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0.第870章 夜归人(1/2)
第870章 夜归人
风雪夜里,一袭鲜红法袍随手打开山水禁制,走出一处洞窟,他站在门口,转头望去,崖刻“造化窟”三字。
芦岛?曾经隐匿有一头飞升境大妖的造化窟?
举目远眺,大雪尚未停歇,雪大如席,天地间有大美,已是雪中千里白,更兼月色十分圆。
先前陈平安做了三个梦,然后醒来,到底是醒了,还是刚刚入梦?
当陈平安开门后,涟漪激荡。
这座风声鹤唳的海上仙家府邸,立即察觉到异样。
剑光,宝光纷纷亮起,破开夜幕,几个眨眼功夫,从不同方位掠向造化窟,围上来了十数位修士。
陈平安立即伸出手指轻轻一点法袍,鲜红法袍瞬间与白雪同颜色,再往脸上覆盖一张少年面皮。
陈平安伸手去接住雪,好像需要借此确定是否还在梦中。
元婴老剑修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以略显生疏的中土神洲大雅言询问道:“何人?”
陈平安站在渡船一端,一边驾驭符舟御风,并不高出海面太多,一边头疼,本以为孑然一身游历桐叶洲,哪里想到会是这般闹哄哄的光景。
少年却用桐叶洲雅言笑答道:“桐叶洲,玉圭宗二等客卿曹沫,远游至此,多有叨扰。对造化窟神往已久,本来想偷偷来偷偷走,只是一个没忍住,不小心触发了禁制。”
至于崔瀺是怎么做到的,天晓得。
大瀼水,总计五脉,并非全部剑修,只有一脉,传自剑仙元青蜀。
陈平安不敢多喝酒,转过头,对那些好像来自城头的小麻雀们,喊了一声,“喂。”
一位芦岛老人立即以桐叶洲雅言问道:“既然是玉圭宗客卿,可曾去过云窟福地?”
这些孩子相互间都很熟稔了,毕竟在白玉簪子里边的小洞天,相依为命。
孩子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陈平安突然仰起头,竭尽目力所及望向远方,今夜运道这么好?还真有一条去往桐叶洲的跨洲渡船?
何辜又不乐意了,瞪眼道:“啥?没啦?怎么当的隐官大人,我家里长辈,都说你算计多,脑子贼灵光,尤其是读书不学好,坑人最擅长,都能在城头上参与巅峰十剑仙的议事了,就你不是剑仙,我娘亲问靠啥,我爹说还能靠啥,靠一张骗死人不偿命的嘴呗。咋个今儿话不多,你该不会是一个假的隐官大人吧?”
陈平安睁开眼睛,右手持竿,左手摘下养剑葫,仰头喝了一口酒。
再将学生崔东山赠送的那把玉竹折扇,倾斜别在腰间。
当他心神沉浸其中,发现破碎小洞天里边,住着一帮剑气长城的孩子,都是剑仙胚子,大的七八岁,小的四五岁。
光阴流水的流逝速度,里边慢,外边快,名副其实的别有洞天。
修士结阵,如临大敌。
众多修士,就没一个脸色好看的。
只不过在这之前,好像还需要跟一位仙人境修士打交道,对方风驰电掣远游而来,以一门秘术牵连水运,帮他查探方圆百里的水域动静,大概是依旧找不着那水遁的曹沫,犹不死心,然后就发现了这条渡船符舟,她化虹而至,却没有落在渡船上,与渡船相隔百余步,并驾齐驱,与陈平安提醒道:“你带着这么多孩子,夜游海上,多加小心。”
陈平安继续钓鱼,手持养剑葫,小口饮酒,一边笑眯起眼,轻声言语道:“古驿雪满庭间,有客策马而来,笠上积雪盈寸,侠客下马登堂,雪光映照,面愈苍黑。饮酒至醉无言,掷下金叶,上马忽去横短策,冒雪斫贼不休,不知姓名。”
久违的酒水滋味。是自家铺子的烧刀子。
老金丹最后说道:“最后一个问题,劳烦曹仙师说一说那位陆剑仙,恳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且一定要慎言,我与姜宗主和陆剑仙,都在一张酒桌上喝过酒!”
