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9.第399章 天底下最不怕之事(1/2)

第399章 天底下最不怕之事

李宝箴看到那个绝对不该出现在道路上的年轻人后,心思急转。

是身后的柳清风陷害自己,希望一人独霸青鸾国幕后江山?不应该。国师大人不会由着柳清风一家独大,让自己与柳清风相互掣肘才是正理。

那就是无巧不成书,今夜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偶遇?

李宝箴叹了口气,如果自己的运气这么差,还不如是有人算计自己,毕竟棋力之争,可以靠脑子拼手腕,若说这运道不济,难道要他李宝箴去烧香拜佛?

李宝箴站在那老车夫身后,轻声问道:“怎么讲?”

老车夫沉声道:“此人身后扈从之一,佝偻老人,极有可能是远游境武夫,境界不比我低。”

李宝箴一拍额头,“谍报误我。”

按照近期谍报上的说法,陈平安在京城百苑客栈,四位宗师扈从离开三人,只带了两位扈从,一人名为朱敛,深浅未知,可能是金身境武夫,另外一人行为古怪,在狮子园风波中表现平平,实力应该不如朱敛。至于陈平安本人,以狮子园墙头出拳水准来看,最低五境纯粹武夫修为,能够画符,身穿一件品秩难测的仙家法袍,随身悬挂的葫芦,为养剑葫“姜壶”,其中是否温养飞剑,暂时不知。

虽说将零零碎碎的谍报内容,拼凑在一起,依旧没能给出陈平安的真正底细。

陈平安安慰道:“心意到就行了。”

陈平安大笑着重新摘下养剑葫,跟那只小葫芦轻轻碰了一下,喝了口酒。

柳清风开始闭目养神。

陈平安轻声问道:“那个八境老者,你大概出几分气力能够打赢?”

小路两边芦苇荡向陈平安和朱敛那边倒去。

一座叫白云观的京城小道观,突然就成了青鸾国皇室烧香拜神的御用道观。

在某些不涉及大道根本的事情上,陈平安选择信任崔东山,比如选择枯骨女鬼石柔作为占据杜懋遗蜕的人选,再就是这次。

可当她奔跑在明月当空、光辉素洁的大道上,小姑娘身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皎洁光明。

陈平安看着这位两人从未见过、却一心想着置他陈平安于死地的福禄街李氏子弟。

陈平安想了想,吐出一口在心胸间积郁已久的浊气,摘下养剑葫,喝了口青鸾国京城酒肆买来的雾凇酒,微笑道:“不用管这些,告一段落了。”

李宝箴双手抱住腹部,身体蜷缩,差点呕出胆汁。

朱敛惊喜道:“少爷,那嫁衣女鬼俏不俏?比之石柔姑娘生前模样如何?”

陈平安腰间养剑葫一抹白虹乍现,疾速画弧,毫无阻滞地穿透车壁,悬停在柳清风眉心处。

石柔伸手扶额。

裴钱掏出那只手捻小葫芦,高高举过头顶,左看右看。

不曾想小小青鸾国,还能生出这种人物。

陈平安却是望向车帘子那边,“本来以为是书上讲的高明之家,鬼瞰其户。原来是书上的另外一句话。”

朱敛抖了抖手腕,笑呵呵道:“这位大兄弟,你拳头有些软啊。咋的,还跟我客气上了?怕一拳打死我没得玩?不用不用,尽管出拳,往死里打,我这人皮糙肉厚最挨揍。大兄弟要是再这么藏着掖着,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陈平安突然说道:“这趟去了大隋山崖书院后,我们就回龙泉郡的路上,可能要去找一位府邸隐匿于山林的嫁衣女鬼,道行不弱,但是不一定能找到它。”

李宝箴歪着脑袋,蹦跳了好几下,将耳朵里的水晃出来后,笑容灿烂道:“不用换不用换,给自己长点记性,省得以后还觉得老天爷第一国师第二我第三!”

只是一瞬间,手腕处传来剧痛,以至于悬佩长刀的魁梧壮汉竟是扑通一声,直接跪地,大汗淋漓。

陈平安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一手掌刀轻敲李宝箴喉结,在后者不由自主张嘴瞬间,将泥土塞入其中,然后手心捂住李宝箴嘴巴,问道:“好不好吃?”

