推算幕后之人的身份,若真是某位儒家圣人的大手笔,甚至是那一记专门应对桐叶洲之乱的神仙手……”
王颀所求,正是那门“直指大道”的炼器口诀。
说到这里,男子转头看了眼学宫大祭酒,扯了扯嘴角,“先生二字,如今倒是几乎被你们儒家独占了,呵呵。”
吕玺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开口。
之后王颀又施与天大恩惠,竭力要求大泉刘氏皇帝将碧游府升宫,则是希望那位水神娘娘念恩情,主动交出那块祈雨碑上、只有她悟出真意的仙人口诀。
当初在碧游府,见到了那头与水神娘娘搏杀的河底大妖,就觉得奇怪,为何大泉朝廷会对此妖放任不管。
埋河水神依旧无动于衷,甚至扬言非要那位文圣的圣贤书籍,供奉祠庙,共享香火,不然就宁肯守着碧游府那块破匾额。
“在那之后,天下万妖蛰伏,退居山林,隐世不出,才有了你们人族的登山修道,才有了山上神仙。才有此方天地蔚为大观的美好风物。”
一直站在庙门口的陈平安低下头,笑了笑。
打得双方脚下地界,阴气汇聚,无异于一座埋骨十数万武卒的战场遗址。
男子身材修长,面容消瘦,身披一件雪白貂裘,腰间悬挂着一只朱红色酒葫芦。
这么多年来,王颀可谓对碧游府软硬兼施,他这河妖祸乱埋河,甚至水淹碧游府,还打坏了那尊水神庙金身,王颀就是希望那水神娘娘知道好歹,能够向大泉朝廷求援,王颀甚至有一次专程离京“游历”埋河水神庙,故意泄露了些许君子神通,可那水神娘娘竟然视而不见!更没有向他这位君子诉苦半句。
那次与陈平安三人分别后,峡谷之中,女子现出白狐真身,体型大如山峰,在她面前如同米粒大小的男子,只是轻描淡写喊出她的名字而已,已经生出八条狐尾的女子,便断去一条。
朱敛更加凶悍惊人,受伤越重,杀力越大。
如此一来,意味着阳寿将近的王颀一旦得了仙诀,修行成功,不但可多活,甚至说不定有希望去争一争书院副山主的头衔。
既然知道了那座山峰上有两人隔岸观火,最少可以心中有数,不怕被杀个措手不及。
莲小人儿生着闷气,干脆侧身而卧,不看黝黑小女孩。
莲小人儿使劲摇头摆手。
裴钱翻了个白眼,语重心长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多有钱?我有个据说是多宝格的盒子,里头装着好多好多的宝贝,你以后对我放尊重点,晓得不?你要是乖了,做了我的跟班,说不定我哪天大发慈悲,就会从里头拿出一颗漂亮铜钱,学那老魏大手一挥,赏了!”
宫装女子心一紧,不敢询问,立即一掠而走。
陈平安无奈道:“一颗金精铜钱,都够我在家乡再买一座真珠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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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那个刚刚得了人道功德的小夫子,信誓旦旦对我说,先生以礼相待苍生,我儒家必替天下,礼待先生。”
只有偶尔几枝暗藏玄机的特制箭矢,魏羡才会躲避,无一例外,都是林中边关神箭手用强弓拉满,激射而出。
卢白象那边,一把来自飞鹰堡桓氏祖传法宝的停雪,走走停停,或是踩在树干上蜻蜓点水,身形一闪而逝,唯有停雪罡气流淌的刀锋,在漆黑雨幕中带起一条久而不散的雪白光线。
陈平安唯一一次生气,如果不是钟魁求情,她这会儿十有八九还在狐儿镇那破客栈,每天扫地打水,给那个胸脯乱晃荡的老娘们当牛做马呢。
来了两位远游至此的男女,女子身穿锦缎宫装,虽然帷帽遮掩容颜,可是只看身段及风情,便知必是祸水。
学问大小,与道德多寡,还真未必挂钩,更何况书院弟子也在修行,修行路上,越往高处登山做神仙,山上就会风雨更大,自然诱惑多,危险多,始终坚守本心,并不简单。
背负老大剑仙陈清都的那把长气剑,误入藕福地,镜心斋童青青和樊莞尔借助那把镜子,神魂体魄合一的女冠黄庭。
她称呼男子为“白老爷”。
相较于武疯子那边的杀戮,魏羡的出手实则可以用“温柔软绵”形容。
如被中土五岳压顶的吕玺,稍稍轻松了一些。
庙门口陈平安心思微定。
实在是太过为难,相商之事,太过大了。
而最早知道太平山,是与陆台进入飞鹰堡,戳穿破坏了那名金丹邪修的百年谋划,飞鹰堡一切祸事的罪魁祸首,那名以山岳差点镇杀了陈平安的金丹邪修,试图在飞鹰堡堡主夫人的心窍中养出元婴鬼胎。在那之前,追杀这位老金丹的太平山年轻道士,应该就是尚未以谪仙人身份去往福地的黄庭。
被追杀到飞鹰堡前身所在的山头附近,拼着玉石俱焚,动用了扶乩宗的请神降真之法,却没有请下一位神灵,而是以本命精血为代价,施展禁术,招来一头远古魔道巨擘的分身,一战到底,同归于尽。
男子自嘲道:“妖族有我白泽,是大不幸。”
才有了后来金丹邪修顺水推舟的那场阴毒布局。
宫装女子心情澎湃,与有荣焉!
