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3.第993章 次第花开(1/2)

第993章 次第开

当初陈平安从钦天监借了几本书,没有回人云亦云楼或是客栈,而是直接一步来到京城的外城墙头上,看到了一条悬在京畿之地边境上空的渡船,上边两股龙气异常浓郁,真龙稚圭,藩王宋睦,就像大半夜,泥瓶巷隔壁院子里晃着两盏大灯笼,想要看不见都难。

陈平安就又跨出一步,直接登上这艘戒备森严的渡船,与此同时,掏出了那块三等供奉无事牌,高高举起。

一位披甲按刀的武将,与几位渡船随军修士,已经形成了一个半月形包围圈,显然以驱逐访客为首要,等到他们瞧见了那块大骊刑部颁发的无事牌,这才没有立即动手。

武将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眼前修士,青衫长褂,气定神闲。

总觉得哪里见过,偏偏记不起来。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修士道:“还请劳烦仙师报上名号,渡船需要记录在案。”

一手缩于袖中,悄然捻住了一张金色符箓,“至于供奉仙师能否留在渡船,依旧不敢保证什么。”

藩王宋睦,皇子宋续,礼部侍郎赵繇,如今几个都身在渡船,谁敢掉以轻心。

陈平安自报名号:“落魄山陈平安。”

柳清风看了眼陈平安,玩笑道:“果然还是上山修行当神仙好啊。”

韦蔚和两位侍女,听闻这个天大喜讯之后,其实也差不多。

陈平安提起酒碗,“走一个。”

她突然眯起一双狭长眼眸,“陆……道长?!”

好像瞬间明白了一连串的道理,真正懂得如何担任一方山水神灵。

以至于韦蔚专门给邻近祠庙的那段山路,私底下取了个名字,就叫“分水岭。”

陈平安笑道:“既然能从五彩天下破例返乡,说不定就能去青冥天下破格游历。”

其实是一桩怪事,照理说陈平安方才登船时,并未刻意施展障眼法,这廖俊既然见过那场镜水月,绝对不该认不出落魄山的年轻山主。

作为世间唯一真龙的存在,还是一位身负蛟龙气运的飞升境大修士,比起一般山巅修士,她的眼力自然更好。

柳清风坐起身,自己拿了个枕头靠着。

原来她们仨“精心”挑选了一位进京赶考的读书人,确实是大费周章了,叫人好等,如果不是陈平安早有提醒,不然他们如果只是盯着自家山界里边的读书种子,估计这会儿山神庙都要拮据得揭不开锅了。

稚圭笑眯眯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这就是陆沉那一身道法带来的结果,陈平安当下并未完全消化掉那份道韵、道气,使得他如今在这人间行走,宛如一条不系虚舟,人身与天地,井水不犯河水,故而在“道貌”一事上,就让外人自然而然雾里看。等到陈平安报上山门和名字,在他人眼中,才变得像是刹那之间记起此人,不然就休想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更早之前,道祖骑牛造访小镇,更是如此,道祖不欲人知自己的行踪,便会天不知地不知人皆不知。

今天老人听见一声“柳先生”的久违称呼,睁开眼睛,凝神望去,定睛瞧了瞧那个凭空出现的不速之客,略显费劲,点头笑道:“比起当年拘谨,如今随心所欲多啦,是好事,随便坐。”

稚圭冷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陈山主并未在大骊礼部任职,难道是那场议事,文庙论功行赏,得了个与文脉身份匹配的实权高位?所以可以管得这么宽了?”

