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1.第601章 出剑与否（1/2）

第601章 出剑与否

丁潼双手扶住栏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坐在这里，呆呆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白衣书生取出折扇，伸长手臂，拍遍栏杆。

丁潼转头望去，渡口二楼那边观景台，铁艟府魏白，春露圃青青仙子，模样丑陋令人生畏的老嬷嬷，那些平日里不介意他是武夫身份、愿意一起痛饮的谱牒仙师，人人冷漠。

一楼那边，有些是在看热闹，还有人偷偷对他笑了笑，尤其是一个人，还朝他伸了伸大拇指。

丁潼转过头，绝望，然后麻木，低头望向脚下的云海。

白衣书生一抬手，一道金色剑光窗户掠出，然后冲天而起。

他笑道：“知道为什么明明你是个废物，还是罪魁祸首，我却始终没有对你出手，那个金身境老者明明可以置身事外，我却打杀了吗？”

丁潼摇摇头，沙哑道：“不太明白。”

白衣书生出剑御剑之后，便再无动静，仰头望向远处，“一个七境武夫随手为之的为恶，跟你一个五境武夫的卯足劲为的为恶，对于这方天地的影响，天壤之别。地盘越小，在弱者眼中，你们就越像个手握生杀大权的老天爷。何况那个纸糊金身，说好了无冤无仇，不杀人，第一拳就已经杀了他心目中的那个外乡人，但是我可以接受这个，所以真心实意让了他第二拳，第三拳，他就开始自己找死了。至于你，你得感谢那个喊我剑仙的年轻人，当初拦下你跳出观景台，下来跟我讨教拳法。不然死的就不是帮你挡灾的老人，而是你了。就事论事，你罪不至死，何况那个高承还留下了一点悬念，故意恶心人。没关系，我就当你与我当年一样，是被别人施展了道法在心田，故而性情被牵引，才会做一些‘一心求死’的事情。”

陈平安没有抬头，却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缓缓说道：“我一直觉得竺宗主才是骸骨滩最聪明的人，就是懒得想懒得做而已。”

白衣书生哦了一声，以折扇拍打手心，“你可以闭嘴了，我不过是看在竺宗主的面子上，陪你客气一下，现在你与我说话的份额已经用完了。”

观主老道人微笑道：“行事确实需要稳妥一些，贫道只敢说尽力之后，未能在这位小姑娘身上发现端倪，若真是百密一疏，后果就严重了。多一人查探，是好事。”

因为当时故意为之的白衣书生陈平安，若是撇开真实身份和修为，只说那条道路上他表露出来的言行，与那些上山送死的人，完全一样。

竺泉笑道：“山下事，我不上心，这辈子对付一座鬼蜮谷一个高承，就已经够我喝一壶了。不过披麻宗以后杜文思，庞兰溪，肯定会做得比我更好一些。你大可以拭目以待。”

这位小玄都观老道人，按照姜尚真所说，应该是杨凝性的短暂护道人。

中年道人微笑道：“切磋切磋？你不是觉得自己很能打吗？”

竺泉点了点头，揭开泥封，这一次喝酒，就开始勤俭持家了，只是小口饮酒，不是真改了脾气，而是她历来如此。

中年道人嗤笑道：“你既然如此重情重义，随便路上捡了个小水怪，便舍得交出重宝，我若是恶人，遇见了你，真是天大的福缘。”

陈平安摇头道：“是我自己输给高承，被他耍了一次，怨不得别人。”

陈平安转头笑望向竺泉，说道：“其实我一位学生弟子，曾经说了一句与竺宗主意思相近的言语。他说一个国家真正的强大，不是掩盖错误的能力，而是纠正错误的能力。”

当初在槐黄国金铎寺那边，小姑娘为何会伤心，会失望。

你们这些人，就是那一个个自己去山上送死的骑马武人，顺便还会撞死几个只是碍你们眼的行人，人生道路上，处处都是那不为人知的荒郊野岭，都是行凶为恶的大好地方。

那个中年道人收起了云海阵法。

陈平安说道：“最前边的话，都是真的，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小姑娘死在渡船上，我护不住，只能报仇，就这么简单。至于后边的，不值一提，相互试探，双方都在争取多看一些对方的心路脉络，高承也担心，看了我一路，结果都是我有意给他看的，他害怕输了两次，再输，就连争夺那把小酆都的心气都没有了。说到底，其实就是心境上拔河的小把戏而已。”

