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2.第792章 终于远游境(1/2)
第792章 终于远游境
牢狱关押的六十一位中五境妖族,所剩无几。
今天捻芯的缝衣,尤为关键,是脊柱处的收官阶段。
老聋儿双手负后,专程赶来观摩缝衣。
身为妖族,看人吃苦,总比看人享福更舒坦些。
白发童子在旁喊孙子。
老聋儿应了一声便当聋子。
陈平安早已枯坐入定,心神沉浸,三魂七魄皆有绣针钉入,被捻芯死死禁锢起来。为的就是防止陈平安一个吃不住疼,身不由己,坏了环环相扣、不可有半点纰漏的缝衣事。
捻芯对于此次缝衣,为年轻隐官“作嫁衣裳”,可谓用心至极。
道理很简单,如此练手机会,她这辈子都再不会有了。
白发童子问道:“杜山阴,刑官大人,有没有叮嘱过你,将来学成了剑术,若是有机会游历浩然天下,务必杀尽山上采贼?是不是一口气送了你好多想都不敢想的仙家重宝?比如其中就有那本专写神仙二字的神仙书?只是在你心底,却在遗憾那两个大小婆姨,没有一并送你,所以有些美中不足了?”
与那杜山阴厮混,有个屁的意思,还是跟着陈平安,惊喜不断。
陈平安淡然说道:“死者为大。”
分别祭出初一、十五,松针、咳雷四把飞剑,悬停各处。
书中蠹鱼,李槐好像就有,只是不知道如今有无成精。
奄奄一息的年轻人,早已不能开口言语,只是嘴唇微动,应该是在骂人。
之所以取出这两件重宝,是捻芯会以缝衣人独门术法,或摘文字,或剥取符箓,或拓云纹,再以诰敕贴黄之法,一一安置在年轻隐官的肌肤、筋骨之上。
在那两个家伙离开后,捻芯吐出一口浊气,继续凝神静气,缓缓下刀。
老聋儿嗯了一声,这些烦心事,与自己无关,说道:“捻芯姑娘,当了这么多年邻居,不如今儿请你吃顿泥鳅炖豆腐?我那主人少年,手艺当真不错。总好过你五脏六腑互嚼着,自己吃自己。”
陈平安闭上眼睛,说道:“后果自负。”
游历四方,见过那狐仙撞钟,女鬼挠门,一个扰人,一个吓人。
片刻之后,这头化外天魔站起身,气势浑然一变,得了陈清都的“法旨”,终于展露出一头飞升境化外天魔该有的气象。
刹那之间,云海滚滚,然后好似被人随手搅出一个巨大窟窿,隐约之间,可见一位身形模糊的云上仙人,正在俯瞰大地,大笑道:“小小儒士,不自量力。本座陪你玩玩?”
白发童子哈哈大笑。
除了与年轻隐官借来的养剑葫,捻芯在两次缝衣之后,就拿出两件压箱底的仙家至宝,分别是那金箓、玉册。
云卿疑惑道:“为何?”
陈平安却转移话题,自顾自笑了起来,“落魄文人,无非是做幕、教书和卖文三事。”
显然年轻隐官并不着急返回牢狱。
白发童子立即嚷嚷道:“隐官爷爷,一旦你将来的心魔,正是这位女子,如何是好?”
杜山阴行礼道:“拜见隐官大人。”
篆刻之法,阳文贵清轻,捻芯下刀铭文之后,云雾升腾,生出五色芝,阴文贵重浊,如大岳山根龙脉绵延。清轻象天,重浊象地。
白发童子跺脚道:“隐官爷爷唉,它们哪里当得起你老人家的大礼,折煞死它们喽。”
以好脾气著称于剑气长城的老聋儿,果真远离此地,拾阶而上,小娘们长得丑就算了,脾气还这么差,难怪嫁不出去。
只不过老聋儿和白发童子,都很不寻常。
一个是文人笔札的泛泛而谈,一个却是山上练气士的口口相传。
还有刻那“太一装宝,列仙篆文”八个远古小篆,字字相叠,需要在极其细微之地,小心翼翼,叠为一字,极其消耗捻芯的心神。
大地轰然震颤。
老人纯粹是以剑意压胜,化外天魔就变得面容扭曲起来,整个身躯更是如香烛消融开来,面目全非,顿时哀嚎不已,拼命求饶。
捻芯坐在远处台阶上,说道:“再不跻身远游境,后遗症会很大。哪怕最终成了,效果都会大打折扣。”
白发童子笑问道:“换成是幽郁和杜山阴,是不是一刀下去就满地打滚了?”
