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5.第765章 剑修家乡何在(2/2)
只是陈平安也知道,临时抱佛脚,要让这拨孩子,去争那“最强”二字,希望渺茫。何况剑气长城,存在一种天然压胜,大道相冲得极为厉害,以前想不明白,先前在城头上,被老大剑仙点破之后,才有些明白。中土神洲的女子武神裴杯,极有可能是有备而来,至于曹慈,练拳纯粹,是从来不要那武运的,这一点,陈平安自认远远比不上曹慈,如今只要武运愿意来,陈平安恨不得让那份武运喊上“亲戚”“家眷”一股脑来,开门迎客,多多益善。
只是与孩子们打交道,讲得越繁琐,反而会让他们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不曾想白嬷嬷却还是笑道:“隐官大人,这里边有人说要与你学拳,嫌弃我的拳法太娘们,不如你来教教看?”
能够在城墙上刻下那个“陈”字的老剑仙陈熙,曾经私底下询问老祖陈清都,能否让陈三秋离开,跟随某位儒家圣人,一起去往浩然天下求学。
陈平安赶紧起身,与那位殷老神仙凑近些坐下,喝了口酒,笑呵呵道:“拳法没法比,我认,要说这模样,差距不大,不大的。”
陈三秋喊了声老祖宗,陈清都嗯了一声。
墙头刻下的每个大字,所有横向笔画,几乎皆是绝佳的修行之地。
这不就得了。
这能一样?
陈清都当年看着那个原本地仙资质、又被打断长生桥的少年,尤其是看着那个少年的眼神、与身上那股朝气的时候,都让陈清都觉得……哭笑不得。
白嬷嬷摇摇头,姜氏家族挺本分的,怎么养出这么个口无遮拦的小王八蛋。
所以是生在剑气长城,死在剑气长城,皆在家乡?
关于丙本名册排名极高的殷沉,反而见解寥寥,只有愁苗与林君璧写了几笔,皆与剑气长城的普遍看法,截然不同。
陈平安笑呵呵道:“下次去铺子,多送你一碗阳春面解酒,可以少说醉话。”
甚至陈平安与那位前辈的牵连,还是没关系。
但是到了蚁附攻城的战事阶段,这些天然剑修道场,往往又是必死之地。
讲完之后,陈平安演练了几遍走桩,再帮着孩子们指出一些走桩的瑕疵,一炷香过后,休息期间,陈平安先前讲过了市井江湖,又讲了些九境、十境武夫的武道山巅风光,孩子们爱听这个,反正躲寒行宫就是个牢笼,跑都跑不掉,姜匀曾经撺掇着玉笏街那个小丫头一起跑路,大半夜刚上了墙头,就给那凶神恶煞的老婆姨扯了回去,罚他们俩站桩,小姑娘站得晕厥过去,姜匀直接站得睡着了。
陈平安摇头道:“很难做到。”
陈平安赶紧摆摆手,示意自己就是来这边看看。
董画符晏琢他们也离开,会返回城池修养几天,叠嶂需要养伤更久。
两个人不认识,加上双方性情相差太多,其实没什么好聊的,何况殷沉也不爱喝酒,不然陈平安倒是可以赠送一壶竹海洞天酒。
不过整个人的精神气不减反增,宁姚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眼神明亮的陈平安。
练剑一事,极为顺畅,一路破境势如破竹,直到元婴才停步,不曾想这一停步,就是虚度光yin数百年。
殷沉当时躺地上,懵了半天。
白嬷嬷瞥了眼自家姑爷那个方向,神色慈祥,老妪的眼神,略带询问意味。
宁姚问道:“以后再有这样的大心事,就直说,我就算生气,也会让你知道。”
只是这么多年,陈三秋酒喝得越多就越喜欢。
瞥了眼远处那对年轻男女的背影。
三教诸子百家的学问,越是宗旨所在,后世越是注经、训诂繁多,最终枝繁叶茂,包罗万象。
宁姚反问道:“生气有用?”
