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5.第655章 不唯有与他人告别(1/2)
第655章 不唯有与他人告别
发现陈平安往自己这边走来后,张山峰站起身,收起油纸伞,走向陈平安,然后后退而走,担忧问道:“没事?”
陈平安摇头道:“有事也没事。”
张山峰恼火道:“说点我能听懂的!”
陈平安微笑道:“那就是没事。”
张山峰又问:“当真?”
陈平安点头道:“比神仙钱还真。”
张山峰一想到这个,便头疼,“这水龙宗不厚道,光是进入龙宫洞天便要收取一颗小暑钱。”
陈平安笑道:“我如今欠着两千多颗谷雨钱的债。”
张山峰掐指一算,陈平安刚说了一句打住,张山峰就已经脱口而出道:“两百多万颗雪钱?!”
老真人啧啧道:“你小子溜须拍马的功夫不太行啊。”
水府,无论是本命物水字印,还是那幅尚未点睛却已具备雏形的壁画,加上那口小池塘,已经不用苛求更多了。
最后孩子好像没有认出对方是谁。
张山峰突然说道:“我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火龙真人看着这个喜欢思量复思量的年轻人,笑了笑。
张山峰笑道:“师父又不能代替徒弟修行。”
可能是来年之春。
张山峰忧心忡忡,轻声问道:“陈平安,做得如何?”
孙结和蜃泽水君在内,当然还有那个李源的同僚沈霖,谁有脸皮在火龙真人面前这么说道。
若是修道之人的问心求真,只是求个心死,那除了道家之外的诸子百家,那么多人还修什么道。
关于孙道人在仙府遗址当中的诸多事迹,都略过了。
那个无忧无虑、满是天真稚气的孩子停下脚步,歪着脑袋望向那个大人。
陈平安摇头道:“都是在一个地方找来的。”
火龙真人摇头道:“从未知道。”
在山上,画龙点睛,顽石点头,对牛弹琴,鸡同鸭讲,哪个说法不是学问。
只是陈平安还是小看了火龙真人的见闻和道法。
火龙真人总算开口,“自水龙宗开宗立派以后,待你李源不薄吧,那你还拿捏什么架子,祖师堂座椅非要摆在首位上?时时刻刻提醒水龙宗历代宗主,祖师堂是你地盘儿?他们只是租客?你这水正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真把自己当做那位江湖共主了,敢这么骄纵跋扈?”
张山峰从包裹里掏出一只瓷瓶,“这瓶水丹,我师父一位中土蜃泽朋友送的,师父说你送了我天师印和真武剑,得还礼。”
陈平安如释重负,毕竟机会只有一次,不比崔东山准备了三份五色土,原本打算尽量追求一个稳妥,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备才着手炼化,这也是到了龙宫洞天,陈平安还会犹豫到底要不要炼化此物的根源。
张山峰双手笼袖,蹲在原地,轻轻前后摇晃,脸上带着笑意。
陈平安忙着修行。
虽然陈平安一直没有说话。
火龙真人笑道:“好家伙,赚大了。”
火龙真人说道:“你去知会白甲苍髯两座岛屿一声,再跟南薰水殿打声招呼,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用紧张。”
陈平安说道:“我看不多。”
堂堂大渎水正,此刻身处水中,却如同置身牢笼,浑身不自在。
陈平安拜谢。
见着了老真人,陈平安刚要行礼,火龙真人摆摆手,“累也不累,有心即可,贫道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去屋里边,瞧瞧你的第三件本命物,若无纰漏,便趁早炼化了,上山修行,想得多,没问题,可不意味着做事情就得一定要慢。再者走得慢,也不是说就真是一步一步慢悠悠,陈平安,你得仔细捋清楚两者差别。”
李源愈发笃定这家伙真是个小傻子。
火龙真人突然说道:“山峰,去院中打你的拳。”
可是又有一小撮人,极少数,是那种越走越快的。
何况那个飞升返回青冥天下的大玄都观孙道人,既然愿意留下此物,本身就是对陈平安的一种认可。
陈平安问道:“是要卖给中土神洲的白帝城琉璃阁才成?”
