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0.第820章 新酒等旧人(1/2)

第820章 新酒等旧人

中土神洲,礼记学宫。

一场隆冬大雪,趁着学宫夫子士子正在问道做学问,茅小冬独自坐在凉亭赏雪,轻轻搓手,轻轻默念一篇脍炙人口的散文小品,天云山水堤各一白,亭舟渔翁酒客皆一粒。

茅小冬当下心情并不轻松,因为山崖书院重返七十二书院之一,竟然拖了这么些年,还是没能敲定。如今宝瓶洲连那大渎开凿、大骊陪都的建造,都已收官,好像他茅小冬成了最拖后腿的那个。如果不是自己跟那头大骊绣虎的关系,实在太差,又不愿与崔瀺有任何交集,不然茅小冬早就写信给崔瀺,说自己就这点本事,明摆着不济事了,你赶紧换个有本事的来这边主持大局,只要让山崖书院重返文庙正统,我念你一份情便是。

只不过茅小冬很清楚,写不写信,没什么意义,崔瀺那个王八蛋,做人根本不会念旧,万事只求一个结果。既然崔瀺选了自己带队远游,此后却又不再过问,应该是崔瀺早有计较。

崔瀺可以等,茅小冬都快急得嗓子眼冒烟了。

桐叶洲已经乱成一锅粥,礼记学宫这边每天都有邸报传阅,相较于扶摇洲与妖族大军在沿海战场上的各有胜负,尤其是扶摇洲那些上五境修士,都会尽量将战场选择海外,免得与大妖厮杀的各种仙家术法,不小心殃及地上的各大王朝屯集兵马,除了上五境修士有此胆识之外,齐廷济,周神芝,还有扶摇洲一位飞升境修士一次联袂突袭,大有关系。

反观一开始就只采取据守态势的桐叶洲,战局简直就是糜烂不堪,从山上仙家到世俗王朝,处处一触即溃,如今只能靠着三大书院和那些宗字头仙家苦苦支撑,玉圭宗只能说是守势稳固,桐叶宗和扶乩宗稍有乱象,尤其是临海的扶乩宗,辖境地界不断收缩,唯独太平山,最让人刮目相看,在那座护攻守兼备的山水大阵庇护下,竟然能够有一千修士联袂杀出宗门、斩获颇丰的壮举,原本已跌一境的太平山老天君,在一洲三垣四象大阵与自家阵法的双重加持之下,法相巍峨,手持大镜,如仙人手托一轮明月,莹澈四方,月光所照,太平山修士进退自如,杀敌如麻……

茅小冬恨不得卸掉副山主职务,去老龙城那边守着。与其待在这边每天干瞪眼,还不如做点实在事情。

茅小冬带着一大帮书院学子跨洲远游至此,他这个当副山主的,既要护着学子们潜心读书,尽量不要与学宫士子起冲突,还要争取为山崖书院讨回一个文庙七十二书院之一的头衔,所以茅小冬这些年并不轻松。最关键的是,大骊绣虎没有告诉茅小冬如何成事之法,而到了礼记学宫,大祭酒也未与茅小冬说如何才能通过考评,只让茅小冬等待消息,茅小冬只能让李宝瓶在内的三十多位读书种子,静下心来,好好读书。

一想到某天就与那位儒家君子重逢,叠嶂会紧张。而第五座天下,又需要百年之后才开门,到时候她和陈三秋才能去那个异乡、家乡难分的地方,去见宁姚他们。

白首咳嗽一声,说道:“柳剑仙,我师父一般不喝酒的。”

长命松开手,眯眼而笑,转身走了。

茅小冬如何能够不高兴?

茅小冬陷入沉思,甚至对于自己先生的悄然离去,都浑然不觉。

事功之大规矩,如一条条河床稳固的江河,能让后世自然而然逐水而居。哪怕被各凭喜好、剥离出去的某些小规矩,也要能够如那溪涧、水井,能够让人汲水而饮,与市井烟火长久相伴。

周米粒赶紧喊了一声姨,长命笑眯眯点头,与小姑娘和张嘉贞擦肩而过。

崔东山从孩子背后跳下,蹲在地上,双手抱头,道:“你说得轻巧!”