但是陈平安最忌讳的,是那个一手让自己身陷险境的“太平山年轻道士”。
生性谨慎、处处细心的陈平安,这次之所以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实在是在这之前,对那座太平山的观感,太好。
身披甘露甲西嶽,根本就无惧寻常刀弓,由着它们劈砍、射中甲胄便是,然后一拳而已,胆敢欺身而近的甲士,悉数倒飞出去很远,一些靠近庙门的尸体,也会被魏羡以脚尖挑飞。帝王心性,是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今的魏羡,则是所立之处岂容尸体碍眼。
在中土神洲最著名的一条大河之畔,今天也有些不太平。
直到刘琮自认为稳操胜券,泄露了一丝天机,陈平安才意识到不对劲。
破庙山头不太平。
所以拿到了那块祖师堂玉牌后,陈平安根本没有多想,只当是太平山祖师爷离开驿馆后,起了爱护之心,或是钟魁帮着说情,才有了匆匆忙忙的飞剑传物,交待附近山上道士交予陈平安一块护身玉牌。
短短一炷香功夫,大泉边军精锐就已经丢下六百具尸体,这还是因为山林间不宜武卒蜂拥推进的缘故。
浩然天下儒家三大学宫之一,礼记学宫的大祭酒!
能够白帝城让亲自离开白帝城之人,千年以来,唯有一人!
男子面无表情。
但是剑势大开大合的隋右边,在独自破甲九百、比卢白象要多杀两百边军后,即将换气之时,被许轻舟和草木庵徐桐联手偷袭,可即便如此,隋右边仍是拼着最后一点残余气机,在两人眼皮子底下斩杀了一百二十余披甲边军,这才被许轻舟一刀劈掉头颅,又被不敢掉以轻心的仙师徐桐以压箱底术法,打烂身躯和魂魄,除了一把惨然坠地的痴心剑,世间应当再无负剑美人隋右边。
吕玺欲言又止,神色沉重。
吕玺终于沉声道:“可以!”
宫装女子柔声道:“老爷,听说那个喜好穿粉色道袍的家伙,对老爷你可是仰慕得很。”
莲小人儿面不改色。
这魁梧壮汉,自认只是一头小妖,尚未金丹的蝼蚁而已。
陈平安摘下那块刘琮所谓“货真价实”的玉牌,材质极佳,短时间内难以炼化为虚或是直接销毁,转身抛给裴钱,“将这块玉牌放入油纸伞内,记得收起伞,别再打开。”
莲小人儿连滚带爬,去远处盘腿坐着,像极了陈平安读书时候的模样。
王颀虽未追问,可心情渐好。
男子微笑道:“我想再看看。”
汉子很快止住话头,不敢多说一个字。
虽然看似询问,却看也不看那位学宫大祭酒,但仅仅是这位白老爷言语之间蕴含的气势,就使得吕玺的方丈神通都遮掩不住气机,一条黄河大水,激荡起伏,大浪拍岸,头顶彩云更是聚散不定,显现出了白帝城的巍峨真容。
男子继续望向那条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滚滚河水,说道:“后来有了搜山图,又后来,浩然天下九座雄镇楼,其中便有了一座镇白泽。你现在走到我跟前,要我去婆娑、桐叶、扶摇三洲,帮你们‘搜山’寻大妖?凭什么,凭当年礼圣的两声先生吗?还是凭你们帮我打造的那栋高楼?容我在浩然天下有立锥之地?”
若是陈平安和青衣小童粉裙女童在此,就会发现是当年黄庭国和大骊边境上,与他们风雪夜相逢于山崖栈道的那对主仆。
长生之欲,让一位上了岁数的书院君子心动,误入歧途,又有什么奇怪。
咱们白老爷就这么简简单单拒绝了!
见裴钱鬼鬼祟祟,似乎是想要去拿行山杖,莲小人儿便有些气呼呼,这次竟是半点不怕她了,走到裴钱脚边,直挺挺躺在地上。
隋右边冷哼一声,心情大恶,一掠而去,翩若惊鸿,伸手向远处随便一抓,痴心剑已经破空而返,被她牢牢抓在手中,一道磅礴剑气直直而去,吓得许轻舟和徐桐左右分开十数丈。
原来大战之前,魏羡所说秘密,是陈平安死则四人皆死,陈平安不死,四人死后,一颗金精铜钱就能重新走出画卷,境界不跌丝毫。
山顶两位仍然袖手旁观的大敌,尚未露面。
陈平安闲来无事,晃了晃手中那根枯枝,既心痛那金精铜钱,又有些想笑,轻声道:“前辈果然道法通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