与“孙道人”买来的一把仕女团扇,一对龙王篓。还有后来黄师赠送的古镜,以及那块道门心斋牌,回文诗玉镯和一把树瘿壶。
所以火龙真人笑问道:“是不是很奇怪贫道为何故意要对山峰藏掖?”
火龙真人笑道:“而玄都观的观主,木像此人的师兄,一直跻身整座青冥天下的十人之列,被那边誉为雷打不动的第五人。
前者是一般意义上的天之骄子,后者却能够让天之骄子高兴了好多年,突然有一天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庸人。
火龙真人打趣道:“十颗小暑钱?值得贫道晃晃手?”
老真人沉声道:“如果不是贫道与那人有旧,你以为贫道愿意与你废话半句?”
火龙真人伸手一抓,桌案上的木像碎块或飞掠或悬空,相互之间轻轻磕碰,晃晃悠悠,最终重新拼凑出一尊中年道人神像。
火龙真人抖了抖袖子,“哦?”
如同山水神祇的重塑金身。
对啊,贫道就是瞧不起你李水正。
一百二十二片碧绿琉璃瓦。
张山峰突然发现白甲苍、髯岛屿之间的湖面,跃出一架马车,有女子神祇站在前边,似乎在运转神通,驾驭天地四方的灵气聚拢向凫水岛。
张山峰忍不住笑道:“与你开玩笑呢。凫水岛来来回回逛了好多遍,难得可以跟人闲聊。”
张山峰笑呵呵。
不然师父总这么为难陈平安,就不太好了。
火龙真人提醒道:“炼化之前,先静下心。”
张山峰有些无奈,蹑手蹑脚站起身,悄悄离开屋子,轻轻关上门后,就蹲在屋檐下,发着呆。
等到沈霖一走,李源立即谄媚笑道:“火龙老哥,咋个来水龙洞天做客都不打声招呼嘞?如此见外,是不是瞧不起混得落魄的小兄弟?”
陈平安安安静静听完张山峰的讲述,心境祥和,涟漪渐平。
沈霖运转神通,驾驭马车,返回那座避暑行宫。
张山峰摇摇头,“我这样的弟子,在趴地峰很多的。”
火龙真人点头道:“山峰,心细如发,洞察入微啊。”
陈平安握住那瓶沉甸甸的水丹,转头望去,轻声道:“张山峰,你有个好师父。”
张山峰点头道:“是那蜃泽水丹,只是师父说品秩不算太高,师父说自己与天下各方水神关系一般,讨要不到最好的水丹。”
陈平安无奈道:“有道理。”
已经连少年都已不是的那个陈平安,缓缓伸出手,好像是在与那个孩子打招呼。
火龙真人继续泄露别座天下的天机,到了他这个境界,尤其是功德在身,随口直呼圣贤名讳,已经谈不上忌讳不忌讳了,继续说道:“至于这尊神像,不是寻常同出一脉的大小道观,处处供奉的那种普通神像。是这位道人仅次于本宗本像之外的一尊重要神位,你可以理解为修道之人的出窍阴神。此木是玄都观所栽祖宗桃木炼化而成。”
这其实就是陈平安问心之后,否定之后的诸多认定。
火龙真人再次瞥了眼一大堆碎木后,不着急道破天机,只是指向那些青砖,“坚韧程度不输世间剑修梦寐以求的斩龙台,因为有道法真意浸润许多年,里头蕴含的那些水运精华,只是一点表象,若是舍青砖而取水运,便搁置不理,才是一等一的暴殄天物。”
火龙真人破天荒愣了一下,凝神望去,摇头笑道:“好一座小巷木宅,竟是凭空出现的槐木门扉,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啊。”
李源便起身说道:“恭喜老真人收取了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好徒弟,何止是万里挑一,大道可期,大道可期啊。”
张山峰瞥见了那绿竹行山杖和墙上那把剑仙,笑道:“真是老样子。”
张山峰眉开眼笑,“尽瞎说一些大实话。”
陈平安便看了眼一旁的张山峰。
李源病恹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真人你说啥就是啥吧,我都认。”
陈平安硬着头皮说道:“老真人,斗胆说一句,可以教给张山峰一些高深道法了。”
张山峰微笑道:“可不是小道出身趴地峰,就在这儿自吹自夸,就你这脾气,都没办法成为趴地峰的道士。不过各有各缘法,也不是说你当不成趴地峰道士,就是什么坏事,我看你应该是龙宫洞天的某位水神吧?我就挺羡慕你,天生就会那辟水神通。小道就不成,在山上跟随师父修行仙家术法,一个比一个学得慢。”
陈平安有些哭笑不得,火龙真人所谓的“最好”,那就真是整座浩然天下的最好了。所谓的“不算太高”,也一定很高。
李源便觉得挨了一道晴天霹雳,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偷偷观察此人,琢磨着这小道士瞧着挺傻啊,怎么半点为人不憨厚啊?