一个是关于剑气长城所有刑徒剑修的家乡。
只是白嬷嬷一拳未出。
这么聊就得劲了,老前辈这是夸人呢。
只是接下来的一个说法,就让陈平安乖乖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了。
大致讲了些浩然天下的武夫处境,说那些不是高门出身的市井武夫,拳招驳杂,只要能够拳裂砖脚碎石,就已经是很不错的武把式了,所以撼山二字,分量其实半点不轻。言语之中,夹杂了一些陈平安自己的见闻。所以孩子们都听得比较专注入神,当然,能够难得偷个懒儿,不站桩挨打,不枯燥走桩,谁不喜欢。
就像陈三秋第一次从书上看到青梅竹马四个字,便觉得那是一个天底下最动人的说法,什么大湖平如镜,秋山红若火,都得靠边站了。
剑气长城那边,宁姚这拨剑修率先御剑返回城头。
看老者模样,应该是丙本第六页的元婴剑修殷沉,岁数已高,但是瓶颈难破,一直停滞在元婴境,性情桀骜,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家寡人,剑气长城的剑修,几乎都会有至交好友,要么还活着,要么已经战死了,总之都会有那么几个,但是殷沉却从来没有,只要投身战场,杀心极大,并且一旦出剑,喜欢不分敌我,所以杀妖极多,积攒下来的战功一直不大,还不如许多年轻金丹剑修,因为许多战功都被抹掉了,老剑修殷沉的名声更不好,毕竟没有人愿意接近一个连己方剑修也会杀的怪物。
陈平安愕然。
其余那些孩子,事实上陈平安个个都不陌生,因为都是他和隐官一脉,精心挑选出来的武道种子,其中一个孩子,已经被郁狷夫带去中土神洲,其余学拳还不算晚的,都在这里了。
那么剩余半数刑徒的子孙,若是想要叶落归根,就与第五座天下有关了?只要能够活下来,最少还有返乡的机会?
陈平安轻声问道:“不生气?”
陈平安去了城头茅屋那边,先跟撑起酒铺小半边天的魏大剑仙,笑着打了声招呼。
若说战场误伤,几乎任何一位剑仙皆有,那种伤及无辜,到底谈不上背负骂名,但是殷沉不一样,很多时候老人的凌厉出剑,就是算准了会死掉几位剑修。
万一剑气长城被攻破,天地改换,沦为蛮荒天下的一块版图,难道那么多的武夫气运,留给蛮荒天下?
这就有得聊了。
陈清都在散步,每次都走得不远,缓缓而行,再原路返回。
陈平安说道:“当年第一场问心局,因为齐先生在,所以安然度过了,等到齐先生不在,第二局,我便如何都熬不过去。那还是崔瀺没有全力落子的缘故。”
硬生生以双拳捶杀了一位蛮荒天下的远游境武夫,这份战功,相较于剑仙出剑,自然不算大,但是比较稀罕。
宁姚听完之后,点点头。
她也没这么讲。
陪着宁姚坐在城头上,陈平安双脚轻轻晃荡。
带着陈平安缓缓而行,既然都开始散步了,总不能没走几步路就回头,于是老人稍微多说了点,“自古神仙有别。先神后仙,为何?按照如今的说法,人之魂魄,死而不散,即为神。享受人间香火祭祀,根本无需修行,便能够稳固金身。”
陈平安觉得这些都没什么,习武一途,不是不讲资质根骨,也很讲究,但是到底不如练气士那么苛刻,更不至于像剑修这么赌命靠运。剑修不是靠吃苦就能当上的,但是练拳,有了一定资质,就都可以细水流长,脚踏实地,缓缓见功力。当然三境会是一个大门槛,只是这些孩子,过三境肯定不难,只有早晚、难易的那点区别。
最终陈熙黯然离开城头。
陈平安虽然之前有些猜测,但是等到老大剑仙亲口说出,就一下捋清楚许多脉络了,比如不再奇怪为何武学道路上,会有个金身境?而世间山水神祇,皆以塑造出一尊金身,为大道根本所在。不谈那鬼魅英灵成神,只说活人立地成神,类似铁符江水神杨的经历,“形销骨立”,是必经之路,这其实与武夫淬炼体魄,打熬筋骨,确实是差不多的路数。
与陈平安接连问拳曹慈三场,敢出拳,能认输,没关系。
那么就是说,半数刑徒与后世子孙,其实从一开始就身在家乡?
