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0.第770章 高处无人（1/2）

第770章 高处无人

裴钱打开院门，周米粒手持行山杖，肩挑小扁担，扁担上一头挑一麻袋瓜子，黑衣小姑娘在跟门口石狮子聊天呢，一个叽叽喳喳，一个沉默无言，很投缘。

周米粒听到了吱呀的开门声，赶紧转头望向裴钱，刚要询问，裴钱却示意周米粒先别说话，然后转头望向远处一处屋脊。

那位正值壮年的武学宗师，站在一座歇山顶华美建筑的正脊之上，既然当下已经被发现踪迹，他便想要离开此地，返回皇宫与年轻皇帝禀报此地情况，事实上他也所知不多，皇帝陛下无非是忌惮那位登天出拳、震散云海的少女，匆忙下令，让他赶来一探究竟，他来得晚了，只见那女子如箭矢钉入大地一般返回，只是相较于之前的京城震颤、龙脉大动，少女落地之时，截然相反，无声无息，如羽毛落地，这又让武夫宗师感到悚然，登峰造极，可谓化境。

在大魔头丁婴毙命后，先是转去修习仙法的俞真意不知所踪，传闻已经秘密飞升天外，春潮宫周肥、国师种秋都已经先后远游，鸟瞰峰陆舫等众多顶尖高手，尤其是那个横空出世，不到十年就一统魔教势力、最终约战俞真意的陆台，也都销声匿迹，在那之后，天下江湖，已无绝顶高手现身多年矣。

眼前“少女”，莫不是一位传说中驻颜有术的得道之人？

是那从天而降、来此游历的谪仙人？

如今江湖气短，但是山上仙气却越来越浓郁，千奇百怪，层出不穷。

不曾想那位少女几步而已，先跃墙头，再掠屋脊，转瞬之间便来到了这位中年宗师的对面屋顶一处垂脊，两两对峙，裴钱所站位置稍矮几分，少女收了拳架，抱拳行礼，以醇正的南苑国官话言语道：“南苑国人氏，落魄山弟子，裴钱，不知有何指教？”

那位腰间悬刀的中年武夫，收敛尴尬神色，抱拳还礼，“在下董仲夏，如今忝为魏氏供奉，御林军武刀法教头。”

董仲夏离去之时，远远看了这边一眼，心情沉重。

稚圭二字，与那“凿壁偷光”的典故，又有渊源。

与白衣男子对弈之人，是一位面容肃穆的青衫老儒士。

关于莲藕福地何时能够跻身上等福地，老厨子说过一句话，即便拿得出那笔谷雨钱，也不着急，何况落魄山真没这钱。

崔瀺收起棋盘棋盒，瞥了眼柳赤诚，笑道：“作死的本事，连我都要自愧不如。”

读书人说道：“大好河山，又要厮杀不断了。”

董仲夏笑道：“不敢指教，只是奉命来此巡查，既然是裴姑娘在此修行，那我就可以安心返回复命了。”

裴钱望向天幕，笑了笑，挠挠头，本来还以为到了最高处出拳，就能瞧见崔爷爷一回呢。

朱敛摇头道：“按照大风兄弟的说法，李槐要是出马，估计莲藕福地的修道之人，就别想有什么大机缘了。”

裴钱聚音成线，疑惑道：“老厨子，怎的换了一副面孔？”

裴钱收回拳头，瞥了眼王光景的心湖景象，气势又变，沉声道：“崔爷爷说过，武夫若是出拳，能够将坏人的一肚子坏水打浅了，将一颗恶人胆打小了，就该果断出拳。”

周米粒小声说道：“裴钱，去了北俱芦洲，记得帮我看一眼哑巴湖啊。”

不曾想宋集薪微笑道：“我不介意。”

反而不如陈灵均来得干脆利落。

魏衍提醒道：“这等军国大事，你不许胡闹。”

朱敛点点头，神色和蔼，伸手一拍。

裴钱好奇道：“李槐没凑这个热闹？”