老聋儿吃着青鳅血肉,筋道十足,就是比熟食滋味差了许多,笑道:“隐官大人不是又找过你一次吗?怎么,上次依旧没谈拢?”
老聋儿笑道:“今天还算顺利?”
一门传承有序的山上道法,必然禁制极多,就像方寸物和咫尺物,以及某些珍稀符箓,都有开门、关门之法。
捣衣女子和浣纱少女,原本与乡野美人无异,在化外天魔言语“现行”二字之后,竟是异象横生,肌肤分别呈现出金黄、幽绿颜色,隐约有文字浮现,尤其是浣纱小鬟的额头,如开一扇小巧天窗,估计是她诞生之时,字口如斩、刀痕犹存的缘故。
老聋儿摇头道:“勉强撑过两刀,还是有机会的。反正这俩崽子,也不靠吃苦来修行,命好,比什么都管用。不然哪里轮得到他们来这里享福。”
金箓是一部《箓牒真卷》,真卷又名授箓图,全卷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总计十六个大字,前八字,三洞金文总真仙简,字体皆是云篆,云雾缭绕,缓缓流转,后八字,道法与天长存,是祈福之语,是龙虎山一位大天师亲笔撰写。第二部分是六十一位神仙画像,第三部分才是整部《箓牒真卷》的正文,内容是一位皇后娘娘,希冀着成为道教上仙玄君。传闻王朝覆灭之后,女子潜心修道,最终举霞飞升。
化外天魔恢复最钟情的那副皮囊,坐在台阶上,“孤男寡女,都无半点情愫,太不像话!你们俩怎么回事,大煞风景。”
陈平安难得离开牢狱一趟,出去透口气。
白发童子看得直打哈欠。
白发童子跪在石凳上,伸手覆盖书籍,解释道:“蠹鱼成仙后,最好玩了,在书上写了啥,它们就能吃啥,还有种种变幻,比如写那与酒有关的诗词,真会醉醺醺摇晃晃,先写妙龄佳人,再写那闺怨艳词,它们在书中的模样,便就真会变成闺阁怨女子了,只是不能长久,很快恢复原形。”
不过对于一头化外天魔而言,其实没什么意义,只看眼缘。
陈平安定睛一看,只是书页某两行“神仙”字之间,不断出现一位位指甲盖大小的小家伙,从不同书页“翻墙”而来,从高到低,病恹恹蹲在书页间,可怜兮兮望向他和白发童子。
老聋儿笑呵呵道:“劝你别做,老大剑仙盯着这边,我这仆人若是护主不力,我被拍死之前,肯定先与你好好算账,新账旧账一起算。”
捻芯也无可奈何。
事实上能够在这座天地长久存留之物,品秩都不会差。
陈平安转过头,望向那个高大少年的背影,“在你规矩之内,为何不敢出剑。”
白发童子现身在捻芯一旁,变成了大妖云卿的书生模样,微笑道:“捻芯姑娘,实不相瞒,我对你倾心已久,好一个风鬟雾鬓无缠束,不是人间富贵妆。”
云卿点头笑道:“彼此彼此,故而投缘。”
杜山阴心念微动,一抹剑光骤然悬停在少年肩头,如鸟雀立枝头。
大妖清秋笑容苦涩。
陈平安突然停下脚步,不远处的溪畔,有捣衣女子和浣纱小鬟。
一袭青衫直去云海。
陈平安说道:“当然不能。”
捣衣女子抬起头,捋了捋鬓角发丝,朝陈平安微微一笑。
管事的隐官,卖酒的二掌柜,问拳的纯粹武夫,养剑的剑修,不同身份,做不同事,说不同话。
这支竹笛,除了篆刻谪仙人三字,还有一行小字,曾批给露支风券。
捻芯正要离去,老聋儿说道:“隐官大人如何杀上五境,老大剑仙没讲过,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连同金精铜钱,朝廷发行新钱,连同山上雪钱、小暑钱和谷雨钱在内的三种神仙钱,在雕母钱之上,皆犹有一种祖钱,
今天收工之后,捻芯又拖拽着年轻人去往那道小门,埋怨道:“陈平安,这都撑不住,至多就三十刀的事情了。如果不是我收刀及时,你的整条脊柱就算废了。是想要再断一次长生桥?!”