柳质清眉毛一挑。

白首也从裴钱会做客翩然峰的噩耗中,好不容易缓过来了。

崔东山一巴掌拍在地上,然后起身,恼火道:“老王八蛋,你少用这种长辈语气跟老子说话!”

情急之下喊师父,一遍不行多几遍。

茅小冬对曹晴朗印象很好。而曹晴朗又是小师弟陈平安的嫡传弟子。

周米粒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颗金灿灿的铜钱。

白首笑得合不拢嘴,“随便随便。”

茅小冬一下子就热泪盈眶,缓缓转身,立即作揖,久久不愿起身,低头颤声道:“学生拜见先生!”

那个朋友便祝他一路顺风顺水,陈灵均当时站在竹箱上,使劲拍着好兄弟的肩膀,说好兄弟,借你吉言!

柳质清扬起手中酒坛,笑问道:“怎么说?”

不知为何,张嘉贞和蒋去都很敬畏那个喜欢笑的女子。她不知道哪来的钱,在骑龙巷台阶上边些,一口气买下了两座院子。

张嘉贞则坐在石桌旁,与米裕剑仙一起嗑瓜子。

字与心融,才觉书中有味。

不料身后有人笑着喊道:“小冬啊。”

周米粒嘿嘿笑道:“没事没事,暖树姐姐一样不知道,么得法子,落魄山上,就只有裴钱脑阔儿比我灵光嘛,你听没听过一个见钱眼开的成语?没听过吧,裴钱就经常带着我出门散步,经常能够捡到一颗铜钱的,我一笑,裴钱就说我是见钱眼开,哈哈,我会是财迷?哈哈,真是个比碗大的好笑玩笑,我是故意装样子给裴钱瞧的嘞,我才不会见钱眼开,别人丢地上的钱,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白首抹了把脸,犹不死心,小心翼翼问道:“柳先生,那裴钱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很真诚,或者很漫不经心?”

张嘉贞在半路上碰到了那位大摇大摆的黑衣小姑娘,肩扛金扁担巡视山头。

周米粒蹦蹦跳跳,带着张嘉贞去山顶,不过眼睛一直盯着地面。

不管如何,自己这一文脉的香火,终究是不再那么风雨飘摇、好似随时会消失了。

崔瀺说道:“写此书,既是让他自救,这是宝瓶洲欠他的。也是提醒他,书简湖那场问心局,不是承认私心就可以结束的,齐静春的道理,兴许能够让他安心,找到跟这个世界好好相处的方法。我这边也有些道理,就是要让他时不时就揪心,让他难受。”

甚至还要不得不承认一事,有些人就是通过不讲理、坏规矩而好好活着的。

李宝瓶一行人刚刚走出礼记学宫大门。

一个手持行山杖背竹箱的青衣小童,又遇到了新朋友,是个年轻马夫,陈灵均与他相逢投缘,陈灵均还是信奉那句老话,没有千里朋友,哪来万里威风!

合道天地之后,得山河之助,受天地之重。

崔东山一个人坐在城头,喝着酒。

齐景龙深呼吸一口气。

齐景龙感慨道:“其实早年陈平安并不希望裴钱学拳。”

老秀才与他们结伴而行去往油囊湖,一路上无人注意。

白首御剑去往山脚,听说对方是陈平安的朋友,就开始等着看好戏了。

茅小冬自己对这礼记学宫其实并不陌生,曾经与左右、齐静春两位师兄一起来此游学,结果两位师兄没待多久,将他一个人丢在这边,招呼不打就走了,只留下一封书信,齐师兄在信上说了一番师兄该说的言语,指出茅小冬求学方向,应该与谁求教治学之道,该在哪些圣贤书籍上下功夫,反正都很能宽慰人心。

