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6.第526章 不当那善财童子(1/2)
第526章 不当那善财童子
魏檗仰头望向天幕,圆月当空。
当初是成为神水国的山岳神祇后,才得知原来在另外一座天下,会三月争辉的奇景,至今魏檗都无法想象,那座天下的天地运转,会因为多出的两轮月亮,生出多少与浩然天下截然不同的大道规矩。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喝着酒,想着要将珍藏在方寸物和咫尺物里边的好些酒,在落魄山寻一处相对山根深厚、水运浓郁的地方,埋入地下。细算之下,酒水种类真不算少。
老龙城桂夫人亲手酿造的桂酿,蜂尾渡的水井仙人酿,书简湖的乌啼酒,埋河水神娘娘赠送的碧游府水酒,还剩下大半坛,不过如今应该是碧游水神宫了。紫阳府吴懿赠送的老蛟垂涎酒,青峡岛红酥家乡出产的黄藤酒,又名加餐酒,陈平安喝过,醇软,极易入口,当年想到家乡还有裴钱和粉裙女童,逢年过节的时候,她们可以稍稍喝两杯,就在游历途中专程购买了一批老窖藏,反正是市井酒水,并不昂贵。
行走江湖,书箱与剑,酒马相伴,不会寂寞。
已经延后三年的北俱芦洲之行,不能再拖了,争取今年年底时分,先去过了彩衣国和梳水国,见过一些故人朋友,就乘坐一艘跨洲渡船,去往那座剑修如云、以拳讲理的著名大洲。
魏檗收回视线,越过落魄山,棋墩山,一直望向南边的那座红烛镇,作为山岳神祇,观看辖境版图,这点路程,清晰可见,只要他愿意,红烛镇的水神庙,甚至是每位街上行人,皆可纤毫毕现。如今随着龙泉郡的兴盛,作为绣江、玉液江和冲澹江的三江汇流之地,本就是一处水运枢纽的红烛镇愈发繁荣。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
郑大风瞥了眼陈平安,几年没见,瘦了估计得有十几二十斤,个子应该又长了些,不过当下垮着脊梁、双肩,便不显得个子高。
郑大风摇摇头:“看大门,没什么丢人的,如果我真是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栽了,要躲起来不敢见人,哪里去不得,还跑来龙泉郡做什么?”
陈平安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如今牛角山有无渡船,可以去往彩衣国一带?”
老人显然是不屑回答这个幼稚问题。
陈平安悻悻然道:“该多少神仙钱就多少,按市价欠着披云山便是,我这不是想着才回来没多久,很快就要离开龙泉郡,有些对不住裴钱,给他做两把竹刀竹剑,作为临别礼物,省得她哭鼻子。”
陈平安突然笑了起来,别好养剑葫在腰间,“魏大山神,不晓得还有没有多余的奋勇竹?一竿就成。”
郑大风一脸天经地义道:“这不是废话嘛,瞪大眼睛找媳妇啊,我如今是恨不得大晚上提个灯笼,在大街上捡个娘们回家。你以为打光棍好玩啊?长夜漫漫,除了鸡鸣犬吠,就只有放个屁的声响了,还得捂在被窝里,舍不得放跑了,换成你,不觉得自个儿可怜?”
再伸出一根食指,“厚脸皮讨要一竿奋勇竹,第二件事。”
“桐叶洲,我暂时是不会去了。至于缘由,不仅仅是杜懋和桐叶宗。”
虽然他如今已经是大骊北岳正神,可是红烛镇敷水湾那边所有船户的“贱籍”,依旧无法更改,除了那位已经身在长春宫修行的女子,世世代代,这么多年了,当年神水国那五姓的后裔,始终无法摆脱贱籍,被“不可上岸”的铁律,钉死在敷水湾内。
一想到有个朱敛,对于郑大风主动要求在落魄山看门,陈平安就心安几分。
魏檗沉默许久,笑道:“陈平安,说过了豪言壮语,咱们是不是该聊点庶务了。”
魏檗小心翼翼收起梧桐叶,赞了一句陈平安真乃善财童子。
风景壮丽。
陈平安头皮发麻。
陈平安得意洋洋道:“这叫要想马儿跑,就得给吃草。”
先前魏檗去落魄山的山门迎接陈平安,两人登山时的闲聊,是名副其实的闲聊,由于落魄山有一座山神庙坐镇,明摆着是一颗大骊朝廷的钉子,而且大骊宋氏也根本没有任何遮掩,这就是一种无言的姿态。若是魏檗隔绝出一座小天地,难免会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以山巅那位宋山神生是忠臣、死为英灵的刚直秉性,必然会将此记录在册,传讯礼部。
魏檗微笑道:“还好,我还以为要多磨磨嘴皮子,才能说服你。”
哪怕这些无垢金身的琉璃碎片,对于山水神祇而言,最是裨益,犹胜修士。
