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2.第782章 簪子(2/2)

大地震动,所有孩子几乎同时一弹而起,离地高度,各有不同,身形七歪八倒。

陈平安摘下别在发髻的那根白玉簪子。

突然不远处一座酒楼的二楼,有人扯开嗓子怒骂道:“狗日的,还钱!老子见过坐庄坑人的,真没见过你这么坐庄输钱就跑路赖账的!”

假小子眼神坚毅,紧抿起嘴唇。学拳之后,小姑娘变化极大。前些年在剑气长城,她与尚未成为隐官的二掌柜初次相逢,是个孩子王的小姑娘,性格其实要开朗许多。

陈平安点了点头。

那老剑修一时无语。

阿良点头道:“是该这么想,轻松些。”

阿良笑道:“难怪文圣一脉,就你不是打光棍,不是没有理由的。”

白玉簪子,是一处极其古怪的洞天福地,疆域不大,至多容纳百余人居住其中,灵气也一般,根本算不得风水宝地,准确说来,根本并不适合修道之人修行。

陈平安说道:“光阴流水的流逝,与很多洞天福地都截然相反,约莫是山中一月世上一年的光景。”

陈平安没有着急出拳。

转瞬过后。

脚尖处,出现了一个金色文字,然后字字串联成一个小圆,出现在了阿良脚边。

陈平安低头望去,那一个个金色文字出现得太快,每一句蕴含的意思都太大,以至于连陈平安都倍感目不暇接。

陈平安难免有些担忧。

姜匀大声道:“一拳干倒!”

阿良赞叹道:“竹酒你这份剑心,厉害啊。”

阿良笑道:“能够真真切切知道拳高何处,是好事。”

郭竹酒不敢久留,今天还是翻墙偷溜出来的,得回家了。

那老剑修一脸诚挚道:“阿良,要不要喝酒,我请客。”

阿良停下身形,以脚尖轻轻碾地。

陈平安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这一拳过后,不得不说,我挑选武道种子的眼光,真是不错。以后你们哪天自己行走江湖了,遇到同辈武夫,大可以说,你们的教拳之人,是剑气长城十境武夫白炼霜,喂拳之人,是浩然天下陈平安,一旁观拳之人,曾有剑客阿良。”

陈平安甚至都看到了不少自己曾经篆刻在竹简上的美好句子。

孙蕖这样希冀着以立桩来抵御心中畏惧的孩子,演武场震动之后,就立即被打回原形,立桩不稳,心境更乱,满脸惊骇。

出拳毫无征兆,接拳毫无准备,顾祐那突兀一拳,倏忽而至,当时陈平安几乎只能束手待毙。

一圈圈金色文字,由内向外,层层叠叠,不计其数。

陈平安不再言语。

急眼了,老剑修就要吐那狗日的一脸唾沫。

阿良无奈道:“我先前说要教,竹酒不稀罕啊。”

八境,九境和十境的出拳,白嬷嬷也亲身演练过。

阿良问道:“陶文剑仙死后,凭借战功兑换的那些神仙钱,是不是多了些?”

陈平安站在演武场中央地带,一手负后,一手握拳贴在腹部,悠悠然吐出一口浊气。

然后是道家阐述的阴阳大道之至理。

赶紧转过头,抹了一下鼻子流淌出的鲜血,以当下的体魄递出这形似神似一拳,哪怕最终只是出了半拳,还是很不轻松。

陈平安抬起一手,一拳递出,骤然出拳,骤然悬停,“许恭,你的意思是说拳走直线,最快触敌,对不对?”

“拳招为下,只是说位置,某个顺序,不是说不重要,恰恰相反,一切拳法都从低处起,层层拳架层层高,最终才能让我们的拳法高高在天。”

与白嬷嬷告辞,陈平安和阿良带着郭竹酒,三人徒步离开躲寒行宫。

阿良嘴上说道:“你他娘的把我阿良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欠钱还跟人讨酒喝的人吗?!”

师父你懂的。

三境到七境的巅峰出拳,到底是怎么个气势、拳架和精气神,陈平安曾经为他们一一演示过。

按照规矩,就该轮到孩子们提问。

皆是圣人教诲。

许恭和元造化几乎同时喊道:“六步走桩!”

老秀才离开功德林的时候,可能就已经做好了打算。愿意用开辟出一座天下的造化功德,换取齐静春这位弟子在人间的立锥之地。

大战暂时告一段落,剑修养剑一事,是重中之重,世间剑修的吃钱,那是出了名的不讲道理。

五行。

这也是为何剑气长城会有那么多囊中羞涩的剑仙。

阿良走在路上,喝着那壶别人非要送拦都拦不住的仙家酒酿,突然说道:“那件大事,与宁丫头说过了吗?”

陈平安点头道:“你敢施展,我就敢学。”

酒楼那边,老剑修落座后,抚须而笑,“整个剑气长城,谁能像我这样讨债,让阿良都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来躲债?你们啊,是跟着沾光了,所以今儿我就不掏钱了,你们谁来结账?”