孩子立即作揖离去,撒腿就跑。

老秀才一样是自问自答:“我倒觉得真就不冷了几分,可以让人走多几步风雪路的。”

再是去往剑气长城,莫名其妙就有了个“酒量无敌齐剑仙”的说法。

老秀才点点头,“事不过三,可以了啊。小冬啊,真不是先生埋怨你,每次瞧见你作揖行礼,先生都要心慌,当年就觉得是在给走了的人,上香拜挂像呢。”

李宝瓶轻声道:“文圣老先生,听说你合道天地了,真是顶天立地大丈夫,个子很高了。”

言下之意,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还是不够聪明。

不同于当年那场竹剑鞘被夺的风波,心气一坠难提起,老人这一次是真的承认自己老了,也放心家里晚辈了,而且没有半点失落。

茅小冬不知所措,只好又认个了错。

米裕笑问道:“羡不羡慕蒋去?”

郦采微笑道:“陈李,以后咱们浮萍剑湖拐骗别家仙子的重任,师父就交给你了啊,把这担子好好挑起来!”

崔东山开始转去双手使劲挠头,埋怨不已,“但凡是个脑子没病的,都根本想不到这一茬啊!就像我,如果不是你提起线头,会想到这个吗?你就算打死我都不会想到啊!”

柳质清神采奕奕,二话不说,他仰起头,喝了起来。

白首坐在竹椅上,突然呲牙咧嘴,他娘的,酒这玩意儿真难喝。姓刘的不爱喝,果然是对的。

第四章,有那“间关黄鸟,瀺灂丹腮”。第六章,写到“湖水瀺灂,鱼龙俱惊”。

柳质清说道:“是陈平安会做的事情,半点不奇怪。”

与一起去油囊湖赏雪的种秋,曹晴朗,还有叠嶂姐姐重聚。

只是在陈李这边,高幼清一直比较不敢说话,她其实很信任陈李,觉得陈李实在比自己聪明太多,学什么都快,如今别说北俱芦洲雅言,连那宝瓶洲雅言和大骊官话都很娴熟了。至于练剑,更不用多说,陈李好像还在剑气长城,这可不是高幼清自己觉得,而是师父亲口说的。而且师父一向不拘小节,直言不讳,说谢松那个皑皑洲出剑挺快的娘们,还有流霞洲为人确实比较硬气的蒲老儿,都带了人离开剑气长城,你们好好学剑,最少要比那帮孩子高出一两个境界,给师父长长脸!以后与他们重逢叙旧,师父才能扯开了嗓门大声说话!

姓刘的,其实一直是个很内敛的人。出了名的外柔内刚。好说话就太好说话,偶尔不好说话,又太不好说话。

齐景龙笑问道:“怎么了?”

起先就真的只是个小事,对方开了个小玩笑,白首随便说了句顶回去,然后对方就莫名其妙发火了,彻底吵开了后,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好些烦心事,直到吵架结束,白首才发现原来自己不在意的,他们其实真的很在意,而他们在意的,自己又全然没上心,这愈发让白首觉得束手无策,对错各自都有,都小,却一团乱麻。

茅小冬笑道:“那油囊湖有什么可去的,马屁湖才对,大手笔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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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秋如今是学宫儒生,不好逃课。再就是陈三秋虽然在剑气长城那边看书不少,但是真正到了学宫求学,才发现追赶不易。

莲小人儿最后坐在桌子边缘,轻轻摇晃着双腿,它很想要再次见到那个白衣少年,询问对方,自己是不是可以主动跟暖树姐姐、米粒姐姐打招呼,不会烦她们的,几天一次,一旬或是每月一次也都可以啊。但是他好久没来了。少年的先生,就更久没回家了。

白首蹲在竹椅旁,抬起头,眼神幽怨道:“师父,我也想走一个。”

先生的先生,便是自家师祖。

白首白眼道:“你赢了。”

白首憋着笑,轻轻伸手拍打肚子。

茅小冬只是端坐对面,由衷觉得自己先生不拘小节,却做遍了天下壮举。

再多,那本书连送到陈平安手里的“万一”都会失去。

老秀才一拍大腿,道:“善!”

