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2.第752章 一人喃喃,群山回响(1/2)
第752章 一人喃喃,群山回响
梅园子是倒悬山四大私宅当中,最为回廊曲折的一座,当然最出名的,还是梅树,只不过梅园子里边栽种的梅树,皆自然生发,不作那夭梅病梅状,疏密自然,曲直随意。即便如此,还能够享誉四方,自然还是因为梅园子向那八洲渡船,重金收购了许多仙家梅树,移植园中。
梅园子赏景最佳处,是那悬挂匾额“不争春”的凉亭。
酡颜夫人跪坐在一张青神山青竹材质的凉席之上,双手叠放膝盖上,姿容妩媚,面带笑意。
她望向那三位缓缓走上凉亭台阶的剑修,微笑道:“既然已经事情败露,愿受责罚,只是恳请陆芝大剑仙,出剑利落些。”
陈平安席地而坐,与那酡颜夫人面对面,问道:“不补救一二?上五境的草木精魅,修行何其不易。”
整个宝瓶洲的历史上,至今还没有出现一位上五境草木精魅。
酡颜夫人摇头道:“连那边境都找得出来,宰得掉,我注定活不了,就不惺惺作态了。”
陈平安问道:“那头飞升境大妖的真身,难不成就埋在梅园子?不然你如何得知边境已死?”
酡颜夫人笑而不语,朝那高瘦女子伸出一只手掌,“有人曾说剑气长城的女子,以剑仙陆芝姿容最佳,最是倾国倾城,人与剑最相宜,今日一见,名副其实。”
一位江河正神,敢如此光明正大地违例上岸,岂会简单?
陆芝皱了皱眉头。
陈平安坐在长椅上,揉了揉眉心。
愁苗剑仙笑道:“心情不错?”
酡颜夫人瘫软在地,泫然欲泪。
陈平安卷好了凉席,夹在腋下,站起身,“陆芝,事先说好,梅园子能够扎根倒悬山,不是只靠酡颜夫人的境界,而心机手腕,又恰好是你不擅长的。”
梅园子名义上的主人,只不过是酡颜夫人一手扶植起来的傀儡。
再就是会去大大小小的山水祠庙拜一拜,遇见了道观寺庙,也会去烧个香。
裴钱绷住脸,憋着笑。
愁苗能够被视为下一任隐官的最佳人选,或者说之一,当然不是没有理由的。
走在山林中的裴钱,原本开心念叨着走路嚣张妖魔慌张,愣了愣,赶紧转过身,抬起头,蹦跳着使劲挥手作别。
如果有机会的话,将来一定要将韦文龙拐去落魄山。
水神不敢相信,无所谓了,就按照那位白衣仙师的吩咐,在此停步,打道回府!
整座梅园子,一树树梅绽放无数,这是酡颜夫人与整座小天地,性命相通,牵引天地异象。
裴钱想了想,点头道:“行吧,早这么苦兮兮求我,不就完事了,去吧。我一个人走回落魄山,米粒儿大的小事!”
最终一行人离开梅园子。
崔东山笑道:“不愧是当年初为小小河伯,便敢持戟画地,与相邻山神放话‘柳公界境、无一人敢犯者’的柳将军,起来说话吧,瞧把你机灵的,不错不错,相信你虽是水神,即便入了山,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不过谨慎起见,我送你一张水神越山符。”
水神只觉得做梦一般。
“师父本来就担心,我这么一说,师父估计就要更担心了,师父更担心,我就更更担心,最喜欢我这个开山大弟子的师父跟着再再再担心,然后我就又又又又担心……”
裴钱不耐烦道:“废话恁多!你当我的那套疯魔剑法是吃素的?”
崔东山突然问裴钱想不想独自闯荡江湖,一个人晃悠悠返回家乡落魄山。
愁苗问道:“那再加上一座梅园子呢?”
按照酡颜夫人先前泄露的天机,梅园子还真会长脚跑路,只是如今又能跑到哪里去,何况酡颜夫人还跟在了陆芝身边。
再抬头一看,已经不见了那位白衣少年的身影。
水神又听到那个白衣少年自顾自嘀咕道:“碎了一半金身,歪心思是没了,只是本事愈发不济,岂不是更不牢靠?”