有些已经盘腿而坐,开始温养飞剑。
当陈平安不再需要与半座剑气长城合道,既是失去了依仗,同时又挣脱了牢笼。
小妍赞叹道:“曹沫很神仙唉。”
老剑修冷笑道:“偌大一座桐叶洲,十山九空,见势不妙,跑了大半,活该如今被宝瓶洲修士南下,大举渗透,还有脸成群结队去中土文庙讨要公道?换成我是那文庙圣贤,早一个大嘴巴摔过去了。”
不愧是落魄山的记名供奉。
能别打就别打,和气生财。
环顾四周,确实并无修士窥探之后,陈平安这才摘下白玉簪子。
那位芦岛老人笑道:“既然曹仙师游历过云窟福地,那么理当知晓云门渡口处的烂绳亭,会常年摆摊了,亭外所卖何物?老妪卖物有何讲究?”
怎么有点像当年身边跟着个李槐?
只是如今留在桐叶洲的上五境修士,既然当年没走,还活了下来,那就都是当之无愧的豪杰或是枭雄了。
陈平安打破脑袋,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回事。
白玄问道:“如果在那桐叶洲遇到个仙人,甚至是飞升境,你肯定打不过。”
可能是太久没喝了,可能是没有酱菜佐酒的缘故,可能是没有一碗葱面等着下筷子,所以只是喝了那么一小口,就辣得让人几乎掉眼泪,肝肠打结。
陈平安愣了愣,放下鱼竿,起身抱拳笑问道:“前辈不怀疑我们身份?”
于斜回小声说道:“何辜,我还是觉得他是个假的隐官,咱们悠着点啊,可别被卖了还帮忙数钱。”
他们是离乡,唯独自己却是归乡。
只是他们眼神深处,又有几分黯然神伤。
风雪茫茫,茕茕孑立,四顾全疑在玉京。
那个女子剑修说道:“客卿信物呢?!”
于斜回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下文了,就又开始习惯性拆台,问道:“第二条鱼呢?”
芦岛老金丹,没来由想起当年那个奇奇怪怪的青衫剑客。是蛮荒天下的妖族,还是那大名鼎鼎的托月山百剑仙之首,斐然,却护住了芦岛一人不死,劫后余生的感激,只能深埋心底,没办法说半个字,其实这些年里边,芦岛没少挨白眼,只比雨龙宗和桐叶宗稍好几分,这份委屈,找谁说理去?好像也没法说一句。
陈平安站起身,笑眯眯一板栗敲下去,那小刺头抱住脑袋,只是没恼火,反而点点头,稚嫩脸庞上满是欣慰,“难怪我爹说二掌柜是个狗日的读书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看来是真的隐官大人了。”
“那咱们击掌,走一个。就当相互认识了。”
那老元婴剑修一挥袖子,似乎觉得这个贪生怕死之徒,太过碍眼,早早滚蛋。
芦岛老金丹微微讶异,“陆剑仙难道不曾兵解离世?”
陈平安便不再多说什么。
芦岛与那雨龙宗,是一处衔接倒悬山旧址和桐叶洲的枢纽重地,竟然只有一位元婴剑修坐镇其中,而且还是从南婆娑洲跨海至此,是不是可以说,天下当真太平了?故而南婆娑洲不但成功守住了一洲山河,大战落幕后,犹有余力抽调修士跨海驻守?那么自己这三梦,到底梦了多久,蛮荒天下的上五境大妖何在?难不成都已被浩然天下绞杀殆尽?不然雨龙宗和芦岛这样的重地,必然有杀力出众的上五境修士负责把守,而且最少得有两三位。若是处于收官阶段,以飞升境大修士领衔,二三十位上五境联袂截断妖族去路,都不过分。
老金丹说道:“曹仙师擅自潜入芦岛,还触发了造化窟禁制,坏了我们师门规矩,需要走一趟祖师堂。”
小妍怯生生问道:“鱼呢?”
陈平安依旧以合拢折扇敲打手心,仰头眯眼望去,是浩然六大照妖镜门类之一的素月镜。看那年轻修士泄露出来的心神气息涟漪,再加上掐诀雷法迹象,应该是配合了雷法旁门当中的神雷一道术法,专门用来压胜妖族和山泽精魅,以及杀伐古怪鬼物以及祀典不正的淫祠神灵。
虽然面无表情,实则内心神动不已,差点都以为此人是嬉戏人间与晚辈开玩笑的自家祖师、或是自家大瀼水的客卿了。不然如何能够一语道破天机。
年轻剑修高高举起手臂,所持古镜,激射出一道璀璨光亮,澄莹洞彻,笼罩住造化窟门口的那位白衣少年。
陈平安没好气回了一句,“催催催,催个锤儿么,鱼儿呼朋唤友,喊它家老祖宗来,赶路不需要时间啊。”
下五境剑修七个,洞府境剑修两个,白玄,玉牒。
骨头极硬的玉圭宗,怎么收了这么个客卿。莫不是那桐叶宗的客卿吧?