在云海之上,纵身一跃,每次刚好踩在飞剑之上,就这样四处飘荡。
陈平安沉声道:“给老子死远点!”
瞅瞅就瞅瞅,不捡白不捡。
狠狠吐了口唾沫,双手卷起袖管,却又重新摊平。
陈平安真就收下了。
白发童子无精打采。
陈平安睁开眼睛,以并拢双指抵住地面,故而双脚稍稍拔高几分。
陈平安说道:“别问我。”
例如有四字阳文云篆,不写大妖真名,写那“道经师宝”法印篆文,篆文一成,便有祥瑞气象,盘桓不去,如云海绕山。
白发童子惋惜道:“可惜了。用完之后就作废,不然我家隐官爷爷,一定会两眼放光。”
化外天魔突然变作女子,嫣然一笑。
白发童子笑容玩味。
比如今天拜访,面对那座茅屋,年轻隐官来时未行礼,去时没告辞。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什么。
白发童子嘀嘀咕咕,“隐官大人肯定不至于个小白痴较劲,到底为啥,难不成心境又是变了一变?还是故意唬我的,骗我那把短剑来着?”
老聋儿去了大妖清秋那座牢笼,都不用老聋儿言语,大妖就乖乖交出三钱本命精血和一大块血肉,然后颤声问道:“能不能帮忙捎句话给隐官?”
白发童子不再管那本书,指向那条其实属于无源之水的溪涧,“这是极其罕见的水中火,似水实火,隐官爷爷可以拿来炼化为最后一件五行本命物。陈清都不小气,刑官更大方,我可以帮忙搬去行亭那边。”
白发童子随手翻书,大概是面子大的缘故,每翻一页,小人儿们就跟着飞奔而至。
陈平安重新闭上眼睛,说道:“法无定法。”
捻芯不领情,飘然远去。
捻芯收刀休憩片刻,因为先前下刀略显凝滞,她似乎心情不佳,听见了老聋儿和化外天魔的聒噪,更是脸色阴沉,怒道:“滚远点!”
仙家的高深术法,以诀成书的,往往契合大道,编撰成书成册之后,天然蕴含神异,一来承载道诀文字之物,材质定然不简单,二来哪怕大修士撤去了种种禁制,境界低的练气士,一样看不成。所以宗字头仙家,往往珍藏道书,更多是口传心授,是谓“亲传”。
他走到陈平安身边,指了指葡萄架外的一张白玉桌,“宝贝,可惜桌上那本神仙书,已经是杜山阴的了。书里边已经养出了一堆的小家伙,绝非寻常蠹鱼能比,个个老值钱了。”
白发童子拍手叫好。
陈平安没有想到云卿学问淹博,半点不输儒家门生,比如连那《月令》有云,季秋伐蛟取鼋,以明蛟可伐而龙不可触,都有独门见解。
这就对了。
杜山阴说道:“刑官大人将此物赠送给我了。”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睁眼望去,是一张足可以假乱真的容颜。
行至一具远古大妖尸骸处,横亘如山。
浣纱少女见着了年轻隐官,一根手指抵住脸颊。
陈平安笑道:“随意。”
陈平安说道:“是不是人,皮囊之外,还是看有无人心多些。”
龙窑学徒也好,远游的泥瓶巷少年也罢,只要是在跋山涉水,就要做一个穿草鞋、持柴刀之人该做的事情。
讲礼数,重规矩。
陈平安置若罔闻,只是翻书,寻找那蠹鱼的踪迹。
何况阿良说得对,管什么,顾什么,管得着吗,顾得上吗。
老人站在行亭之内,环顾四周,视线缓缓扫过那四根亭柱。
原来那化外天魔是变成了青衫陈平安的样子。
都很有来头,刚好用来饲养耳边垂挂的两条小东西。
白发童子很快现身,撺掇着年轻隐官去那刑官修道之地瞅瞅,说那边宝贝多,都是无主之物,随便捡。
陈平安笑着说句“打搅了”,就轻轻合上书籍。
随即稚童模样的化外天魔感慨道:“算了,我也不是人。”
先前与那年轻人,确实又见了一面,但是当时自己恨不得将那家伙拽入牢狱,就又“婉拒”了对方的提议。
世间有灵众生,只要幻化人形,无论根脚是什么,开了灵智,皆是大道造化,那就可算是登山的修道之士了。以礼相待,肯定无错。
当剑气长城历史上的最后一任隐官,在街头巷尾说那山水故事,卖印章、扇面,三事凑齐了,可惜都没能挣钱。
陈平安本就是来散心,无所谓刑官的态度,只要不挨上一记剑光就成。
然后又有金身巨人缓缓伸出一拳,嗤笑道:“可敢接下一拳?”