崔东山双指并拢,凭空浮现一枚金色材质的符箓,轻轻丢下,被那水神双手接住。
水神刚可怜小姑娘来着。
崔东山揉了揉眉心,闹哪样嘛。
韦文龙起身,慌张道:“隐官大人,这可使不得,使不得的。”
酡颜夫人一个掐诀,凉亭中出现了一副老者模样的皮囊,也被陈平安收入咫尺物。
就看到那小姑娘落在了地面,大摇大摆,晃悠悠走路起来,行山杖甩得飞起,哼唱着吃臭豆腐呦,臭豆腐好吃呦。
听大剑仙陆芝的口气,好像对于这位隐官大人,如今印象不算差?
陆芝突然说道:“我攒下的那些战功,不用白不用,换她一条性命,以后我将她带在身边。隐官大人,如何?”
陆芝笑道:“咱们隐官大人不好意思在春幡斋那边搜刮地皮,无主的梅园子,便要难逃一劫了。”
大可以拿那座莲藕福地给韦文龙练练手。
愁苗剑仙看着傻乐呵的年轻隐官,笑问道:“这韦文龙,真有那么厉害?”
崔东山哀叹一声,“算了算了,还是再陪着大师姐走上一段路程吧。不然先生以后知道了,会怪罪。”
崔东山收起鱼竿。
只见裴钱站在原地许久,最终舍得挪步,甩开双手,每一步都想要迈出极大,就是慢了些,就这么速度,想要走到棋墩山,都得一百年吧。
她扭头看了眼邻近梅园子的一座大门方向,收回视线后,微笑道:“倒也不是真的如何喜欢蛮荒天下,一帮未开化的畜生当家做主,那么座偏远天下,比起浩然天下,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就只是想要亲眼见一见浩然天下,山上山下人皆死,其中修道之人又会先死绝,唯有草木照旧,一岁一枯荣,生生不息。这个理由,够了吗?隐官大人!”
陈平安搬了条椅子坐在韦文龙附近,便开始询问一些关于大骊王朝的历年赋税情况。
这门学问,当真值钱。
陈平安点头道:“拿一座春幡斋跟我换,都不换。”
不是邵剑仙不想与陆芝一起返回,实在是御剑根本赶不上陆芝。
离开了屋子,冬末时分,陈平安习惯性搓手取暖。
小心翼翼上了岸之后,竟是比在那辖境水域当中,更加行动自如。
难道自己就这么白得了一张珍稀符箓,真还有那大骊无事牌可以拿?
凉亭内随后的一问一答,都不拖泥带水。
她好不容易跑累了,歇个脚儿,也故意拣选那大白天,还要用那根行山杖画出一个大圆圈,念念叨叨,然后眯一会儿,打个盹,很快就立即起身,重新赶路。
陈平安说道:“那我就只问你一件事,你明明生长于浩然天下,为何如此向往蛮荒天下?”
只可惜不太好说这个,不然估计这位大师姐能立即上山,劈砍打造出七八只大竹箱来,让他写满装满,不然不让走。
陆芝瞥了眼酡颜夫人,“没关系,只要不惜命,修道之人也好,草木精魅也罢,都是一剑的事情。”
裴钱皱起眉头,“拐弯抹角笑话我?”
“滚。”
韦文龙瞥了眼那个呆坐着像个木头人似的愁苗剑仙,韦文龙差点没忍住翻白眼,一开口就知道是个门外汉雏儿,外行得一塌糊涂,呵,还是个剑仙呢。
裴钱一巴掌拍在崔东山脑袋上,眉开眼笑,“还是小师兄懂我!瞧把你机灵的,钓起了鱼,炖它一大锅,吃饱喝足,咱俩还要一起赶路啊。”
说到这里,陆芝又说道:“陈平安,你擅长那些乱七八糟的算计,以后也帮我盯着点她。”
崔东山笑呵呵道:“那你笑话她了没有?”
陈平安则与愁苗一起去往春幡斋,酡颜夫人答应会将梅园子的所有珍藏记录在册,册子应该会比较厚,到时候送往避暑行宫。
酡颜夫人反问道:“为何不直接问一问老龙城桂岛的事情?是不忍心问,却不得不问,还是不打算问,因为不敢问?”