看到了许多佛经、法家典籍上的言语,看到了李希圣画符于竹楼墙壁上的文字。

眼睛却死死盯住那个老剑修,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阿良捋了捋头发,“不过竹酒说我相貌与拳法皆好,说了这般肺腑之言,就值得阿良叔叔死皮赖脸传授这门绝学,不过不急,回头我去郭府做客。”

师父我懂的。

陈平安不明就里,跟着停步,拭目以待。

一时间各处酒客们大声叫好,筷子敲碗,手掌拍桌,嘘声四起。

不过姜匀突然想起郁狷夫被按住脑袋撞墙的那一幕,哀叹一声,觉得自己可能是冤枉二掌柜了。

所以可能绝大多数剑修,去往陶文的宅子自行取钱,只取当下所缺钱财,但也注定会有某些剑修,偷偷多拿神仙钱。

姜匀大摇大摆走过去,背对众人,孩子其实在呲牙咧嘴,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只能默默告诉自己输人不输阵,输拳不输面。

以儒家那位至圣先师的一句言语,作为起始第一个圆圈。

陈平安双手笼袖,神色自若,小场面。

白玉簪子已经打开禁制,阿良自然一览无余。

这些孩子们以后的人生,不会按部就班,只遇到境界相当或是只高出一二境的敌人。

阿良说道:“郭竹酒,你师父在给人教拳,其实他自己也在练拳,顺便修心。这是个好习惯,螺蛳壳里做道场,不全是贬义的说法。”

姜匀感受到那股遮天蔽日的拳意之后,轻喝一声,一脚重重踩踏而出,拉开拳架,以自身拳意抵御天地拳意。眼见着身旁孙蕖就要跌倒在地,姜匀一咬牙,挪步横移,满脸痛苦之色,依然挡在了孙蕖身前。毕竟是个小娘们,他这个大老爷们得护着点。

十二时辰。

听着某些家伙吹嘘这儿酒菜得劲,好些个刚被拉来这边喝酒的人,久而久之,便觉得酒水滋味好像真是不错了。

一旁人的年轻人,青衫长袍,头别白玉簪,脚穿一双千层底布鞋,腰悬养剑葫。

至于为何对蛮荒天下的流白就那么辣手摧,一定是那女子剑修不如郁狷夫长得好看。

陈平安始终保持那个出拳姿势,再抬起左手,以出拳右臂作为一条道路,指指点点,从右手拳头起始,手腕,小臂,肩头,再到背脊,腰膂,将一处处窍穴点明,详细解释了这直线一拳递出的纯粹真气流转“道路”,每一条筋、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肌肉的细微变化,全无遗漏,与孩子们娓娓道来,在这期间,再配合拳掌变化,将后肘前叠、顶心肘、肩撞在内的所有招式,各自拆解,阐述其中玄妙,如何发力,为何发力,都有一番深入浅出的详实解释。

只是姜匀在内的孩子,都觉得从十境跌到九境的白嬷嬷,当下境界是更高些,但是只论出拳那点模模糊糊的“意思”,总觉得还是年轻隐官更让人神往。

与陈平安遥遥对峙的姜匀,额头渗出细密汗水,下意识就与所有人提醒道:“咱们都咬牙站稳了,谁都不能后退,谁都不要背贴墙壁,就算吓得尿裤子,也要站着不动!”

陈平安笑道:“阿良,那么剑气十八停?能不能教给我这弟子?”

阿良出城两次,第一次还好,哪怕是坐镇城头的剑仙,都看了个大概。

哪里是他们想要以退为进就能成的,至多踏出两步,所有人便踉跄后退。

陈平安突然问道:“阿良,是接连两场架,受了伤?”

阿良心意微动,异象消失,笑道:“只需要学个大概就行了。毕竟谁都成为不了另外一个人,也无需如此。我阿良是阿良,小齐是小齐,你陈平安就是陈平安。”

当时顾祐前辈,作为撼山拳谱的老祖宗,看到了自己这位来自别洲的纯粹武夫,恰好武道根基就在撼山拳之上,顾祐便以十境武夫递出九境巅峰一拳。

在许恭心目中,陈先生的形象,神人一般,毫无瑕疵。孩子私底下与两个好朋友闲聊,都仰慕得一塌糊涂。所以先前郭竹酒在那边说书,就数他们三个最坚信不疑。

此后有那关于天地人的儒家经典,紧接着更大一圈,是四时流转的不同文章诗句。

本命飞剑的品秩越高,以及随着剑修境界越来越高,除了太象街屈指可数的几个豪阀,没谁敢说自己嫌钱多。

二十四节气。

陈平安重新别在发髻间。

郭竹酒一本正经道:“我在自个儿心里,替师父说了的。”

孙蕖最初与姜匀一样,是最不希望学拳的孩子,因为她有个妹妹,名叫孙藻,是剑修。

姜匀笑呵呵道:“一拳就倒。”

刹那之间,整座城池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

陈平安点头道:“缘由后果,一五一十都与她说了,我觉得越是亲近人,越该把事情讲明白。”

阿良就纳了闷了,如今给人当托儿不收钱啊?

陈平安双手捧住酒碗,小口饮酒,喝完一口酒,就望向大街上的熙熙攘攘。

来来去去,走走停停,悠悠匆匆。

身边人,可能明天离去。远游人,可能明天回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