陈平安也不勉强,去了关押云卿第一座牢笼,陈平安经常来这边,与这头大妖闲聊,就真的只是闲聊,聊各自天下的风土人情。
金精铜钱,大骊就有三种,迎春钱,供养钱,压胜钱。曾经是进入骊珠洞天的买路钱,陈平安半点不陌生,毕竟第一拨山头,就是靠着几袋子金精铜钱买来的。大骊王朝卖给各路仙家势力的三种金精铜钱,相传是墨家帮忙宋氏先打造出了三种制范母钱,品相最为精良,是最头等的极美品,然后才大规模炼制开来。
他突然说道:“那副仙人遗蜕呢?不如我干脆连身上法袍也送你,让她披衣出剑吧?”
不过她们都浑然不觉,只是继续捣衣浣纱。
也见过雀在枝头听佛法,老鬼披蓑骑狐,唱《盘山儿》。
白发童子埋怨道:“白白减了个辈分,隐官爷爷这桩买卖做亏了。”
大妖云卿说过此物缘由,曾是一头飞升境大妖的定情物,如果不是破损严重,无法修缮,就是仙兵品秩了。
“走你!”
凡夫俗子眼中惨不忍睹的画面,在她眼中,美不胜收。
他的那把短剑“龙湫”,就在里边待着,陈平安先前归还的那把,被他别在腰间,名为“江渎”。
杜山阴转头笑道:“在我眼中,你们都是得道高人,嬉戏人间,半点不过分。”
陈平安不再言语,只是与少年擦肩而过,挪步去欣赏那些悬在空中的五彩神瓷杯。
陈平安停下脚步,与大妖清秋对视,“很简单,你与我说那曳落河大妖仰止的内幕,越详细越好。”
所幸老大剑仙还算讲点义气,直接将陈平安丢入了那座岩浆熔炉。
陈平安走出葡萄架,直接去往石桌那边,随手翻开一页书,书中皆是字体各异的神仙二字,行草楷篆都有。
白发童子有些兴高采烈,自己唧唧歪歪了这么多,茅屋内的刑官都没吭声,好兆头。不愧是万事不上心的刑官大人,与隐官爷爷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啊。
陈平安无动于衷,起身道:“不请自来,已经是恶客了。”
恢复原本模样的白发童子与之对视,微笑道:“心口不一,你一直在苛责自己,强者,与天地。”
原来已经被陈清都抓住头颅,拎在手中。
玉册是中土神洲一个古老王朝的禅地玉册,册分二十四简,简与简间以金线串联,每一片玉册都被秘术裁齐磨光。
白发童子哀怨道:“我的隐官爷爷唉,没你这么欺负人的。”
捻芯重新出现在台阶上,“不怨我,刻是能刻,就是要刻在死人身上了。”
杜山阴仰起头,神色自若,“敢问为何?”
陈平安笑道:“是想要通过那条溪涧,达成心愿?何必拐弯抹角,直说便是。”
捻芯没搭理。
这就是化外天魔的可怕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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