不过董仲夏却是江湖上最新一流宗师的佼佼者，不惑之年，前些年又破开了武道瓶颈，出门远游之后，一路上镇压了几头凶名赫赫的妖魔鬼祟，名声鹊起，才被新帝魏衍相中，担任南苑国武供奉之一。董仲夏如今却知道，皇帝陛下才是真正的武学宗师，造诣极深。

柳赤诚立即再次作揖，可怜兮兮道：“恳请国师说些读书人的道理，我如今最愿意听这个。”

不过由此可见，这董仲夏未必是南苑国皇帝的真正心腹。

宋集薪和稚圭去了泥瓶巷。

一袭灰色长衫御风而至，飘然而落，按住王光景的脑袋，手腕一个拧转，使得后者一路旋转去往大街之上。

读书人深呼吸一口气，又要讲那车轱辘话了，真不是自己耐心不好，而是再好的耐心，也经不住老秀才隔三岔五就念叨一通，他转过头，无奈道：“能不能别讲这个了？”

裴钱问道：“亲王府上的王仙师？你不是与其他两位得道高人，奉诏离京，重开龙潭水岩老坑吗？”

朱敛先前出手极其轻巧，所以那个王光景其实在周米粒经过的时候，就已经醒来，这会儿他耳尖，听着了小姑娘听上去很讲良心其实半点没道理的言语，这位在亲王府既是客卿又是幕后军师的年轻神仙，差点没落泪。

裴钱婉拒了那个王光景的邀请，想要返回宅子那边与小米粒碰头。

周米粒跑来的路上，小心翼翼绕过那个躺在地上的王光景，她一直让自己背对着昏死过去的王光景，我没瞅你你也没看见我，大家都是闯荡江湖的，井水不犯河水，走过了那个瞌睡汉，周米粒立即加快步伐，小扁担晃荡着两只小麻袋，一个站定，伸手扶住两袋子，轻声问道：“老厨子，我远远瞧见裴钱跟人家唠嗑呢，你咋个动手了，偷袭啊，不讲究嘞，下次打声招呼再打，不然传到江湖上不好听。我先磕把瓜子，壮胆儿嚷嚷几嗓子，把那人喊醒，你再来过？”

跟当地书肆掌柜一打听，才知道那个书生连考了两次，依旧没能金榜题名，痛哭了一场，好像就彻底死心，回家乡开办学塾去了。

朱敛笑道：“这一拳下去，胆子就该小了。”

裴钱一板栗砸下去。

后来裴钱还去看了那个比自己更早变成少女、年轻女子的同龄人，前些年她嫁了个考中进士的外乡读书人，仕途顺遂。

当那女子家眷一行人，乘坐马车去京城一处寺庙烧香祈福的时候，裴钱就遥遥跟着，没露面。

朱敛背朝大街王光景，抬起一手，向后随便一挥，还没站稳身形的王光景，脑袋如遭重锤，倒飞出去，在大街上滑出去十数丈，两眼一翻，当场晕厥。

柳赤诚与柴伯符返回那座仙家客栈的时候，大摇大摆走路的柳赤诚如遭雷击。

魏真有些遗憾。

魏真轻声问道：“那少女既然是来自落魄山，与那位陈剑仙是什么关系？皇兄，不如问一问？”

读书人哑口无言，如今这座天下就他们两位，这句大话，倒也不假，果然是不占便宜白不占的老秀才。

“师父说过，拿大义恶心好人，与那以势欺人，两者其实差不了多少。”

宋集薪哑然，随即心口隐隐作痛。

所以稚圭在那些岁月里，能够缓缓汲取大骊王朝的宋氏龙气。

至于老皇帝魏良，更是帝王心性，即便有心问道修仙，终究不曾真正见过浩然天下的风景，当了太上皇，龙袍已经脱去，却又暂时修道未成，更是小动作不断。当然，也有凭此与落魄山讨价还价的念头。