陈平安笑道:“心情大好。”
水神立即弯腰抱拳领命。
撇开个人恩怨,在陈平安看来,只说当宗主一事,荀渊是当得最厉害的一个。
裴钱很快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只是笑,可没说半句混账话啊,一个字都没说。天地良心!”
崔东山松了五指,轻轻一拍那水神的头颅,纵横交错的无数条金身缝隙,竟是瞬间合拢,恢复如常。
崔东山抖了抖袖子,看着那个一脸痴呆的水神,问道:“愣着干嘛,金身碎了又补全,滋味太好,那就再来一遭?”
愁苗说道:“方才那韦文龙最后看我的眼神,好像不太对劲。”
水神转身离去。
陈平安皱眉道:“此事无需过问。”
陈平安道:“下不为例,事不过三也行。”
“夸你呢。”
陆芝再对酡颜夫人说道:“与你实话实话,我暂时信不过你。不过我可以保证,千年之后,你就恢复自由身。如果我大道夭折,在千年之内便死,就交由陈平安处置。酡颜,你要是觉得千年太久,可以与我讨价还价,我不答应就是了。”
她方才的的确确,心存死志。
崔东山微笑点头道:“如果没有遇到先生,我哪来这么好的大师姐呢?”
果然女人与女人讲道理,比较合适。
陈平安问道:“为何不是雨龙宗?”
崔东山说真不能吃,吃了就等着开肠破肚吧,哗啦啦一大堆肠子,双手兜都兜不住,难不成放在小书箱里边去?多渗人啊。
在茅屋那边,陈平安与老大剑仙有过一番对话。
愁苗微笑道:“奉劝隐官大人,别把我当米裕大剑仙。”
裴钱询问大白鹅多次,这玩意儿真不能吃?宝瓶姐姐和李槐喜欢看的江湖演义小说上边,都讲这些长辈馈赠的宝物,吃了就能增长内力的。
崔东山环顾四周,御风远游,更是风驰电掣,却悄无声息,去了一条更大些江河,一跺脚,将那河水正神直接震出老巢,一把抓住对方头颅,拧转手腕,让其面门朝向远处那个背着竹箱的娇小身影,崔东山淡然道:“瞧见没,我大师姐,你一路护送去往红烛镇,不许现身,不许露出任何蛛丝马迹,然后你就可以打道回府,算你一桩功劳,事后可以得到一块大骊无事牌,大骊礼部自会送你,在家等着便是。可要是稍有差错,我打烂你金身。”
“天地良心?”
愁苗剑仙觉得这趟梅园子之行,出人意料地顺利。
酡颜夫人朝陆芝伏地而拜,“酡颜谢过道友陆芝!”
韦文龙见着了年轻隐官和剑仙愁苗,愈发惶恐。
崔东山也假装没听见那些层出不穷的暗示。
愁苗笑问道:“隐官大人,你这是想鼻青脸肿返回避暑行宫,还是想韦文龙被我砍个半死?”
愁苗笑问道:“骂谁呢?”
崔东山盯着水面,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啧啧道:“先生比你年纪还小的时候,可就敢一个人离开大隋,走回家乡了。”
裴钱与崔东山走在河畔,轻声说道:“大白鹅,与你说句心里话?”
小姑娘瞧着年纪不大,那是真能跑啊。
“只要?”
陆芝直接带着她去了剑气长城。
成为新任隐官之前。
陈平安笑道:“同道中人,得罪他个大爷的得罪。以后喊我陈道友便是!好人兄也是可以的。”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黄纸符箓,倒也没有立即贴在额头上,又小心翼翼藏入袖子。
愁苗剑仙却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这种话,是谁说的。
荀渊当年算计自己一事,至今让陈平安心有余悸。
只有崔东山清楚为何如此。
结果被白衣少年一巴掌甩到河水当中,溅起无数浪,怒道:“就这么去?说了让你不露痕迹!”