崔瀺突然冷笑道:“你那先生,好像不太聪明。”

蒋去依旧瞪大眼睛看着那些竹楼符箓。

崔瀺站在原地,与那个孩子说道:“你先入城。”

老秀才笑道:“别忘了让山崖书院重返七十二书院之列。”

宝瓶洲。

这天,狮子峰飞剑传信太徽剑宗,飞剑再立即被转送翩然峰。

白首便大致说了遍,最后道:“姓刘的,你道理多,随便挑几个,让我宽宽心。”

如果就这么再见面假装不认识,犯不着,太小家子气,可再像以往那般嘻嘻哈哈,又很难,白首自己都觉得虚伪。

柳质清愈发摸不着头脑。

亭外风雪随之静止。

昔年梳水国四煞之一的绣鞋少女,笑哈哈道:“瞅瞅,有趣有趣,陈凭案,陈平安。书上写了,他对咱们这些红粉佳人和胭脂女鬼,最是心疼怜惜了。”

郦采轻轻拧着少女的脸颊,气笑道:“傻妮子。”

张嘉贞点头道:“羡慕。”

魏檗点头还礼,喊了一声长命道友。

叠嶂依旧是金丹瓶颈,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陈三秋是剑气长城公认的读书种子,飞剑的本命神通又与文运有关,陈三秋破境很正常,何况叠嶂如今有一种心弦紧绷转入骤然松散的状态,好像离开了厮杀惨烈的剑气长城后,她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在此期间,陈三秋和叠嶂又来到礼记学宫,陈三秋已经成为学宫儒生,叠嶂却是要等个人,不凑巧,叠嶂要找的那位朋友,据说跟随圣人去了第五座天下。

一条是出现问题之后,解决方案必须有据可依,行之有效,立竿见影。

李宝瓶点点头,又摇摇头,“事先与夫子打过招呼了,要与种先生、叠嶂姐姐他们一起去油囊湖赏雪。”

蒋去今天还是站在那边观摩文字符箓。

茅小冬走出凉亭,在阶下看那楹联。

白首瞬间挺直腰杆,一拳砸在膝盖上,哈哈大笑,然后笑声自行减少,最后底气不足地安慰自己,“还是尽量文斗吧,武斗伤和气,我再不提剑修剑客那一茬就好。实在不行,我就搬出她师父来当护身符,没法子啊,谁让她找师父的本事比我好,只有师父找徒弟的本事,姓刘的比陈兄弟好多了……”

他倒是难得有点想要主动喝酒了。

堂堂学宫大祭酒,一时间无言以对。

所以老秀才最后说道:“宝瓶,晴朗,当然还有种先生,你们以后若有疑问,可以问茅小冬,他求学,不会学错,当先生,不会教错,很了不得。”

两人相视一笑。

以前师兄齐静春在世时,山崖书院获此殊荣,茅小冬半点不觉得困难,等到他来当家做主,就倍感无力。既然重返文庙书院,自己这个山主靠不住,照理说就只能靠学生了,可是在在生源一事上,无论是大骊京城的山崖书院,还是搬迁大隋的山崖书院,其实一直都争不过观湖书院,搬迁之前,山崖书院与观湖书院都属于七十二之一,但是宝瓶洲第一等的读书种子,还是喜欢先去观湖书院碰碰运气,若是无法通过,才退而求其次,去往当时的大骊山崖书院,其实关于此事,连同茅小冬几位副山主,大骊先帝在内,都颇有怨言,唯独齐师兄始终随意且从容,不管书院来什么样的士子学生,让夫子先生们们只管用心教一样的学问。

齐景龙突然开怀笑道:“在剑气长城,唯一一个洲的外乡修士,会被当地剑修高看一眼。”

等到陈暖树去往二楼,屋内地面立即蹦出个莲小人儿,沿着一根桌腿爬上桌子,它开始跑来跑去巡视书桌,发现前天是桌上镇纸微微斜了,昨天是多宝架上的物件没放好,今儿书籍又不小心歪了,小家伙咯咯而笑,然后赶紧捂住嘴巴,蹑手蹑脚走到书旁,从踮起脚跟,到趴在地上,仔仔细细帮着暖树姐姐将那些书籍堆好,莲小人儿犹不放心,绕着这座小书山跑了一圈,确定没有丝毫歪斜了,它才坐在桌上,心满意足,庆幸自己今儿又帮了暖树姐姐一点小忙。

白首问道:“受伤没?”

