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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7章 过桥

城春草木深,只是整个石毫国北境,几乎再也见不着一个踏春郊游的王孙公子。

走走停停的那三骑,一路北上,不知不觉,已经入夏。

这天位于石毫国边境关隘的一座山脊小路上,三骑停马歇息,曾掖忙碌着煮饭,马笃宜在对镜梳妆,哼着小曲儿,心情不错,她手中那把绿漆小铜镜,是捡漏而来的压胜灵器,是一把比较罕见的日光月辉连弧镜,是她用了不足二两银子,从当铺那边眼拙的掌柜手中砍价来的,搁在仙家渡口,按照负责掌眼的老修士鬼将的说法,少说能卖出四五十颗雪钱。

陈平安坐在一旁,翻看账本,绝大多数名字下边,都已经轻轻画上一抹朱笔,这些属于夙愿得偿,以偿夙愿。可是有些阴物鬼魅的遗愿,就只能暂时搁置,事实上,陈平安与他们双方心知肚明,那些心愿,极有可能会沦为佛家语的宿愿,今生此世,无论阴阳,都很难达成了。有些阴物心结成死结,悲愤之中,情难自禁,戾气暴涨,差点直接转为一头头厉鬼,只能靠着下狱阎王殿中张贴的那几张清心符,维持仅剩的灵智。

“勤俭持家”的马笃宜,在这件事上没有埋怨陈先生一次次书写清心符,灵气散尽,就再补上,不断耗费神仙钱,简直就是一个无底洞。

这一路,遇上了不少石毫国溃散的残败兵马,散落在山野密林各处,成为一股股流寇,聚散不定,疯狂劫掠大骊后方粮草,其中有为了支撑下去,为了心中那股凛然大义,不得不将矛头指向石毫国当地郡县百姓,去年末接连三场大雪,加上战乱纷飞,石毫国北部疆域,民生凋敝,哪怕这些至多不过三四百骑的兵马所求,只是少量的粮食,可是边境线上那些个零散的贫瘠县城,家家户户就指望着那点存粮熬到下一场庄稼收成,仍是支撑不起石毫国武卒的这点胃口,于是不可避免就有了冲突,一来二去,一个为了不饿死,一个为了家国大义而活,冲突变得越来越激烈。

陈平安三骑遇到了一场差点演变成血腥厮杀的冲突,其中一位身披破碎甲胄的年轻武卒,差点一刀砍在了一位消瘦老者的肩头,陈平安突入其中,握住了那把石毫国制式马刀,瞬间数十骑石毫国溃兵蜂拥而至,陈平安一跺脚,人仰马翻,陈平安丢回手中马刀,插回到那名年轻武卒的刀鞘,整个人被巨大的劲道冲击得踉跄后退。

陈平安此后没有说什么,就是牵马站在小镇街道上,那些饥肠辘辘的武卒默默退出县城。

陈平安一行三骑也缓缓离开。

一个不嫌慢,一个不嫌快,如今曾掖和马笃宜相处起来,越来越融洽,有了些默契。

陈平安一把搀扶着身形摇晃的章靥,轻声问道:“书简湖有变故?”

陈平安点头道:“你们当下没得选,既然已经是最糟糕的处境了,不如去试试看。再者我如果想要靠你们的几十颗头颅,去已经向大骊投诚的州郡官府邀功请赏,不用这么麻烦,这一点,你麾下武卒可能看不出来,你身为一名四境纯粹武夫,却应该很清楚。”

陈平安便率先牵马而停,为村民和那头犄角弯弯的水牛让出道路。

走到一半,那边也有需要走向对岸的村民在安静等候。

跪地不起的章靥抬起头,“事出突然,青峡岛做不成这等事情,哪怕可以,我也不会如此作为,因为我知道这只会适得其反,能救岛主的,就只有陈先生了。”

短短两年,鹘落山就有了不俗的声势。

这大概就是一座仙家渡口或是一个山上门派的最早雏形了。

是一位神色仓皇、灵气絮乱的青峡岛老修士,掌管密库和钓鱼两房的章靥。

马笃宜笑眯起一双秋水长眸,不说话,默认。

陈平安摇摇头,直接问道:“顾璨和他娘亲,是不是已经被章老前辈隐蔽拘押起来了?”

陈平安如今不再悬佩那块青峡岛供奉玉牌,对此也无可奈何,与其中一位修士问过了路,说要去往鹘落山祖师堂所在的那座山头。

陈平安已经抬起手,“住嘴,不许继续拿曾掖的修行找乐子。还有,关于曾掖拳架好坏,你能看得出来才怪了,是前辈随口点评,给你借来用的吧?”

那名老武官接住袋子,打开一看,里边全是官制金锭,老人抬起头,满脸疑惑。

马笃宜憋着坏,正要说话。

曾掖恼火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没法子,他们只是个末流门派,哪怕避难搬迁到了鹘落山,比起其余几家财大气粗的仙家府邸,他们是在凑不出太多的神仙钱,就只能被鹘落山祖师堂丢到这边,当鹘落山东大门这边的门神来了,只要一有麻烦,比如大骊铁骑瞧鹘落山不顺眼了,一路杀来,他们自然就会第一个遭殃,却只能硬着头皮给鹘落山挡灾。

很简单,要么是大骊主将苏高山出手了,要么是宫柳岛刘老成背后的那个人,开始入局。

马笃宜气笑道:“陈先生,你再这样,可不就是我心目中的陈先生了!”