陆芝对酡颜夫人说道:“以后你就跟随我修行,不用当奴做婢。”
崔东山叹了口气。
这一路上,手持行山杖背着小竹箱的裴钱,除了每天雷打不动的抄书,就是耍那套疯魔剑法,对阵崔东山,至今从无败绩。
崔东山转过头,看了眼一抄书写字就心无旁骛的大师姐,笑了笑。
是崔东山亲手做的一只绿竹小书箱,裴钱勉强收下了,比较嫌弃,也不直说自己觉得小书箱颜色不正,只问崔东山晓不晓得啥叫“青翠欲滴”。
裴钱背好竹箱,站起身,开始在大白鹅身边散步,一手抓住小竹箱的绳子,一手攥紧行山杖,“恁多废话,游历事小,赶紧回家事大,没我在那边盯着,老厨子一身好厨艺岂不是白瞎,再说了压岁铺子的生意,我不盯着,石柔姐姐可喜欢偷偷买那胭脂水粉,假公济私了怎么办。”
今夜登门春幡斋的十二艘渡船管事,并不是人人都能够带走一枚玉牌,但是只要相互间关系没好到那份上,这些见惯了江湖险恶的船主,得了玉牌的,就都不会轻易言说此事。没得到手的,估计也恨不得他人以为玉牌收入囊中了。
陆芝皱眉道:“酡颜,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以后再有生死关头,只要有男人在你眼前,就别这般模样。当然,他人要你死,并不容易。”
什么稚子初学提笔,但求间架森严,点画清朗,断勿高语神妙。切记不贵多写,无间断最妙。
今天两人在河边,崔东山在钓鱼,裴钱在旁边蹲着抄书,将小书箱当做了小案几。
陈平安说道:“怎么可能,韦文龙看你,满眼仰慕,只差没把愁苗大剑仙当绝色女子看了。”
愁苗便愈发疑惑了。
酡颜夫人笑道:“雨龙宗有位女子祖师,早年曾经游历桐叶洲,被那姜尚真搅碎了心肝一般,竟是直接跌境而返,好好一位仙人境胚子,数百年之后的今天,才堪堪跻身了玉璞境。那姜蘅作为姜尚真的儿子,敢去雨龙宗登门找死吗?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这会儿姜蘅若是再去雨龙宗,便是诚心找死,也很难死了。”
可是不管水神如何寻觅,并无任何迹象。
什么练字一途,摹古之法,如鬼享祭,但吸其气,不食其质。师古贵神遇,算是过了一门槛。
然后韦文龙无比尴尬,悻悻然收起手,使劲收敛起脸上神色,让自己尽量恭谨些,轻声道:“隐官大人,多有得罪。”
陈平安答非所问,“以后你跟在陆芝身边,多替她考虑些,剑仙修心,太过纯粹,可若是无此剑心,陆芝也不会是今天的陆芝,只是以后她到了浩然天下,未必能够事事顺心。”
一袭白衣冲霄而起,撞烂整座云海,天上闷雷炸起一大串,轰隆隆作响,好似道别。
陈平安多是抛出一个切入口极小的问题,就让韦文龙敞开了说去。
酡颜夫人笑道:“礼圣老爷订立的规矩是好,可惜后世修道之人,做得都不太好。上了山,修成了道,神仙人物万万千,又有几个拿咱们这些侥幸化了人形的草木精怪,当个人?我自身饱受其苦不谈,侥幸脱离苦海之后,举目望去,千百年来,人世间几无例外。故而心中怨怼久矣。”
陈平安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韦文龙显然为了能够真正掌握财税一事,就必要要深入了解与之相关的一系列规矩。
比自家那竹海洞天酒,是要货真价实一些。
陈平安摆摆手,“是有很大的关系,但是绝不可混为一谈。”
不过最大的意外,还是姜尚真如今竟然成为了玉圭宗的一宗之主!
“你当这隐官大人,只要能够为剑气长城额外拖延个三年,便可以了。”
水神如释重负,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就小姑娘这么谨慎小心,哪里需要他一路护驾?
崔东山环顾四周,青山又青山。
立即匿了气息,去追赶那位小姑娘。
然后陆芝望向陈平安,想要知道那个答案。
若是饿了,便一边跑一边摘下小竹箱,打开竹箱,掏出干粮,背好小竹箱,囫囵吃了,继续跑。
再者也不是所有提笔写字,就可以称得上是一幅字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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