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1.第671章 无声处(1/2)
第671章 无声处
披麻宗的跨洲渡船,拥有浩浩荡荡的英灵力士拖拽,在云海奔走,风驰电掣。
渡船在牛角山渡口,缓缓靠岸,船身微微一震。
陈平安和崔东山走下渡船,魏檗静候已久,朱敛如今远在老龙城,郑大风说自己崴脚了,最少小半年下不了床,请了岑鸳机帮忙看守山门。
陈平安笑道:“送我们一程去落魄山脚。”
魏檗如释重负,点点头,三人一起凭空消失,出现在山门口。
岑鸳机看到三人后,刚要站起身,见那三人已经开始登山,其中那位年轻山主朝她点头致意,然后伸手虚按,示意她继续练拳,岑鸳机不擅长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寒暄,对这位年轻山主印象也很一般,就顺势坐回板凳,闭上眼睛,继续驾驭一口纯粹真气,游走百骸。
魏檗问道:“都知道了?”
陈平安点头。
崔前辈留了一封遗书在落魄山竹楼,不在二楼,而是放在了一楼书案上,信封上写着“暖树拆封”。
陈平安轻声道:“跟师父说一说你跟崔前辈的那趟游历?”
曾经有人出拳之时大骂自己,小小年纪,死气沉沉,孤魂野鬼一般,不愧是落魄山的山主。
崔东山笑道:“我想让你看见我的心境,你才能看得见,不想让你看见,那你这辈子都看不见。”
周米粒捧着长短不一的两根行山杖,然后将自己的那条竹椅放在陈平安脚边。
陈平安背着竹箱,手持行山杖,缓缓而行,转入一条小巷,在一处小宅院门口停步,看了几眼春联,轻轻敲门。
陈平安愣了一下,“不曾刻意想过,不过种先生这么一说,有点像。”
裴钱看着这样的师父。
裴钱双手握拳,低下头,身体颤抖。
种秋问道:“要我当那客卿?”
裴钱嗯了一声,仔仔细细讲起了那段游历。
陈平安站起身,搬了两条小竹椅,跟裴钱一起坐下。
裴钱原本想要大骂曹晴朗不要脸,这会儿已经双臂环胸,斜眼看着曹晴朗。
有人轻轻推门,见到了那个一袭青衫的年轻人。
崔东山突然说道:“魏檗你不用担心。”
魏檗解释道:“裴钱一直待在那边,说等到师父回山,再与她打声招呼。周米粒也去了莲藕福地,陪着裴钱。陈灵均离开了落魄山,去了骑龙巷那边,帮着石柔打理压岁铺子的生意。所以如今落魄山上就只剩下陈如初,不过这会儿她应该去郡城那边购置杂物了,再就是卢白象收取的两位弟子,元宝元来兄妹。”
种秋点头道:“来见你之前,皇帝陛下已经正式退位,是大皇子魏衍继位,至于二皇子魏蕴,已经被如今的先帝早早拘禁起来,我也刚刚辞去国师,但是不会立即离开,打算先走遍这座不大的天下。陈平安,我希望你能够信守承诺,不要将这座天下的百姓苍生,视为傀儡玩物,只当做可以随手买卖的货物。但我种秋不是那不知变通的迂腐酸儒,不会一肚子只装着小人之仁,只要你陈平安最终制定的规矩,我认可,那么将来一切在规矩之内的行事,我种秋哪怕心有不忍,依旧不会说三道四。”
陈平安缓缓说道:“以后这座天下,修道之人,山泽精怪,山水神祇,魑魅魍魉,都会与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种先生不该灰心丧气,因为我虽然是这座莲藕福地名义上的主人,但是我不会插手人间格局走势。莲藕福地以前不会是我陈平安的庄稼地,大菜圃,以后也不会是。有人机缘巧合,上山修了道,那就安心修道便是,我不会阻拦。可是山下人间事,交由世人自己解决,战乱也好,海晏清平大一统也罢,帝王将相,各凭本事,庙堂文武,各凭良心。此外香火神祇一事,得按照规矩走,不然整个天下,只会是积弊渐深,变得乌烟瘴气,处处人不人鬼不鬼,神仙不神仙。”
崔东山笑了笑,缓缓道:“少不经事,长辈离去,往往嗷嗷大哭,伤心伤肺都在脸上和泪水里。”
甚至根本不用她双眼去偷看人心。
陈平安轻声道:“裴钱,师父很快又要离开家乡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曹晴朗搬了条小板凳坐在陈平安身边。
曹晴朗点点头。
陈平安也揉了揉黑衣小姑娘的脑袋,坐在竹椅上,沉默许久,然后笑道:“等我见过了曹晴朗、种先生和一些人,就一起回落魄山。”
发现师父一个人坐在石桌那边,桌上放了两壶酒,还沾着些泥土,但是师父没有喝酒。
崔东山已经站在二楼廊道,趴在栏杆上,背对房门,眺望远方。
裴钱转过头,揪心道:“那师父该怎么办呢?”