茅小冬记得很清楚,大骊先帝曾经莅临书院,对师兄有过暗示,表示大骊京学愿意收纳这拨寒族士子,保证不会亏待、耽误这些读书人,不但如此,大骊官场还一定专门为他们开辟出一条顺遂仕途,齐先生和书院是不是就不用劳心了?以齐先生的学问,大可以拣选书院最好的读书种子。

崔东山没打算就这么放过老王八蛋,“这都升任书院山主了,还不开心啊?放眼整座浩然天下,才七十一位山主,多稀罕!”

齐景龙坐在一条竹椅上,说道:“谨记一点,对错不能增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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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就是十一。

齐景龙点头道:“理所当然。”

老秀才等了半天,也没能等到学生主动提及最近的文庙争论一事,大为遗憾,这种事自己起话头,就太没劲了。

陈李做了个手握木牌的姿势,自言自语道:“庞,高。元济,幼清。齐青离别,水畔重逢。”

师父离去之后。

崔瀺摇头道:“无法补救,只能自救。”

但是张嘉贞却什么都瞧不见,可蒋去说上边写满了文字,画了许多符。

而那剩下半座剑气长城,如今依旧属于浩然天下。

小宝瓶的夸人,还是要收下的。

至于桐叶洲,生死随意,自找的下场。崔东山早早说过,占了便宜,就偷着乐,别咋咋呼呼,迟早都是要还的。

竹楼石凳那边,魏檗现出身形。

再者也担心是某种养望手段的道貌岸然,毕竟山上修士,一旦算计起来,什么样没有?

白首最后主动认了错,才作罢。

之后柳质清留在了翩然峰,每天与齐景龙请教剑术,齐景龙自然不会藏私。

身材高大的茅小冬站在凉亭当中,怔怔出神。

齐景龙没办法,只好与柳质清说了关于陈平安在喝酒一事上的毫无人品。

所以闲来无事的小家伙,又起身跑去笔筒那边,用仅剩的一条小胳膊擦拭着筒壁。

竹楼外,今天有三人从骑龙巷回到山上。长命道友去韦文龙的账房做客了,而张嘉贞和蒋去,一起来竹楼这边,如今他们已经搬出拜剑台,只有剑修崔嵬依旧在那边修行。

陈李嘿嘿笑道:“对对对,你只喜欢庞元济。”

说到这里,郦采气得一把丢出空荡荡的酒壶入湖,“他娘的连老娘的最心爱弟子,你们那师姐,都给他拐跑了!最气人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如今骑龙巷热闹了许多,除了贾晟师徒三人负责的草头铺子,隔壁压岁铺子的掌柜石柔,手底下也有了张嘉贞和蒋去“两员大将”。外加一位名叫长命的女子,时常去两座铺子帮忙。

唯有老秀才在行走间,飘荡无踪迹。

老秀才抬头望向茅小冬,笑道:“还没有破开元婴瓶颈啊,这就不太善喽。不该如此的,以你茅小冬的心性和学问,早该破境了才对。”

用这位女子剑仙的话说,就是打架不受伤,打你娘的架。

道理很多时候不在道理本身,而难在一个讲理的“讲”字上。山上和山下,讲理传道和说法,都难。

崔东山突然笑了起来,“刀子嘴豆腐心?这就很不崔瀺很不我了。”

崔东山抬起头,好奇道:“难不成那本书,是你亲笔撰写?”