只是不等他加重力道,手腕就被先前只看到一个负剑背影的年轻人握住。

比如一轮大日骄阳,远远看一眼,旁人都觉得灼烧眼眸?

李宝箴哀叹一声,放下帘子,今夜看来是福是祸都躲不过了。

陈平安举起右手,轻轻一挥袖,拍散那些向他溅来的泥土。

李宝箴仿佛破罐子破摔,坦诚道:“对啊,一离开龙泉郡福禄街和咱们大骊王朝,就觉得可以天高任鸟飞了,太不明智。陈平安你一前一后,教了我两次做人做事的宝贵道理,事不过三,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如何?”

在陈平安松手后,李宝箴胸膛起伏,呼吸困难至极,然后开始剧烈咳嗽,从嘴里喷出许多泥土。

陈平安对裴钱微微一笑,示意她站在自己身后。

李宝箴好奇问道:“不管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今夜杀了我后,你以后怎么回大骊,龙泉郡泥瓶巷祖宅不打算要了?”

这个泥瓶巷泥腿子怎么就这么会挑时间地点?

石柔当做耳旁风。

陈平安便去问朱敛,朱敛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去问石柔,石柔便说了自己的见解。

那是陈平安生平第一次离开骊珠洞天后,比之前在小镇与正阳山搬山老猿命悬一线的对峙,更能感受到人心的细微与险恶。

生死荣辱,直来直往。

李宝箴看到那些四处流散的拳罡气流,飘荡到纹丝不动的陈平安身前之际,如一阵斜风细雨遇到了一把油纸伞,滴水不沾撑伞人。

大道理小道理,读书人其实都懂。

陈平安在这边,听到了许多京城那边的消息。

上车后坐入车厢,李宝箴瑟瑟发抖。

陈平安以六步走桩边走边问道:“为什么要下雨?”

陈平安伸手抓住李宝箴的发髻,一把从车上拽下,随手一丢,李宝箴在黄泥道路上翻滚而去,最后此人双手双脚摊开,满脸泪水,却不是什么伤心悔恨,就只是纯粹肌肤之痛的身体本能,李宝箴大笑道:“不曾想我李宝箴还有这么一天,柳清风,记得帮我收尸,送回大骊龙泉郡!”

所幸陈平安和朱敛返回后,说没事了。

大骊王朝即将会派遣两人,分别担任他柳清风和李宝箴的扈从,据说其中一人,是昔年卢氏王朝的沙场砥柱。

陈平安眺望远方,摇摇头,“不会啊。”

朱敛呵呵一笑,一脚踹在裴钱屁股蛋上,裴钱身体前扑,只是下意识就以行山杖往地面一戳,身形围绕行山杖飞快旋转一圈,没急着大骂朱敛,也不是好奇自己为何没摔倒,裴钱只是拔出那根相依为命已经很久的行山杖,跑到陈平安身边,疑惑道:“师父,怎么我这根‘山神老爷’到现在都没有断掉啊,你瞧瞧,连一点裂缝都没有哩?难道一开始就给我捡到宝啦?真是某位山神老爷栽种的神仙树木?”

李宝箴苦着脸道:“柳先生难道忍心看着我这位盟友,出师未捷身先死?”

所以一路上熙熙攘攘,人满为患。

柳清风笑着摇头。

她转头遥遥望了一眼青鸾国京城。

陈平安坐在她身边,抬了抬脚,给裴钱使眼色。

这个泥瓶巷小杂种,离开了骊珠洞天之后,看来际遇不错啊。

车厢内柳清风想要起身。

李宝箴转身弯腰,掀开帘子微笑问道:“柳先生,你有没有后手?”

陈平安蹲下身。

不但没有遮遮掩掩的山水禁制,反而生怕世俗有钱人不愿意去,还离着几十里路,就开始招徕生意,原来这座渡口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路线,比如去青鸾国周边某座仙家洞府,可以在山巅的“钓鱼台”上,抛竿去云海里垂钓某些珍稀的鸟雀和飞鱼。

裴钱一看到他脚上那双靴子,立即笑眯起眼,双指捻住黄皮小葫芦,晃了晃,“师父,我们喝酒!”

裴钱轻声问道:“师父,是家乡那边的仇家?”