魏檗轻轻叹息一声。
陈平安伸出手,“拿来看看。”
崔东山答道:“因为我爷爷对先生的期望最高,我爷爷希望先生对自己的挂念,越少越好,免得将来出拳,不够纯粹。”
崔东山指了指自己心口,然后轻轻挥动袖子,似乎想要赶走一些烦忧。
裴钱拎着小竹椅坐在了两人中间。
曹晴朗指了指裴钱,“陈先生,我是跟她学的。”
裴钱使劲瞪着大白鹅,片刻之后,轻声问道:“崔爷爷走了,你就不伤心吗?”
是除了自己师父之外,裴钱真正认可的长辈。
在南苑国那个不被她认为是家乡的地方,爹娘先后离开的时候,她其实没有什么太多太重的伤感,就好像他们只是先走了一步,她很快就会跟上去,可能是饿死,冻死,被人打死,但是跟上去又如何?还不是被他们嫌弃,被当做累赘?所以裴钱离开藕福地之后,哪怕想要伤心一些,在师父那边,她也装不出来。
裴钱又有洪水决堤的迹象。
那顿人人各怀心思的宴席,不光是所有人的容貌、神态和言语,所有人喝过什么酒,吃过什么菜,陈平安记得一清二楚。
种秋疑惑道:“落魄山?”
裴钱咧嘴一笑,陈平安帮着她擦去泪痕。
以前他们俩一起闯荡江湖,他可没这么揍过自己。
裴钱怒道:“曹晴朗,信不信一拳打得你脑阔开?”
陈平安说道:“种先生在我落魄山祖师堂挂个名就行了,不耽误种先生以后远游四方,绝无半点拘束。”
种秋说道:“好名字,那我就在此山挂个名。”
陈平安笑道:“其实还有个法子,能够让种先生更加放心。”
陈平安笑着点头,“劳驾。”
儒衫少年曹晴朗,轻轻喊道:“陈先生。”
说了很久。
崔东山跟着笑了笑,自问自答道:“为什么要我们所有人,要合起伙来,闹出那么大的阵仗?因为先生知道,可能下一次重逢,就永远无法再见到记忆里的那个红袄小姑娘了,腮帮红红,个儿小小,眼睛圆圆,嗓音脆脆,背着大小刚刚好的小书箱,喊着小师叔。”
“这就是人生,兴许就是同一个人,两段人生路上的两种悲伤。你现在不懂,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长大。”
一次次打得她痛不欲生,一开始她胆敢嚷嚷着不练拳了还会被打得更重,说了那么多让她伤心比伤势更疼的混账话。
曹晴朗作揖行礼。
这天深夜时分,裴钱独自坐在台阶顶上。
师父挺直腰杆,双手握拳,轻轻撑在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凶。
“我爷爷就这么走了,先生不比我少伤心半点。但是先生不会让人知道他到底有多伤心。”
陈平安点点头,随口说了诗人名字与诗集名称,然后问道:“为什么问这个?”
裴钱气得牙痒痒。
然后陈平安对裴钱说道:“每天的抄书,有没有落下?”
周米粒也跟着哭了起来。
裴钱以拳击掌,懊恼道:“我果然还是道行不高。”
魏檗自嘲道:“大骊朝廷那边开始有些小动作了,一个个理由冠冕堂皇,连我都觉得很有道理。”
陈平安问道:“种先生自己有什么想法?”
裴钱使劲点头,黝黑脸庞总算有了几分笑意,大声道:“当然,我可开心哩,宝瓶姐姐更开心嘞。”
陈平安说道:“恭喜破境。”
裴钱站起身,“这样不好!这样不对!”
这是名副其实的改天换地,道法通天。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为什么你师父喜欢将那些用过的笔、穿过的草鞋、不值几个钱的瓶瓶罐罐,都要一件一件收起来?因为他从小就习惯了生离死别,一直在目送别人远去,无法挽留很多人和事,那么能够留下来的,那就尽量都留下。其实不独独是先生,我们所有人都会经历各种各样的分开,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只不过往往过去就过去了,远远不如先生这般上心,长长久久,关起门来,仔细藏好,不为人知。”
到了落魄山竹楼那边,陈平安轻声道:“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重返南苑国。”
他孜孜不倦追求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好像在真相大白之后,原来自己做什么,都只是他人伸出一只手掌反复事,种秋有些疲惫。
陈平安笑了起来,“种先生已经在赶来的路数了,很快就到,我们等着便是。”
崔东山轻声道:“所以先生一直不希望你长大,不用太着急。”
然后曹晴朗问道:“陈先生,听过‘铁绣岩壁,杀气噤蛙黾’这句诗吗?”
崔东山摇头道:“关于此事,撇开某些古老神祇不谈,那么我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陈平安环顾四周,还是老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种秋笑问道:“你是想要以一座天下观大道?”
陈平安点点头。
裴钱嗯了一声,“我是不懂这些,可能以后也不会懂,我也不想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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