孩子们多有小鸡啄米附和。
然后开始闭目凝神,凭借那根纤细鱼线的细微震颤,寻觅四周的水中游鱼。
亏得他将巅峰十剑仙里边的老聋儿给扔到一旁,换成了年纪轻轻、境界还不高的隐官大人。
陈平安当下袖中多出了一件咫尺物,也没什么好忧虑的,是崔瀺赠送,并未设置山水禁制。
姜尚真还活着,还当了玉圭宗的宗主?
陈平安行走在海上,风雪又起。
那位仙人境女修笑道:“雨龙宗一带,周边大小妖族,都已经被我杀绝了。怀疑你们做什么。”
只是这符舟渡船远游,太吃神仙钱啊,陈平安仰头望去,希冀着路过一条由西往东的跨洲渡船,比起自己驾驭符舟跨海远游,后者显然更划算些。而且这拨孩子,既然来到了浩然天下,难免需要与剑气长城以外的人打交道,渡船相对安稳,其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只可惜陈平安不奢望真有一条渡船路过,毕竟桐叶洲在历史上太过闭塞,没有此物。
陈平安说道:“第一,不许对任何人说自己的家乡。我接下来每天都会教你们宝瓶洲和桐叶洲的两种雅言。”
三位剑修腰间都以金色长穗系有一枚玉印,古老篆籀,水纹,雕琢有一把袖珍飞剑。
从遇到崔瀺,到莫名其妙置身于芦岛造化窟,反正处处透着诡谲,入乡随俗,习惯就好。
陈平安蹲在地上,伸手揉了揉眉心,“报名字。”
在芦岛,陈平安什么都没有多问。
梦好像是真的,真的好像是做梦。
陈平安沉默许久,突然问道:“今儿宵夜,咱们要不要吃炖鱼?海鱼跟河鲜的滋味,还是不一样的。”
那女子剑修愤懑道:“桐叶洲这种人最多!逃命的能耐,天下第一!如今倒好,没仗打了,一个个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占便宜了,随便打杀几个中五境妖族,就敢让书院记录战功。”
而且如今陈平安的障眼法,涉及到人身小天地的运转,不是仙人修为,还真未必能够勘破真相。
陈平安想了想,“加上一点,以后喊我曹沫,是化名,或者曹师傅。我暂且当你们的剑术护道人。以后你们跟我到了家乡,入不入我的山门,随缘,不强求。”
仅凭三人的今夜现身,陈平安就推断出不少形势。
“好大的水啊,都看不到尽头。你说有多深?要是把咱们家乡的长城往这儿一丢,咱们是站在水面上,还是在水底下?”
自家宗门,自家师长,能够被玉圭宗宗主如此敬佩,岂能不让人由衷开怀。
何辜双臂环胸,气呼呼道:“凭啥不说家乡,丢你脸啊?怎么当的隐官大人,早知道就把你名次垫底了。学什么雅言,不稀罕学!”
我那酒铺,出了名的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我那坐庄,更是出了名的人人有钱挣个个能分赃。
一位元婴境剑修,御剑悬空,居中为首,更是神情凝重,就怕是那在海上流窜犯案的隐匿大妖,要在此孤注一掷。这些年里,海上大小仙府、门派的覆灭数量,竟然比大战期间还要多,就是那些从五洲陆地躲入海中的妖族修士作祟。
人生路上,会遇到很多一别过后再无重逢的匆匆过客。可是人心间,过客却可能是别人的久住之人。还会笑颜,还会高声言语,还会同桌饮酒醉醺醺。还会让人一想起谁,谁就好像在与自己对视,不言不语得让人无话可说。
坐在船头那边,与孩子们问了些白玉簪子里边的情况。
正在闲聊的孩子们齐刷刷转过头,就连练剑的几个,也都竖起耳朵。
小妍轻声道:“咱们啥时候可以见到婉婉姐啊?”
名副其实的刀客曹沫。
那位大瀼水元婴剑修,隐匿气息,以水遁之法,遥遥跟踪自己。
身材修长,头别玉簪,身穿白袍,只是身形有些不易察觉的微微佝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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