火龙真人笑了笑,“修道之人看待境界、宝物和机缘,与那山下俗子看待金银、权势与时运,本质上有两样吗?修道之人要想当个货真价实的山上神仙,总得拿出一点不一样的想法,对吧?拳头硬,寿命长,术法多,便是高人一等的神仙了?那天底下的神仙老爷,可真有点多了。”
那么火龙真人就该是个老傻子喽?
果然文圣一脉,一个个护犊子得堪称无法无天了。
在这之前,火龙真人先传授了他一门名为炼制三山的古老炼物口诀,让陈平安先炼化了那三十六块青砖的道法真意,巩固山祠,成为一条山岳根本之脉,结果那小子竟然询问能否只炼真意不炼青砖本身,火龙真人也没多问要那三十六块没了道意和水运的青砖实物有何用,只说了可以二字。
火龙真人摇摇头,“自以为是,果然难教。”
有火龙真人坐镇,凫水岛想要有事都难。
张山峰轻声提醒道:“十颗谷雨钱,谷雨钱!”
就在此时,屋里边陈平安轻轻喊了一声张山峰。
今日老真人之言语道理,有些将会成为落魄山可以直接拿来用的规矩。
这就可以了。
一想到这个,李源便有些舒心,跟着年轻道士一起笑起来。
既然是正事。
火龙真人收起视线,是一把好剑,不过其实又在打架。
火龙真人笑道:“应该不是自家事,明白了,是奇怪贫道的趴地峰风土?”
第一次下山游历的斩妖除魔,这位龙虎山外姓天师,难熬到差点没熬过去,这才狠狠心,直接去了宝瓶洲,这才认识了陈平安和徐远霞,这才慢慢打开心结,还悟出了一套上不得台面的拙劣拳法。
北俱芦洲的天之骄子,拥有这般水府形势的,撑死了双手之数,而且关键还是要往后看,看陈平安什么时候能够将池塘变深井,再成龙潭。
火龙真人点点头,与聪明人聊天就是省心省力,“换成寻常仙家修士,一片琉璃瓦至多就是一颗谷雨钱的价格,不识货的,几颗小暑钱都不乐意收,因为此物得积攒多了,才有奇效,少了,就是个俏噱头,不顶事。”
张山峰问道:“怎么办?”
张山峰白眼道:“如果着急管用,你看我急不急?知道不管用,所以着急干嘛。”
不知何时,那些如同敲门声叩响心扉的轻轻呜咽,能够渐渐消散,更不知何时才能桃叶与桃相见。
陈平安苦笑道:“老真人方才还说不以境界高低,看待修道之人。”
白甲、苍髯两座岛屿之间的湖底。
到底没好意思说是“捡来的”。
火龙真人笑道:“这就对了。”
沈霖惊讶道:“此人竟然认识火龙真人?”
最后连那一页经书即一部佛经,都拿了出来。
但是火龙真人已经知道了某个猜测的一部分答案。
张山峰一直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跟境界高低没有太大的关系。
李源叹了口气,不再装傻扮痴,神色萧索,无奈道:“水龙宗的兴衰,香火的增减,我看了好多年,死了好些个希望,如今觉得无甚意思了。这一代宗主,孙结人是不错,可又能如何?我又不是没有想过让水龙宗中炼了济渎中祠,但是我曾经看重的先后两人,都没能当上宗主,其中一个还算是被我和水龙宗合伙害死的。水龙宗寄人篱下,被我恶心了一年又一年,是他们自找的。”
看来自己先前还是小觑了齐静春的学问。
陈平安已经醒来,在院子里看着张山峰在打拳。
沈霖立即打了个稽首,恭敬道:“南薰水殿旧人沈霖,拜见火龙真人!”