竺泉以心湖涟漪告诉他，御剑在云海深处见面，再来一次割据天地的神通，渡船上边的凡夫俗子就真要消磨本元了，下了渡船，笔直往南方御剑十里。

在乡野，在市井，在江湖，在官场，在山上。

陈平安点点头，“认可他们是强者之后，还敢向他们出拳，更是真正的强者。”

陈平安站在剑仙之上，站在雾蒙蒙的云海之中。

陈平安笑道：“观主大量。”

竺泉依旧抱着怀中的黑衣小姑娘，只是小姑娘这会儿已经酣睡过去。

陈平安缓缓道：“他若是不行，就没人行了。”

那天晚上在铁索桥悬崖畔，这位有望天君之位的观主守了一夜，就怕自己直接打死了杨凝性。

老道人犹豫了一下，见身边一位披麻宗祖师堂掌律老祖摇摇头，老道人便没有开口。

老道人一笑置之。

陈平安一句话就让那中年道人差点心湖起浪，“你不太道法高深。”

陈平安无奈道：“竺宗主，你这喝酒的习惯，真得改改，每次喝酒都要敬天敬地呢？”

竺泉有些担忧。

竺泉抱着小姑娘，站起身后，笑道：“我可猜不着。”

陈平安望向远方，笑道：“若是能够与竺宗主当朋友，很好，可要是一起合伙做生意，得哭死。”

陈平安眯起眼，笑容陌生，“知道吗，我当时有多希望高承取走飞剑，好让我做一些我这么多年生生死死、都没有做过的一件事，一次都没有过的事情，但却是山上山下都极其喜欢、都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竺泉嗯了一声，“理当如此，事情分开看，然后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很多宗门密事，我不好说给你外人听，反正高承这头鬼物，不简单。就比如我竺泉哪天彻底打杀了高承，将京观城打了个稀烂，我也一定会拿出一壶好酒来，敬当年的步卒高承，再敬如今的京观城城主，最后敬他高承为我们披麻宗砥砺道心。”

中年道人脸色阴沉，然后洒然一笑，“不气，就是看你小子不顺眼，一个会被高承视为同道中人的半吊子剑修，靠山倒是厉害，加上你这小小年纪的深厚城府，高承眼光不错，看人真准。你也不差，能够与高承这位鬼蜮谷英灵共主，谈笑风生，这要是传出去，有人能够赠送高承一壶酒，高承还喝完了，你陈平安在北俱芦洲的名气，会一夜之间传遍所有山上宗门。”

阳谋倒是有些让人刮目相看。

这样的人，不计其数。

堂堂披麻宗宗主、敢向高承出刀不停的竺泉，竟然感到了一丝……恐惧。

竺泉见事情聊得差不多，突然说道：“观主你们先走一步，我留下来跟陈平安说点私事。”

白衣书生默然无语，既是在等待那拨披麻宗修士的去而复还，也是在聆听自己的心声。

小玄都观师徒二人，两位披麻宗祖师先行御风南下。

白衣书生也不再言语。

陈平安盘腿坐下，将小姑娘抱在怀中，微微的鼾声，陈平安笑了笑，脸上既有笑意，眼中也有细细碎碎的哀伤，“我年纪不大的时候，天天抱孩子逗孩子带孩子。”

陈平安站起身，一步跨出，一道金色剑光从天而降，刚好悬停在他脚下，人与剑，转瞬即逝。

竺泉恢复神色，有些认真，“一个修士真正的强大，不是与这个世界怡然共处，哪怕他可以鹤立鸡群，卓尔不群。而是证道长生之外，他改变了世道多少……甚至说句山上无情的言语，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无关人心善恶。只要是改变了世道很多，他就是强者，这一点，咱们得认！”

陈平安收起折扇，御剑来到竺泉身边，伸出手，竺泉将小姑娘递给这年轻剑仙，调侃道：“你一个大老爷们，也会抱孩子？咋的，跟姜尚真学的，想要以后在江湖上，在山上，靠这种剑走偏锋的伎俩骗女子？”

陈平安还是点头，“不然？小姑娘死了，我上哪儿找她去？初一，哪怕高承不是骗我，真的有能力当场就取走飞剑，直接丢往京观城，又如何？”

老道人轻声道：“无妨，对那陈平安，还有我这徒弟，皆是好事。”

陈平安毫不犹豫点头道：“是的。所以我以后对于一位玉璞境修士，在打杀之外的术法神通，会想得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