柳清风没有说什么。

难不成骊珠洞天破碎下坠后的那股磅礴武运,都给这家伙独占了去?不对啊,藩王宋长镜,李二,再加上郑大风,三人瓜分,最多留下点残羹冷炙才是。

崔东山突然寄了一份密信给自己,说是李宝箴出现在了狮子园,言简意赅,以“可杀”二字结尾。

陈平安还是没有喝,别好酒葫芦在腰间,转头笑问道:“有心事?”

又或者,李宝箴承认当下的自己,确实不如这个柳清风。名为清风,心如死灰,却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石柔一时间有些失神。

陈平安一手握葫芦,搁在身后,一手从握住那名纯粹武夫的手腕,变成五指抓住他的天灵盖,弯腰俯身,面无表情问道:“你找死?”

他坐着,陈平安站着,两人刚好对视。

陈平安点点头,“这会儿想吃屎不容易,吃土有什么难的。”

同样是一家人,怎么跟李希圣和小宝瓶是天壤之别的秉性。

朱敛知道陈平安得了一张符箓和一块玉佩。

顺顺利利,登上了那艘不大不小的仙家渡船后。

柳清风蹲下身,微笑道:“换一个人来青鸾国,未必能比你好。”

那男子一巴掌按住裴钱的脑袋,手腕一拧,就要将裴钱摔出去。

柳清风摇头笑道:“与你一样,需要等几天才能有一位大骊武秘书郎,担任我的贴身扈从。”

裴钱纠结万分,颓头丧气道:“也对。”

李宝箴装模作样打了个嗝,“又吃泥土又喝水,有点撑。果然是江湖水深,容易死人,差点就凉在水底了。”

在离开大骊之前,国师崔瀺给了李宝箴三个选择,去大隋,负责盯着高氏皇族与黄庭国在内的大隋旧藩属;去眼下大骊铁骑马蹄前边的最大拦路石,剑修众多的朱荧王朝,南边观湖书院的动向,也是重中之重;最后一个就是青鸾国,只是相对前两者,这边最早属于偏居一隅的乡下小地方,只是随着宝瓶洲中部衣冠南渡,绿波亭最近两年才开始加大投入,当然,这些都是他李宝箴新官上任后看到的一些表面现象,不然他也不会连这个老车夫的档案都无法查阅,但是李宝箴不笨,世族官场有青鸾国老人唐重,江湖草莽有大泽帮竺奉仙之流,尤其是国师崔瀺亲临此地,甚至破例见了狮子园柳清风一面……这一切都说明李宝箴的眼光不差,挑选此地作为自己在大骊庙堂的“龙兴之地”,暂时远离大骊宋氏中枢那场动辄让人粉身碎骨的漩涡,绝对是赌对了。

裴钱虽然不明就里,可是朱敛身上淡淡的血腥气味,还是十分吓人。

正是此人,以朱鹿的仰慕之心和少女情思,再抛出一个帮父女二人脱离贱籍、为她争取诰命夫人的诱饵,使得朱鹿当年在那条廊道中,笑语嫣然地向陈平安走去,双手负后,皆是杀机。

李宝箴很快就觉得耳朵难受,咽了口唾沫,这才稍稍好受些。

一直围绕在陈平安身边的裴钱,虽然上山下水,还是一块小黑炭。

大骊绿波亭在宝瓶洲东南版图的谍报,随着一颗颗棋子的悄然而动,就像一张不断扯动的蛛网。

陈平安不再开口说话。

李宝箴眼皮子颤抖了一下。不愧是最低武道五境的家伙。

于是李宝箴又一次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儿。

李宝箴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将眼前此人,视为能够与自己平起平坐的盟友。

陈平安没有任何怀疑和犹豫,火速离开京城,直奔狮子园。

那名魁梧壮汉脸色惨白,咬牙不求饶。

马车缓缓前行,一直离开芦苇荡驶入官道,都没有再遇上陈平安一行人。

不到十八岁的五境巅峰纯粹武夫,搁在武夫辈出的大骊王朝,恐怕都当得起天才二字了吧?