不是年轻人的道理有多对,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宁姚说道:“除了你喜欢别人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何况陈三秋从穿开裆裤起,就觉得邻居家的小董姐姐,不是入了自己的眼睛,才变得好,她是真的好。
会是一碟子滋味不错的佐酒菜。
陈平安说道:“没有。”
陈平安说了那件事,算是与老大剑仙的一桩约定。
回了剑气长城,这是陈平安第一次靠近城池以北的那座海市蜃楼,没有步入其中,只是远观。
陈平安哑然失笑,沉默片刻,说道:“原本不打算说,但是突然发现,自己觉得如何如何是最好的,可能结果往往就是最糟糕的。毕竟两个相互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真的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了。所以还是与你说说看。听过之后,可以打人,不许生气。”
宁姚问道:“这一年多时间,一直待在避暑行宫,是藏着心事,不敢见我?”
这些说法,陈平安就只是听着记着而已,暂时意义不大,若是再务实些,可以说是毫无意义。
陈平安嗯了一声。
白嬷嬷笑道:“隐官大人,如果不着急返回避暑行宫,刚好今天立桩演练得差不多了,可以教一教这撼山拳的走桩。”
殷沉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笑了笑,浩然天下的读书人,都他娘的一个欠揍德行。
陈清都瞥了眼陈平安,伤势尚可,收获不小,以心声说道:“先前欠了你两个秘密,现在可以说给你听了。”
所以当下陈平安自身便是一座演武场,抽丝剥茧一事,以及用纯粹真气压胜修士灵气一途,刚好陈平安都还算擅长。
陈平安包扎完大大小小的伤口,祭出一张祛秽符清,迅速除掉血迹,到底是客人,哪怕主人没个笑脸,不是客人不讲半点礼数的理由。
但也有可能一辈子都在弥补那个坑,比如当世道亏欠一个人的童年越多,当那个人长大之后,就会一直在缝补和弥补。
姜匀小声嘀咕道:“真见了面,失望得很啊。”
宁姚没有说话。
在陈平安还没来到剑气长城的时候,以往几次下城厮杀,陈三秋在自己战场上那边只要提前收剑,都会跑去董不得那边遥遥观战,一次形势严峻,陈三秋出手帮忙,董不得事后道了声谢后,结果跟了一句直截了当的剐心言语,是董不得第二次明确告诉陈三秋,大家都是剑修,还是熟人,朋友,战场上帮忙可以,只是奉劝陈三秋莫要有那山上道侣的念头,她董不得一想到这个就浑身起鸡皮疙瘩。那一次,陈三秋回了城池,喝了酒回家路上,就又去推墙撞树了。
人人负伤,叠嶂受伤最重。
殷沉突然说道:“浩然天下的纯粹武夫,都是这般练拳的?”