魏檗毫不犹豫就拿过玉牌,哈哈笑道:“这感情好。从你回到龙泉郡后,我就开始等你这句话了。有了这块玉牌,我这大骊北岳正神的宝座,就算彻底坐稳了,便是给我半座宝瓶洲,在我辖境内,也能保证山水稳固,绝对撑不坏我魏檗的肚子了。”
魏檗伸出一根大拇指,“帮你联系许弱,是一件事。”
魏檗沉默片刻,笑问道:“那颗琉璃小碎块,原本是想要送给落魄山山神的吧?毕竟远亲不如近邻,拢好关系,不是坏事。”
陈平安突然说道:“等会儿。”
陈平安抱拳而笑。
陈平安这才取出那张泛黄的梧桐叶,看似寻常,修士若是仔细端倪,就可以发现一张小小梧桐叶,实则玄机重重,气象万千。
魏檗点头道:“不会有任何窥探。”
魏檗大概是担心陈平安操之过急,一定要赶在去往北俱芦洲之前,建好大阵才好放心远游,便耐心提醒道:“修行路上,大道漫漫,许多机会,要争,有些好事,则是靠等。切不可因为书简湖之行,无比煎熬,度日如年,就觉得世间光阴都是如此……缓慢。”
郑大风拍了拍陈平安肩膀,缓缓而行,抬头望向落魄山山顶,“这里,有人味儿,我喜欢。当年的小镇,其实也有,只是从一座小洞天降为福地后,没了禁制,千里山河,落地生根,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就是瞧着热闹而已,反而没了人气。”
老人心中叹息一声,走到屋外廊道。
仍是登上二楼。
老人一手负后,微笑道:“不好意思,没收住拳。”
魏檗一把按住陈平安肩头,笑道:“一见便知。”
陈平安没好气道:“我本来就不是!”
郑大风指了指身后落魄山山脚那边,“我打算重操旧业,看门,在你这儿蹭吃蹭喝,如何?”
郑大风不置可否,突然伸手,拍了拍陈平安后背,“别故意弯着了,累不累。我郑大风便是个驼背,又如何?我长得英俊啊。”
陈平安竖起一根中指。
魏檗望向落魄山那边,笑道:“落魄山又有访客。”
魏檗再次按住陈平安肩头,“别让客人久等了。”
郑大风当晚就住在了朱敛那栋院子,这两位同道中人,只要给他们两壶酒,几碟子佐酒菜,估计能聊一宿。
陈平安见着了一个身形佝偻的汉子,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魏檗又将上宗下宗之间的诸多内幕规矩,给陈平安说了一遍。
与魏檗,陈平安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陈平安无奈道:“是魏檗的神通,我可没这本事。”
陈平安一阵头大。
这曾是古蜀国流传下来的诗歌残篇,后来成为红烛镇那边的乡谣,无论老幼,所有船家女都爱吟唱这首歌谣。
陈平安与他相对而坐,板着脸道:“昧良心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陈平安点点头,“在书简湖当账房先生的时候,也曾想过此事,后来游历各处,关于此事,有些心得。”
魏檗停下动作,一脸悲愤道:“还有事情?陈平安,这就过分了啊?”
老人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抛给陈平安,“你学生留给你的。”
如今最了解龙泉郡西边群山底细的,肯定就是魏檗,转移山水气运,都不是难事,但是回到陈平安最初的问题,两座护山大阵建在何处,何时破土动工,魏檗神色并不轻松,缓缓道:“两座大阵,品秩极高,耗费更是惊人,既然你当下还缺了关键之物,如果不是很着急的话,我建议你晚一些再做决定,护山大阵一事,是所有修士开创门派的重中之重,等到真正万无一失了,再一鼓作气搭建好阵法,最好不要断断续续。”
郑大风使劲点头,突然琢磨出一点意味来,试探性问道:“等会儿,啥意思,买符纸的钱,你不出?”
陈平安笑道:“下次我要从披云山山脚开始登山,好好走一遍披云山。”
举目望去。
魏檗点头道:“北岳山神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魏檗笑容灿烂,问道:“敢问这位陈少侠,是不是不小心将脸皮丢在江湖哪个角落了?忘了捡起来带回龙泉郡?”
魏檗如释重负,“看来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不会后悔了。”
然后陈平安以一身猿形拳意,摆出一个学自藕福地国师种秋的校大龙拳架,出拳之姿,却是铁骑凿阵式,“来!有本事只用五境打死我!”