不曾想这么一块供奉牌,用处颇多。

“对了,那本册子我读过,帮个女子改了名字,‘翠环’不如‘环翠’雅致嘛。”

差点就要直呼其名。

陈平安摇头道:“不清楚。以后你可以自己去问,如今他就在大玄都观修行,已经是剑修了。”

那真是低三下气得令人发指,只得与城隍暂借香火,维持山水气数,因为香火欠债太多,县城隍见着她就喊姑奶奶,比她更惨,说自个儿已经拴紧裤腰带过日子,倒不是装的,确实被她连累了,可府城隍就不够厚道了,闭门羹,到了一州阴冥治所的督城隍庙,那更是衙门里边随便一个当差的,都可以对她甩脸子。

楚茂得一手扶住桌面,这才能晃悠悠站起身,后退几步,先正衣襟,再从袖中摸出一块玉牌,悬在腰边,最后作揖到底,道:“古榆国练气士楚茂,见过陈宗主。”

宋睦的封王就藩之地,就是洛州,古洛水也是后来那条中部大渎的发源地之一。

天下精怪,只要炼形成功,真名一事,至关重要。

陈平安转头对稚圭说道:“外人就别待在这边了。”

楚茂愈发提心吊胆,叹了口气,“白鹿道长,在先前那场战事中受了点伤,如今云游别洲,散心去了,说是走完了浩然九洲,一定还要去剑气长城那边看看,开开眼界,就当是厚着脸皮了,要给那些战死剑仙们敬个酒,道长还说以前不晓得剑气长城的好,等到那么一场山上谱牒仙师说死就死、而且还是一死一大片的苦仗打下来,才知道本以为八竿子打不着半点关系的剑气长城,原来帮着浩然天下守住了万年的太平光景,何等气魄,何等不易。”

是说当那包袱斋,捡钱一事,开门大吉。

正是在那一刻,亲眼看着祠庙内那一缕精粹香火的袅袅升起,韦蔚蓦然间,心有一丝明悟。

当然,还有落魄书生最为向往的神女。

如今洛京这边的衙门,不单是礼部,就连其它衙门,都有官员建言,南北两京并为帝都,两者不分主次。

她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手背青筋暴起,显而易见,她对那位三山九侯先生,恨得咬牙切齿,又怕到了骨子里。

稚圭撇撇嘴,身形凭空消散。

按照韦蔚的估算,那士子的科举制艺的本事不差,按照他的自身文运,属于捞个同进士出身,只要考场上别犯浑,板上钉钉,可要说考个正儿八经的二甲进士,稍微有点悬乎,但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如果再加上韦蔚一鼓作气赠予的文运,在士子身后点燃一盏大红山水灯笼,确实有望跻身二甲。

陈平安说道:“剑修刘材,蛮荒斐然。”

其实当年回到古榆国京城,楚茂曾经派遣出了一拨刺客,两位纯粹武夫,两位山泽野修,去刺杀那个少年剑仙,结果泥牛入海,肉包子打狗,一个个有去无回。

最后等到那位年轻剑仙笑着告辞离去,楚茂还是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桌上这套茶具,来自龙州窑务督造署。

柳清风笑道:“以后有得躺了,这会儿不着急。”

一间屋子,陈平安和宋集薪相对而坐,稚圭跨过门槛,没有落座,站在宋集薪身后,她是婢女嘛,在家乡小镇那边,按照风俗,一般女子吃饭都不上桌的,而且只要是嫁了人的婆姨,祭祖上坟一样没份儿。

下一刻,稚圭就被迫离开屋子,重回顶楼廊道,她以拇指抵住脸颊,有一丝被剑气伤及的浅淡血痕。

两国边境,再没什么作祟害人的梳水国四煞了,本就是一处山水形胜之地,既有适宜探幽的崇山峻岭,也有便于赏景的易行之地,不然韦蔚也不会挑选此地,作为祠庙选址,加上这边的志怪奇闻、山水故事又多,祠庙地界内还有一条官道,世道重新太平起来,踏青郊游、游山玩水的士子女子,就多了,江湖中人,游学士子,商贾走镖的,三教九流,山神庙的香火越来越多。

看他在饮食一事上费的心思,就知道是个讲究人。

两种心思,一种说法罢了。

不曾想好不容易当上了享受香火的山神娘娘,还是处处捉襟见肘。

再说了,你一个上五境的剑仙老爷,把我一个小小的观海境精怪,当做个屁放了不行吗?