再拖下去，意义不大了，说不定就要与宋集薪反目成仇。

稚圭站在原地，眺望那座真珠山，沉默许久。

马苦玄带着数典去了龙须河河神庙。

裴钱说道：“师父对待他人的生死人生，就像对待一件一磕就碎的瓷器。师父没说过这些，但是我一直有看见啊。”

亲王魏蕴府上那一座小小池塘，经得起一条见惯了江河的过江龙，几口汲水？那么更何谈待客之道？

朱敛一跺脚。

回了那栋宅子，裴钱询问如何破开六境瓶颈、以及在北俱芦洲如何对待武运的事宜。

渡船在牛角山渡船停岸。

白衣男子现身之后，瞥了眼那座蠢蠢欲动的仿造白玉京，那边似乎临时得到了一道圣旨密令，已经启动的那座白玉京很快沉寂下去。

他让柴伯符滚远点。

王光景心中微微讶异，面有愧色道：“临行之前，着急破关，修行有误，出了不小的纰漏，不得不在京休养。”

王朱眨了眨眼睛：“我也不介意啊。”

但是那条额头生角的四脚蛇，哪敢与王朱平起平坐？！与王朱一样，认陈平安为主？！

朱敛问道：“是想要去北俱芦洲狮子峰，找李槐他父亲？”

郑大风当时调侃道：“话要慢慢说，钱得快快挣。”

那个亲王魏蕴，绝不是什么省油灯，这些年又有太上皇撑腰，吸纳了一大拨修道之人。

董仲夏速速赶回毗邻皇宫的一处隐蔽宅邸，曾是国师种秋的修行之地，董仲夏见着了那位微服私访的男子，心中一惊，赶紧落下身形，抱拳轻声道：“陛下。”

这座天下，文有第一，武无第二。

白衣男子点点头，一闪而逝。

骤然之间，裴钱仰头望去。

王光景后退一步，笑道：“既然裴小姐不愿接受王府好意，那就算了，山高水远，皆是修道之人，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成为朋友。”

朱敛说道：“于禄和谢谢两人已经与书院茅山主告假，最近两年，会一起游历莲藕福地，到时候跟魏蕴借人，让王光景带路就是了。有于禄在，修心就不是大问题。”

裴钱虽然以前心智与身体被她自己刻意“压胜”，一直个儿不高，是个黑炭丫头，可如果只谈人心，即便是刚离开藕福地那会儿，裴钱就真不算什么孩子了，不然大泉王朝边境小镇的两个捕快老江湖，也不至于被她的胡说八道耍得团团转，一路把她礼遇恭送回九娘的客栈，后来连李槐和两个书院朋友，至今都还觉得裴钱是那“落难民间的公主殿下”。

大街之上，跑来一个小扁担挑起两袋瓜子的小姑娘，朱敛哭笑不得道：“你们是想把瓜子当饭吃啊。”

裴钱眉毛一挑，觉得有道理，再看那王光景，裴钱便摇身一变，再不像与董仲夏言语之时的气势，直截了当说道：“少在这里打我落魄山的主意，我不会掺和那魏氏的家事，你这王府客卿，速速离去，好好修你的道。记住了，我的道理，只说一遍，别人说好话，就好好听，以后心怀不轨，想要用鬼蜮伎俩试探我……”

裴钱不太习惯不是老厨子的老人，所以很快转移话题，问道：“那个装死的王光景怎么办？”

崔瀺说道：“让你师兄杀你，只需要我一句说破即可。”

白衣男子起身道：“别下了，这副棋局，本就是能者多劳的破棋局，你崔瀺自找的困境，别想着在棋盘之外，拉我下水，一个大骊王朝，承担不起后果。”

当时小院里边，所有视线，陈灵均尚未远游北俱芦洲，郑大风还在看大门，大伙儿齐刷刷望向大山君魏檗。

崔瀺说道：“对一个活了九十九的老寿星道贺长命百岁，不也是作死。”