曾掖摇头晃脑道:“哪里哪里。”

许多灵气瘠薄之地,百姓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位修士,即是此理,商贾熙熙攘攘求个利,修士行走人间,也会下意识避开那种灵气稀薄近无的地盘,毕竟修道一事,讲究太多,需要水磨功夫,尤其是下五境修士,以及地仙之下的中五境神仙,把宝贵光阴耗费在方圆千里无灵气的地方,本身就是一种挥霍。

陈平安对曾掖安慰道:“武学一事,既然不是你的主业,稍稍强身健体,帮着你拔筋养骨,就足够了。不然生出了一口纯粹真气,冲撞气府灵气,反而不美。”

这会儿,马笃宜放下铜镜,转头望向已经合上账本的陈平安,问道:“陈先生,入秋前咱们能返回书简湖吗?”

关于此事,当初刘志茂并未隐瞒,他可以凭借它们追寻陈平安的足迹。

村民和水牛走下小桥后,显然是见多识广,并未怎么打量三位外乡人,倒是那个骑竹马的稚童,瞧见了真正的马匹,十分好奇,陈平安对那孩子笑了笑,孩子也腼腆地咧嘴一笑,追随父亲和水牛继续赶路。

陈平安笑道:“看破不说破,是一种为人处世的顶好习惯。”

去往那座山脚村庄,再去山上,要过条河,并非拱桥,就像是安安静静趴在河水中的纤细蛇蛟,在“它”的背脊上,有村民牵牛而来,应该是要去往附近的田地劳作,青壮男子与水牛身后,还有个骑着一根绿竹的稚童,口上喊着“驾驾”,如同驾驭马匹。

所谓的山上气派,没了人间,久而久之,便是座空中阁楼,一条无源之水。

所以陈平安没有落井下石,一拳打死他。

马笃宜亦是如此。

原本书简湖形势走向,陈平安已经摸着了脉络,苦心经营的那副棋盘,说不定已经被后来棋手,随随便便就掀翻在地。

陈平安点头道:“差不多可以。”

章靥自然是尽人事,可是极有可能,章靥也一清二楚,自己的行踪,已经落在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说不定就在鹘落山某处俯瞰此地。

章靥扑通一声跪下,“恳请陈先生救一救岛主!”

陈平安微笑道:“稀稀拉拉。”

陈平安苦笑道:“这句话不是这么理解的,不过你都愿意这么埋汰自己了,我觉得也没问题。”

之前战乱不断,殃及到了石毫国山上,后来不知怎么的,许多小山头就纷纷聚拢过来,隐约以鹘落山作为龙头,鹘落山占地较广,先前又是走一脉单传的仙家路数,属于家业大、人丁稀少的那种山上门派,所以就将鹘落山许多山头分出去,租赁给那些前来投靠依附的石毫国末流修士门派。

明摆着这位少年还是要更向着陈先生一些。

陈平安丢出一只沉甸甸大袋子,用越来越娴熟的石毫国官话说道:“散了吧,脱了铠甲,摘掉马甲,用这笔钱作为返乡路费和安家费。”

曾掖起先满脸喜悦,毕竟章靥才是亲手将他从茅月岛那个大火坑拽出来的恩人,只是当少年见到章靥的面容神色后,立即闭嘴。

到了鹘落山地界靠外边的一处山头,陈平安才发现收拢了不少难民,一座集市打造得有模有样,人声鼎沸,一路上,还有许多地方正在破土动工,热火朝天,除了相对筋骨强健的青壮男子,还有不少能够活着走入鹘落山的妇孺,都在有力出力,最让陈平安诧异的,是有座石毫国武庙已经建造完毕,虽然粗糙,可是该有的朝廷礼制,一处不缺。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打造护山阵法的修士,也在忙碌,

但是稚童显然对此已经毫不介意,反而对于他们身边的马匹,更加好奇,那个骑着竹马的孩子,经常回头张望。

山脚有一座依山傍水的安详小镇,或者说是一个较大的村庄,看屋舍建筑,应该住着千余人。

来到北境一座名为鹘落山的仙家门派,青山绵延,风景秀美,灵气还算充沛,让马笃宜和曾掖两位修士,进入地界后,都觉得心旷神怡,忍不住多呼吸了几口。

这趟秘密北上赶路,几乎耗尽了章靥几座本命窍穴的灵气积蓄,这是一种有损大道根本的莽撞行径,与驿骑八百里加急传讯,必然伤马,乃至于接连跑死一匹匹换乘坐骑,是一样的道理。

陈平安摇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我眼了。”

马笃宜伸了个懒腰,一不小心撞到身后的大竹箱,赶紧伸手扶住,这里边,满满当当,都是最近三座城池里边低价入手的宝贝物件,就算裹了绸缎垫了布,还是担心磕碰坏了那些特别娇气的家伙,按照居住在仿琉璃阁那位掌眼老鬼物的说法,这些多是人间豪门喜好的珍玩,乱世当中,远远不如真金白银,可一旦等到了太平盛世,哪怕只是其中那么个小小的鸟食罐,就能值二三百两银子,遇上钟情于此道的有钱人,价格再往上翻一番,都不是难事。

陈平安搀扶起章靥,缓缓道:“章老前辈起来说话,我先听听看,但是去救刘志茂,几乎没有这个可能性,相信老前辈来的路上,其实就早已明白。之所以跑这一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马笃宜啧啧道:“陈先生变着法子吹嘘自己的本事,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老武官欲言又止。

陈平安叹了口气,对于这种局面的出现,他其实早有预料,只不过由于不属于最糟糕的形势,陈平安没有做太多应对,事实上他也做不出太多行之有效的举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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