老秀才点点头,笑问道:“在询问之前,你觉得师祖学问,最让你有用的地方在何处?或者说你最想要化为己用,是什么?不着急,慢慢想。不是什么考校问对,不用紧张,就当是我们闲聊。”

如今宋集薪从老龙城藩邸,来到了旧朱荧王朝,全权负责陪都建造事宜,不过这是名义上的,在陪都建造之初,藩王“宋睦”不过就是露了个面,如今再来收尾。真正做事的,是墨家巨子,以及从齐渡督造官升任大骊工部右侍郎的柳清风。

这才来到翩然峰。

是个问题,崔东山却不是询问语气。

老秀才又立即笑得合不拢嘴,摆摆手,说哪里哪里,还好还好。

三十万字的山水游记,总共二十四章回,开篇第一章,提及年少“陈凭案”在家乡上山砍柴之时,有过“峭壁巉岩”的山势描述。

就明白了想要真正讲透某个小道理,比起剑修破一境,半点不轻松。

柳质清看了眼齐景龙,好像这位太徽剑宗宗主,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

老秀才搓手笑道:“这敢情好。”

最后一条,就是能够学问本身,不断自行完善规则,不被世风、民情、人心转移而逐渐摒弃。

先前她是远远看见茅先生独自赏景,李宝瓶才来这边跟茅山主打声招呼。

老秀才也不怪这学生没眼力劲,就是有些心疼。

白首火烧屁股站起身,抓心挠肝地跺脚道:“不是最强,她破的什么境啊?!啊?对不对,师父?师父!”

老秀才缓缓道:“若是弟子不如先生,再传弟子不如弟子,传道一事,难不成就只能靠至圣先师事必躬亲?你要是打心眼觉得愧不敢当,那你就真是愧不敢当了。真正的尊师重道,是要弟子们在学问上,别开生面,独树一帜,这才是真正的尊师重道啊。我心目中的茅小冬,应该见我,执弟子礼,但是礼数完毕,就敢与先生说几句学问不妥当处。茅小冬,可有自认辛苦治学百年,有那高出先生学问处,或是可为先生学问查漏补缺处?哪怕只有一处都好。”

在翩然峰,白首可以喊姓刘的,此外还是要喊师父。

崔东山蹲在地上,一直伸手在地上随便乱写,嘴上说道:“我知道不能苛求你更多,不过生气还是生气。”

这就是陈先生所说的哑巴湖大水怪啊。

文脉也好,门派也好,开山大弟子与关门小弟子,这两个人,至关重要。

张嘉贞笑着打招呼:“周护法。”

李宝瓶告辞离去。

落魄山。

而且陈三秋是莫名其妙成为的学宫儒生,刚到了礼记学宫,就有一位神色和蔼的老先生找到了他,一起闲聊赏景,陈三秋是后来才知道对方竟然是学宫大祭酒。所以陈三秋求学勤勉,因为在从南婆娑洲到中土神洲的游历途中,跻身了元婴境,所以比起许多都不算修道之人的学宫士子,陈三秋也有自己的优势,白天夫子传道,晚上自己读书,还可以同时温养剑意,不知疲倦。

“我现在听不得这些,你别烦我。”

其余第十一章,又有“巨壁崔巍”一语。

所以李宝瓶才会经常拉着叠嶂姐姐闲逛散心。

红袄李宝瓶,还有那个青衫书生曹晴朗,都习惯性手持行山杖出游。

周米粒话说一半,只见前边路上不远处,金光一闪,周米粒瞬间停步瞪眼皱眉头,然后高高丢出金扁担,自己则一个饿虎扑羊,抓起一物,翻滚起身,接住金扁担,拍拍衣裳,转头眨了眨眼睛,疑惑道:“嘛呢,走啊,地上又没钱捡的。”

见到了米裕和魏檗,长命抱拳行礼。

柳质清点点头,当时没在意,被白首这么一提,好像裴钱当时还真有那么意思。

柳质清说道:“其实更早就见面了,但是成为朋友,确实是在玉莹崖。”

茅小冬一言不发,只是竖耳聆听先生教诲。

崔东山双手使劲一拍脸颊,清脆作响,苦笑道:“扪心自问,有几个人,能够聪明到这个份上?你我在那个年纪,能够想到吗?”