一拳。

隐隐约约,一个深渊之中,一个古井底下,皆藏有恶蛟游曳欲抬头。

李宝箴蓦然停止挣扎,一点点强自咽下那一大口泥土,眼睛死死盯住那张神色漠然的年轻脸庞。

只是看陈平安不愿说话的样子,朱敛便没有说些玩笑话,只是默默跟随。

柳清风起身走出车厢,跳下马车,“不管缘由是什么,还是要谢过陈公子对李宝箴的不杀之恩。”

老车夫身为宝瓶洲武道第一人,实力高,肩上担子自然就重,不至于因为厌恶李宝箴这个人就落井下石,一走了之。

陈平安走到马车旁边,李宝箴坐在车上,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所以这天裴钱抄完书,就要离开。

李宝箴倒不是不相信那头绣虎的棋力,而是国师大人未必真正把他这棵墙头草当回事啊。李宝箴甚至坚信,若是需要崔瀺在自己和柳清风做个取舍,崔瀺最少在当下毫不犹豫将柳清风留在棋盘上,而将他李宝箴随手捻起,丢回棋罐了事,家乡那座碎瓷山怎么堆积而成的,不都是些分量不重、在大道之争中化作齑粉的可怜弃子吗?

结果两柄飞剑,恰好悬停在冲在最前边的男子眉心处。

裴钱幸灾乐祸道:“老厨子,这回咋不溜须拍马了,不说是跟我师父学的啦?”

老车夫默不作声。

接住老车夫拳罡激荡、袖口鼓胀的迅猛一拳。

裴钱想了想,还是一笔稳赚买卖,放了就放了吧,点了点头,深呼吸一口气,身体旋转一圈,将手中野兔使劲丢掷出去,嗖一下,不知是幸运还是可怜的野兔瞬间没影儿,“飞吧,小老弟!”

篆刻有“龙宫”古拙二字的那块祖传羊脂美玉,原本并不起眼,只是此时晶莹剔透,其中更有一条细如丝线的光彩快速流转。

裴钱使劲踮起脚跟,趴在栏杆上,轻声问道:“师父,会不会到了山崖书院,你就只喜欢那个喊你小师叔的小宝瓶,不喜欢我了啊?”

陈平安微微转头,“说啥?我听不见,不然你大声点说话。”

————

在距离那辆马车不足五十步后,陈平安缓缓而行,已经能够清晰看到那位站在车夫身后的年轻公子哥。

天底下就数剑修杀人,最理直气壮!

尤其是柳清风这样自幼饱读诗书、并且在官场历练过的世族俊彦。

但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致命之处,在于大骊国师崔瀺如今极有可能仍然身在青鸾国。

李宝箴过了半天,才缓过来。

李宝箴是在借助大骊大势作为自己的棋盘,逗弄那个身在棋局中的陈平安。

伤筋动骨一百天。

白水寺一位原本籍籍无名的年轻僧人,开始为世人说法,在寺庙内,在通衢大道,在市井坊间,传闻说得极其朴素粗浅,蒙学稚童也能听懂。

柳清风收回视线,笑道:“所幸事情没有到最糟糕的境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这个当兄长的,就来念那难念的经,好读的书,就让我弟弟去读。”

裴钱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臂环胸,“我不信唉!”

陈平安左手攥住李宝箴左手,咯吱作响,李宝箴那只悄然握拳之手,手心摊开,是一块被他悄悄从腰间偷拽在手的玉佩。

跟先前如出一辙,李宝箴吃了一大把泥土后,又给陈平安捂住嘴巴,这一次陈平安力道加重,李宝箴后脑勺开始微微陷入泥地。

裴钱假装自己小葫芦里也有酒,做了个仰头喝酒的样子,然后站起身,后退几步,貌似晕晕乎乎,跟醉醺醺的小酒鬼似的,晃来晃去,“哎呦,师父,喝多啦喝多啦……”

莫名其妙连夜出城,还说是要见一位老乡。

朱敛悻悻然。

陈平安无奈道:“是个……好习惯。”

鬼门关逛游了一圈,坐在道路上,神色怔怔。

陈平安转过头,笑问道:“为何?”

竺奉仙之流的江湖枭雄,其实反而更容易让旁观者看得透彻。

但是并不重要,李宝箴判定陈平安身在青鸾国京城,就算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陆地神仙,与他李宝箴仍是没有关系。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