陈平安懒得跟他废话。
所以陈清都说了一句题外话,“绣虎崔瀺,委实厉害。”
陈平安收敛神色。
记起那个阿良,殷沉倒也不全是怨怼,毕竟双方其实从未切磋问剑,更多就是那个男人在吹嘘自己在浩然天下,是如何的被好姑娘们喜欢,只是从头到尾,也没能与殷沉说出一个女子的名字。可阿良偶尔蹦出的几句正经话,都是奔着他殷沉的元婴瓶颈去的。
殷沉立即闭上嘴巴。
殷沉可能不会做人,但是好人坏人,还是拎得清楚。
孩子们又开始练习站桩,白嬷嬷偶尔会帮着骨拧筋转,搭把手,然后那个孩子就开始满地打滚,嗷嗷叫哇哇哭。
老人睁开眼睛,沙哑开口道:“你这娃儿也真是好玩,剑气长城的纯粹武夫,我还是见过一些的。别人出拳,是被飞剑、法宝克制,你倒好,自己压着自己。”
陈清都走出茅屋。
来的路上,愁苗提议可以适当抬高出价了,陈平安觉得可行,就与晏溟、纳兰彩焕和邵云岩一起商议此事的细节,一些重要物资价格依旧,不然剑气长城的钱财运转,压力太大,哪怕额外加上春幡斋和梅园子两座私宅的丰厚家底,依旧远远不够看,但是针对八洲每条渡船的某些次等“闲余”物资,可以适当让利更多,一步一步来。
殷沉冷笑道:“废物除了仰头看人,偷偷流哈喇子,还能做什么有用事?比如我,一年到头在这里枯坐,就从年轻废物坐出了个老废物。”
陈平安看了眼那个坐起身的假小子,默默抬起手,手臂颤抖,擦拭脸上的尘土和汗水。
陈平安微笑道:“那你来教我拳法?”
陈平安轻轻握住她的手,然后两个人就安安静静望向远方。
在宝瓶洲那边,有个故友,一样画地为牢有那万年光yin了吧。
与很多江湖老人、山上前辈看待陈平安不一样,陈清都兴许是唯一一个看到陈平安毫无暮气、反而朝气勃勃的人。
陈平安会心一笑,继续说道:“拳谱名字兴许是真不如何,那我就多说几句。”
陈清都点了点头,“到门了,到什么门?路怎么走?谁来看门?答案都在你家乡小镇上……又怎么说来着?”
捡了把来历不明的受损长剑,长剑本身没有太过玄妙,就是有入手极沉,估计铸剑材质不错,值点神仙钱。
陈平安想了想,在这边逗留半个时辰,肯定没问题,便点头答应下来,笑道:“这走桩,源自撼山拳。”
姜匀皱眉道:“好好说话,讲点道理!”
那一拳,白嬷嬷毫无征兆砸向身边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后者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一脸你有本事打死我的表情。
殷沉又问道:“当着宁丫头的面,捡了那么多破烂,你也好意思?”
陈平安回了趟避暑行宫,然后喊上愁苗剑仙,一起去往倒悬山春幡斋,顺便走了趟梅园子,酡颜夫人送往避暑行宫的那本册子,不薄,所以陈平安这趟倒悬山之行,多带了两件咫尺物,都是跟晏溟、纳兰彩焕借来的,在空荡荡的梅园子,愁苗剑仙看着那个两眼放光搬东西的隐官大人,忍不住问道:“你在宁府密库,也是这个德行?”
陈平安拣选了僻静处,看白嬷嬷为孩子们教拳,正好说到了何为“全身是一拳”,立意何在,如何学,再如何练。
八洲渡船依旧畅通无阻,能够顺利赶赴倒悬山。
事实上殷沉也曾是年轻天才之一,并且极为出类拔萃,当年在剑气长城的风光,大致相当于如今的高野侯、司徒蔚然。
只是没敢这么说。
当年还是少年的陈平安,似乎整个人都像是在默默询问,并且是那种神采飞扬的问询天地。
我是不是可以真的可以成为大剑仙,我能不能让自己喜欢的姑娘,喜欢自己并且一直喜欢,我将来能不能保护喜欢的姑娘,我是不是一定不会让某些人失望,我一定能够做到这些,对不对?!
陈清都觉得这样,很好。
也难怪那个老秀才离开之前,一直死皮赖脸追问他陈清都,“我这闭关弟子,善不善?羡慕不羡慕?老善了,老羡慕了对不对?唉,可惜羡慕不来啊。我要是陈老哥你啊,早他娘的给我迎面一拳了,不然难消心头嫉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