因为某些事情,小宝瓶、林守一他们都只能喊自己茅山主或是茅先生。而茅小冬自己也没有收取嫡传弟子。

当时在金乌宫,裴钱才是六境武夫。

陈李缓了缓语气,对她轻声道:“等你结丹了,我们一起去隐官大人的家乡看看。”

本来她都打算捡了钱,就去跟暖树姐姐邀功的。如今落魄山可真没啥钱了,上次她跑去问魏山君啥时候举办下场夜游宴,魏山君当时笑得挺尴尬。

高幼清倒是觉得浮萍剑湖的同门师兄师姐们,还有那些会毕恭毕敬喊自己师姑、师姑祖的同龄修士,人都挺好的啊,和和气气,明明都猜出他们俩的身份了,也从没说什么怪话。她可是听说那位隐官大人的怪话,收集起来能有几大箩筐呢,比大剑仙的飞剑还厉害。随便捡起一句,就等于一把飞剑来着。她那亲哥,高野侯就对此言之凿凿,庞元济往往微笑不语。

米裕随口道:“没什么好羡慕的,各有各命。”

事需身历,再去言之有物。

崔瀺犹豫了一下,转过身。

齐景龙忍住笑。

原来身后有人按住了她的脑袋,笑眯眯问道:“小米粒,说谁见钱眼开啊?”

反正先生说什么做什么都对。

不过崔东山却没有询问答案。

米裕立即笑道:“是我错了,必须改!”

柳质清点点头,说知道,开始柳质清自己喝酒。

老秀才等了会儿,还是不见那学生起身,有些无奈,只得从台阶上走下,来到茅小冬身边,几乎矮了一个头的老秀才踮起脚跟,拍了拍弟子的肩头,“闹哪样嘛,先生好不容易板着脸装回先生,你也没能瞧见,白瞎了先生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夫子风范。”

崔瀺默不作声。

一个出身鬼斧宫的兵家修士,依旧喜欢独自一人,闯荡江湖,每次战战兢兢做完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侠义之举,他至多说一句,就是与人自报名号“杜好人”,而早年陈剑仙赠送给自己的那两张符箓,一直好好收起,杜俞把它们看得比姜尚真送的那件金乌甲,还要珍重。

茅小冬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两难,既想要落座,免得高过先生太多,不合礼,又想要束手而立,听先生传道,合乎礼。

当时龙泉剑宗的阮秀,不知施展了何种术法神通,竟然能够让方圆百里之内瞬间黯淡无光,凝聚为一粒声势惊人的光亮,竟然直接将一头试图袭杀她的仙人境大妖拘押其中。

陈李突然说道:“师父很难很难跻身仙人境了。”

你陈李不是小隐官吗?那么这个学不学,能不能学?

柳质清点头道:“理解。可惜我境界太低,就算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都没脸去帮倒忙。”

茅小冬转头望去,看到了手持行山杖、身穿红袄的李宝瓶。

然后郦采咳嗽一声,对少年瞪眼道:“小王八蛋,别拿喜欢当笑话!找抽不是?”

崔瀺说道:“高承马上会南下宝瓶洲。”

柳质清沉默片刻,问道:“两洲合并一事?”

柳质清也是。

平日里指点山庄弟子们剑术,偶尔去小镇吃火锅,喝个小酒儿,去山水亭那边坐一坐,闲暇翻书,日子悠哉一天又一天。

老秀才突然问道:“凉亭外,你以一副热心肠走远路,路边还有那么多冻手冻脚直哆嗦的人,你又当如何?这些人可能从未读过书,酷寒时节,一个个衣衫单薄,又能如何读书?一个自身已经不愁冷暖的教书匠,在人耳边絮絮叨叨,岂不是徒惹人厌?”

按照裴钱的说法,就是有杀气!