何必刨根问底翻旧账,白白折损了仙家气度。

陈平安摇头道:“南下重游几处故地。”

但是听到稚圭的这句话,陈平安反而笑了笑。

当年稚圭看到刘羡阳的第一眼,就不喜欢他,世间真龙,天生逆鳞,因为刘羡阳祖上精通扰龙、豢龙和斩龙之术,所以对于身为养龙士后裔的刘羡阳,稚圭拥有一种发乎大道本心的憎恶。

江湖老话,山中美人,非鬼即妖。

她很烦陈平安的那种平易近人,处处与人为善。

她已是飞升境。

当年小镇鱼龙混杂,陈平安得到的第一袋金精铜钱,严格意义上来说,就是从高煊手中得到的那袋钱,加上顾璨留给他的两袋,刚好凑齐了三种金精铜钱,供养钱、迎春钱、压胜钱各一袋。而这三袋子金精铜钱,其实都属于陈平安错过的机缘,最早是送给顾璨的那条泥鳅,后来是遇到李叔叔,正在谈价格的时候,被高煊后到先得,硬生生抢在陈平安之前,买下了那尾金色鲤鱼,外加一只白送的龙王篓。

宋集薪一言不发,沉默许久,起身道:“不去京城了,去蛮荒天下。”

年轻剑仙没说什么事,楚茂当然也不敢多问。

又随口说了些那本山水游记的事迹,韦蔚捧腹大笑不已。

大隋山崖书院。

赵繇客气了一句,“一起回京城?”

茅师兄已经卸任副山主,而且文庙议事过后,再不是大隋礼部尚书兼任书院山主,来了一位来自别洲的新任山主。

一想到这些不堪回首的糟心事,余瑜就觉得渡船上边的酒水,还是少了。

陈平安三个字,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一方灵丹妙药。

陈平安翻了个白眼。

如果陈平安没有记错,南边那位楚姓书生,当年的确只有五境修为。这与它的存世年月,确实极不相符。

所以这么多年来,楚茂就一直没去彩衣国胭脂郡那边报仇,算是认栽了,惹谁都别惹剑修。

真珠山是昔年稚圭这条真龙所衔“骊珠”所在,而那条被当地百姓俗称龙须溪、后来才抬升为河的水流,是名副其实的“龙须”之一,与小镇主街,两条龙须一隐一现。此外福禄街和桃叶巷又分别是龙颈和一段龙脊,整条福禄街,每一处府邸就是一张压胜符箓,而桃叶巷那边的每一棵桃树,就像是一颗困龙钉,合力将一条筋骨裸露的真龙困在原地,不得动弹丝毫。

古榆国的国姓也是楚,而化名楚茂的古榆树精,担任古榆国的国师已经有些岁月了。

赵繇苦笑道:“如今才是玉璞境,你让我飞升去往青冥天下,牛年马月的事情,还不如等着白先生重返浩然更实在点。”

山水官场,真真难混。

一粒善因,只要能够真的开结果,是有可能开一片的。

果真是那传说中的十四境!

宋集薪倒了两碗茶水,手指抵住其中一只白瓷茶碗,轻轻推给陈平安。

稚圭笑道:“公子多虑了,一个好人怎么会杀人呢,至多是说几句道理,稍稍教训一番,就可以扬长而去了。”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坑害宋集薪。既然她在泥瓶巷,可以从宋集薪身上窃食龙气,那么如今她一样可以反哺龙气给藩王宋睦。

陈平安跟他不熟,崔东山和李叔叔,跟他好像都算很熟。

赵繇一直等着陈平安返回,以心声问道:“其余两位剑修?”

陈平安举起酒碗,身前前倾,与楚茂手中酒杯磕碰一下,笑道:“本就该恩怨各算,今天喝过了酒,就当都过去了。不过有一事,得谢你。”

老子有没眼瞎,先前那场正阳山的镜水月,看得很欢快的,没少喝酒。

陈平安从袖中摸出一块无事牌,“这么巧,我也有一块。”

陈平安会心一笑,轻轻点头道:“原来柳先生还真读过。”

一个洞府境修士,境界不低,胆子不小。

陈平安笑道:“好歹是多年邻居,提醒一句不过分。听不得别人好劝的习惯,以后改改。”