老人冷笑道:“奇了怪哉,一个五境巅峰的武夫,还不如当年三境武夫来得机敏?难怪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头吃灰。”
不知道荀姓老人和姜尚真在这场谋划中,各自角色又是什么。
这是魏檗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魏檗双指捻住那枚梧桐叶,高高举起,眯眼望去,感慨道:“幸好你没有打开,飞升境修士的琉璃金身碎块,实在太过价值连城,莫说是别人,就连我,都垂涎不已,气息浓郁,你瞧瞧,就连这张梧桐叶的脉络,浸染几年,就已经由内而外,渗出金玉色泽,要是打开了,还了得?你要知道很多阴阳家修士,就是靠推衍出来的天机,卖于大修士,赚取谷雨钱,所以你忍着诱惑不看,免去了无数意想不到的麻烦。”
魏檗这才恢复正常神色,苦兮兮道:“好一个能者多劳。”
陈平安一个踉跄,一步跨出,如同置身于一片琉璃色彩的仙境,出现些许晕眩,定睛一看,已经来到落魄山山脚。
老人点点头,“可以理解,几年没敲打,皮痒胆肥了。”
陈平安无奈道:“说实话,我确实很想要有个像样的山头,阔绰,气派,我在不在山头上,身在千万里之外,都能安心,那是一件……想一想就很开心的事情。只不过你都这么说了,也就只能憋着,慢慢来吧。”
陈平安没来由想起一句道教“正经”上的圣人言语,微笑道:“大道清虚,岂有斯事。”
“还真有。”
陈平安点点头,笑了笑。
陈平安问道:“现在是怎么个打算?”
郑大风急眼了。
陈平安挤了挤,仍是笑不出来。
魏檗不与陈平安见外,毫无顾忌,直截了当问道:“品秩是怎么个高?有说法?”
是“蹚水”之一,水是光阴长河。
陈平安身架松垮,自然而然,双手笼袖,“走走?”
郑大风语重心长道:“年轻人就是不知节制,某处伤了元气,必然气血不济,髓气枯竭,腰痛不能俯仰,我敢肯定,你最近有心无力,练不得拳了吧?回头到了老头子药铺那边,好好抓几方药,补补身子,实在不行,跟魏檗讨要一门合气之术,以后再与隋大剑仙找回场子,不丢人,男子初出茅庐,往往都不是女子的对手。”
陈平安问道:“你师父又收了两个弟子,我见过面了,那女子与你和李二一样,都是纯粹武夫,但是为何那个桃叶巷少年,似乎不是走武道一途?”
郑大风惊叹道:“看来离开老龙城后,隋右边功力见长。”
开过了玩笑,魏檗继续说正事:“精通阵法和机关术的墨家高人,宝瓶洲别的地方不好找,我们大骊刚好有不少。这件事,倒是可以早些准备,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这两座大阵,寻常墨家修士还真不敢接手,必须早点敲定人选,再来凑时间,而不是先定日子再找人。所以你最近就可以找个机会,联系一下那位豪侠,许弱,此人在大骊幕后,分量极重,我都看不出他的深浅。这件事,你不用管,我出面帮你打声招呼,不然你未必找得着许弱。”
魏檗一笑置之。
魏檗听完之后,愣了一下,思量片刻,皱眉道:“玉圭宗应该是借此机会,在向中土文庙示好,但是又不愿与文圣一脉撕破脸皮,所以就让从桐叶宗转投玉圭宗门下的那位大修士,当了探路的过河卒,而不是让姜尚真这个自家人,立即赶赴书简湖,杀了你,自有替死鬼,不杀你,有了这番动作,也算对亚圣一脉的陪祀圣人,有了交待,不枉费人家支持玉圭宗创立下宗。而那位桐叶宗祖师堂大修士也不蠢,不愿被借刀杀人、又鬼鬼祟祟推出了元婴修士李芙蕖,李芙蕖虽然境界不如前者,却也不笨,尾随了你一路,才决定现身,与你在梅釉国那边演了一场戏。”
陈平安晃了晃养剑葫,唯有叹息,没了喝酒的兴致。
陈平安说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别眼馋,放着山头不管,成天待在山上逛荡。”
而是天大的实话。
魏檗伸手揉着眉心,“陈平安,你其实是朱先生和裴钱的马屁师傅吧?”
陈平安一脸正气道:“瞧你这话说的,伤了感情倒是其次,关键是一点都不神仙风范了,这可要不得。”
魏檗斜眼看着陈平安,“真不后悔?”
陈平安将那封信收入咫尺物,摘了背后剑仙,脱了靴子,身形佝偻,看似拳架松垮,拳意内敛,实则筋骨骤然舒展,关节如爆竹响动,以至于身上青衫随之一震,四周灰尘砰然散乱起来。
魏檗的那片棋墩山竹林,其实只是竹海洞天那享誉九洲的十德竹,十棵仙竹之一奋勇竹的祖宗竹之子嗣而已。
当初给阿良一刀砍去无数,除了被陈平安打造成竹箱和雕刻为竹简,真正的大头,还是落魄山那座竹楼,不过后者的出现,是魏檗自己的意愿。奋勇竹,无比契合兵家圣人的一句谶语,“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迎刃而解”,以此竹建楼,对于纯粹武夫和兵家修士,裨益最大。后来李希圣又在竹楼外写满了符箓,光脚老人几乎常年待在竹楼二楼,打坐修行,也就不奇怪了。
陈平安额头渗出汗水。
陈平安伸手接住信封,老人随手一拳已至,哪怕陈平安其实心生感应,仍是措手不及,砰然一声,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
一拳递出。
陈平安笑道:“行啊,回头我让朱敛在山门那边建造一栋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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