裴钱笑问道：“董前辈不是南苑国人氏？”

柳赤诚竟是直接收起了那件粉色道袍，只敢以这副体魄原主人的儒衫模样示人，轻轻敲门。

裴钱问道：“你就不想着一起去？”

朱敛无奈道：“山上风大，给吹没了。”

裴钱问道：“咋了，有心事？”

崔瀺手中捻子先行，却并未落子在棋盘，故而棋盘之上，始终空空如也。

裴钱笑道：“咱们个啥咱们，你又不练拳。不练拳也好，其实很苦的。看吧，师父当年就说让我不要太早练拳，唯一一次不听师父的话，就吃大苦头喽。所以说啊，一定要听师父的话。”

她才能够恢复当年完整的真龙身份，到时候整个世间蛟龙之属的大道气运，全部都要聚拢在她一人身上！助她一举破开元婴境瓶颈算什么，再破玉璞境瓶颈都不难，只要被她稳固了仙人境，她的战力就足可媲美大半个飞升境。

裴钱点点头，“顾前辈已经不在世上，但是李叔叔拳法一样很高，又教过师父，我就想去那边练拳。刚好李槐也想去那边看他爹娘和姐姐。”

院内有两人对弈，都没理会。

裴钱已经蹲在董仲夏远处一座屋脊的翘檐旁边，盯着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子，正盘腿而坐，双手掐诀，身上穿了件莲藕福地暂时还不多见的法袍，头戴碧玉高冠，腰间别有一把白玉短剑。

柳赤诚屏气凝神。

裴钱脚下一蹬，刹那之间就来到王光景身前，后者躲避不及，心中大骇，少女一拳已经贴近王光景额头，只差寸余距离。

王光景那把好似文案镇纸之物的白玉短剑，莹光流转。

执笔人，帮助点睛的那个人，是早年与她签订契约的那个泥腿子少年，稚圭离开铁锁井后，在大雪酷寒时节，第一眼见到的人，陈平安。

朱敛还是与裴钱说了些注意事项。

裴钱与董仲夏告辞一声。

顾璨和柳赤诚，带着那个连跌两境的柴伯符一起北游。

皇帝陛下有过一道密令，无论在何处，只要遇上落魄山修士，南苑国一律礼敬。

朱敛身体微微后倾，望向别处，有潜伏在暗处的修道之人，准备救回王光景，朱敛问道：“亲王府的人，都喜欢捡鸡屎狗粪回家？”

稚圭先去了趟铁锁井，伸手掬起一捧水，掂量了一下，倒回幽幽水井当中。

崔瀺笑道：“不多，就三个。”

王朱与隔壁宋集薪认了主仆关系，不过是王朱的一点障眼法。后来被宋集薪改名为稚圭，更是大有门道。

至于马苦玄的那个婢女“数典”，这一路上都显得很多余。

柳赤诚有些口干舌燥，脸色僵硬。

裴钱有个想法，但是没敢说。

谁知道呢。

而王朱如今体魄，则是真龙骊珠所化，算不得她的真正真身，犹然需要有人画龙点睛，才能名正言顺地取回那具真身。

裴钱四周瓦片几乎纹丝不动，但是屋瓦之上的那层尘土砰然散开，下一刻那董仲夏已经不见裴钱身形。

只是当时的陈平安魂魄太过孱弱，一身运道更是稀薄得令人发指，她不愿意被他连累，所以选择了隔壁的大骊皇子宋集薪“认主”。

柴伯符忍字当头，立即独自出门逛街去，连客栈住处都不敢待。

而当初稚圭在泥瓶巷遇到专程找她的陆沉，稚圭才会在下意识的言语中，搬出陈平安来挡灾，而不是宋集薪。

柳赤诚还想再与这位真正的高人问点天机，崔瀺已经消逝不见。

裴钱向前一跃，落在大街上。

裴钱突然问了一个问题，“老厨子，在落魄山，会不会不自由。”

崔瀺点头道：“那就这么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