火龙真人似乎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冥顽不化的玩意儿!”
张山峰就蹲在水边,询问这一拳重不重。
一旁张山峰觉得师父说对了,那就对了。
陈平安点头道:“有。”
原来还能够如此护道。
张山峰又开始聊自己的返乡之路,突然发现对面那个家伙,竟然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师父说得对,每个人都是一座小天地,关了门,外人就瞧不见真正的门内光景了。
火龙真人说道:“贫道就像在趴地峰,栽了一棵大树,生出许多枝丫来,有着不同光景的开结果,有高有低,有先有后。
看着这位“中年道人”,火龙真人轻轻叹息。
火龙真人当然知道这里边的更多曲折,不是什么简单的是非善恶,可世间万事,终究可以看个大致的结果。而结果,往往又是下一段因果的起因。就像那湖上涟漪,看遍大水很难,可每一道涟漪的波浪起伏,那一起一落,身为修道之人,若是都看不真切,还修什么道。
到底是遇上了哪一棵哪一种德竹,其实不重要。
李源刚要散作金光四散,便打消了念头,因为火龙真人已经出现在马车这边,就站在一匹雪白骏马的背脊上。
这大概就是李源比水龙宗宗主孙结更厉害的地方了。
一驾马车悬停水中,水正李源与南薰水殿娘娘沈霖并肩而立。
张山峰发现凫水岛又不下雨了,便收起油纸伞,小声道:“师父,我觉得凫水岛有些古怪,这雨水,来来去去得没点兆头。”
陈平安便侥幸自己亏得没贱卖了家当,不然自己要是事后知晓真相,还不得道心再乱上一乱?
火龙真人玩笑道:“还有没有宝贝,都拿来出瞅瞅?”
蜃泽在中土神洲极负盛名,水域广袤,有一尊上五境神祇坐镇,湖君水府是那大名鼎鼎的渑池宫,相传压胜之物,是世间最大的一只龙王篓。蜃泽古迹传奇极多,相传曾有不知名道人在明月夜,于蜃泽泛舟游湖,有蛟龙逃避天劫,遁入蜃泽,电链雷索遮天蔽日,那条蛟龙便逃入道士袖中,道士随手打退天劫,帮助蛟龙躲过一劫,便有了后世“雷霆下索无所避,逃入先生衣袂中”的美好诗句。
李源冷笑道:“我不也认识那老头儿。”
沈霖思虑重重。
火龙真人笑道:“李水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与贫道唠唠嗑?”
火龙真人是真正的山巅人,居高临下,将陈平安当下的境界格局,看得真切。
张山峰又问,“陈平安自己知道吗?”
自己弟子张山峰,与他朋友陈平安,两种心性,便需要传授两种法门。
若是山泽野修,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得了手,老子先赶紧炼化了再说。
火龙真人感慨道:“最让儒家圣贤失望的,永远是读书人。最让道法蒙尘的,便是修道之人。最坏佛家正法的,永远是嘴上念经的。”
张山峰说道:“好好休息。”
张山峰与火龙真人乘坐那艘与水龙宗租赁而来的符舟,一起去往云海,在远处俯瞰凫水岛。
陈平安默默记在心里,放在心头。
李源哀叹一声,老子又白白挨了一巴掌。
张山峰蹲在台阶上,转头看了眼关上的屋门。
小巷门外,站着一位孤单的青衫年轻人,痴痴望向小巷不远处,一个欢天喜地蹦蹦跳跳着回家的孩子,嚷着很快就可以吃葫芦喽。
张山峰就待在凫水岛晃悠,炼炼气,打打拳,与师父聊聊天。
一位老道人,一位少年郎,离了车驾,辟水而行。
火龙真人转身走到那把墙壁悬挂的剑仙附近,微笑道:“贫道收取弟子,只看心性,不看资质。谁说一座山头为了底蕴,就一定要去争抢那些个所谓的天才?山上安安稳稳多出许多个下五境的良心汉,山上不小心冒出个上五境的王八蛋,两者孰优孰劣?”
其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也。
苍筠湖湖君也送过水丹,更早的时候,也见识过刘重润秘藏的水殿丹药,只是相较于当下手中这瓶蜃泽水丹,云泥之别。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