郦采听到少年言语后,晃了晃酒壶,笑道:“不是他们心眼少,是那个陈平安心眼太多。”

齐景龙无奈道:“不是这么个意思。”

白首一屁股跌回竹椅,双手抱头,喃喃道:“这下子算是扯犊子了。”

反正宝瓶洲和北俱芦洲的两洲大势走向,谍报上都有,问题不大,都在预期内。

种秋笑道:“听闻油囊湖有烂熟酒,我来出钱,请文圣先生喝。”

一位穷酸老先生也沉默许久,才开口笑道:“时隔多年,先生好像还是囊中羞涩。”

那座仿造白玉京,已经顺利搬迁到崔东山身后这座大骊陪都当中,墨家游侠许弱,坐镇其中,五岳山君皆可持剑杀妖。

齐景龙睁开眼睛,点头道:“看出来了。”

茅小冬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心如止水。

小姑娘笑眯起眼,然后客气道:“喊我大水怪就可以了。”

郦采心情转好,大步离去。

崔瀺在跻身飞升境后,还得到了一个本命字,瀺。

白首挥挥手,“你赶紧养剑养伤啊,跟我这个得意弟子说话,哪来这么多规矩。”

李宝瓶他们踩在雪地里,咯吱作响。

自己这位先生,个子不高,学问却地厚天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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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首说道:“你在山头的时候,我练剑可没有偷懒!”

除此之外,崔瀺还与一位以桀骜不驯著称于世的的中土儒家圣人,借来了一个本命“水”字,原因很简单,对方脾气极差,但是他这辈子只佩服一人,正是崔瀺。对方当然不是仰慕崔瀺的离经叛道、欺师灭祖,而是由衷欣赏崔瀺的学问。

米裕赶紧起身道:“长命姐姐难得来山上做客,坐下说话。”

只需看那《彩云谱》,以及被山上神仙奉若至宝的随笔字帖,就知道崔瀺是何等博学多才了。

茅小冬笑着点头,“很好。治学论道与为人处世,都要这般中正平和。”

本以为老王八蛋会留在大骊京城,或是干脆在最北边,盯着那条新开辟出来的道路。

陈李忍不住问道:“师父,北俱芦洲的修士,心眼怎么都这么少?”

一洲腹地所有藩属,皆需出兵一半,赶赴大骊指定处据守屯兵。其余修道之人,山水神灵,本该全部前往沿海,不过可以让藩属君主代为缴纳一笔神仙钱,而且绝对不是什么小钱,一旦发现有任何疏漏,大骊直接问罪藩属君王。

不是因为想起了陈平安所以郁闷,而是想起了这个真心爱喝酒的朋友,可能很久很久都要喝不上酒。

白首很少看到自己师父如此的意气风发。

老秀才甚至觉得自己弟子收取的学生们,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在大骊陪都外城墙的墙根道路上,让正骑着高老弟瞎逛荡的崔东山比较意外,见到了那个从北俱芦洲赶回的老王八蛋。

原来柳质清没有立即去往太徽剑宗拜访齐景龙。

这位大骊国师沉默片刻,“想到了,未必能够立即摆脱困局,但是可以帮他赢得更多时间。”

齐景龙收到密信后,嘴角翘起,然后看了眼那个好不容易恢复几分生气的弟子。这下子齐景龙是真不忍心道破真相了。

柳质清已经打算在元婴瓶颈之时,选一处比金乌宫更热闹的山下市井,或是江湖或官场,一看数十年甚至百年的人心。

这个时候,白首其实挺想念裴钱的,那个黑炭丫头,她记仇就是明摆着记仇,从不介意别人知道。每次在小账簿上给人记账,裴钱都是恨不得在对方眼皮子底下记账的。这样相处,其实反而轻松。何况裴钱也不是真小心眼,只要记住某些禁忌,例如别瞎吹牛跟陈平安是拜把子兄弟,别说什么剑客不如剑修之类的,那么裴钱还是不难相处的。

陈李立即起身朗声道:“谨遵师命!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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