一开始韦蔚的侍女还不太情愿,嫌弃那个读书人太丑,说她真的……下不去嘴。

她好像找到把柄,手指轻敲栏杆,“啧啧啧,都晓得与仇家化敌为友了,都说女大十八变,只是变个模样,倒是陈山主,变化更大,不愧是经常远游的陈山主,果然男人一有钱就了不起。”

只说山水神灵的评定、升迁、贬谪一事,山下的世俗王朝,一部分的神灵封正之权,上缴文庙,更像一个朝廷的吏部考功司。大骊这边,铁符江水神杨,补缺那个暂时空悬的长春侯一职,属于平调,神位还是三品,有点类似山水官场的京官外调。但能够外出执掌一方,担任封疆大吏,属于重用。

韦蔚还是女鬼的时候,就曾经埋怨过这个世道,人难活,鬼难做。

稚圭微笑道:“还是当年好啊,在铁锁井那边挨顿骂,就能让人气愤好几天。”

一场蹩脚托梦之后,亏得那个士子这辈子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情,不然破绽百出,韦蔚自个儿都觉得惨不忍睹,后来她就一咬牙,求来一份山水谱牒,山神下山,尽量偏离水路,小心翼翼走了一趟京城,之前那个陈平安所谓的“某位庙堂重臣”,没有明说,不过双方心知肚明,韦蔚跟这位早已权倾朝野的家伙熟得很,只不过等到韦蔚当了山神娘娘,双方就极有默契地相互划清界线了。

对那个作为楚茂盟友之一的白鹿道人,很难不记忆犹新。

陈平安双手笼袖,微微转头,竖耳倾听状,微笑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之后这位大隋弋阳郡高氏子弟,以两国结盟的质子身份,来到大骊王朝,曾经在披云山林鹿书院求学多年。

发了发了,终于发达了,老娘终于阔气了,终于不用寄人篱下看人脸色了。

陈平安不以为意,问道:“你知不知道三山九侯先生?”

陈平安点点头,“曾经在一本小集子游记上边,见过一个类似说法,说贪官祸国只占三成,这类清官惹来的祸事,得有七成。”

陈平安说道:“柳先生只管放心便是。”

陈平安就回到了船头那边。

楚茂笑了笑,“是精怪,又不是畜生。”

来得很快,跑得更快。

金榜题名的新科进士一得闲,二话不说,快马加鞭,直奔山神庙,敬香磕头,热泪盈眶,无比虔诚。

稚圭趴在栏杆那边,笑嘻嘻道:“你算老几,让我再说一遍就一定要说啊。”

一座规模不小的仙家渡口,位于南涧国与古榆国接壤的边境上,渡船停泊处是一座大湖,名为报春湖。

刚刚晋升山神娘娘的那些年,所有家底都在了修建祠庙上边,怎么瞧着富贵气派怎么砸钱,一开始没经验啊,当惯了剪径劫财的梳水国四煞,哪里晓得如何当山神娘娘嘛,可不就是黄闺女坐轿,头一回的事儿,所以就根本没想着省着点。

那个少女开心得在毯子上边欢快打滚。

稚圭等到那个家伙离去,回到屋子那边,发现宋集薪有点魂不守舍,随便落座,问道:“没谈拢?”

这会儿楚茂正在用餐,一大桌子的精巧佳肴,加上一壶从皇宫那边拿来的贡品美酒,还有两位妙龄侍女一旁伺候,真是神仙过神仙日子。

宋集薪说道:“稚圭,你先离开片刻。”

当了那么多年的邻居,陈平安什么性格,她很清楚。

柳清风笑道:“把一件好事办得滴水不漏,让受惠者没有半点后患之忧。哪怕只是些书上事,你我这般看客,翻书至此,那也是要欣慰几分的。”

之后只是去了书院那座湖边散步片刻,再次消逝,继续远游。

那位被大隋官场暗地里称作两朝“内相”的年迈宦官,就守在门口,然后有位供奉修士觐见皇帝陛下,好像是叫蔡京神。

楚茂连忙双手持杯,等那位青衫剑仙先喝,这才一个猛然抬头,饮尽杯中酒。

“不过是读了几本书,好为人师的这个习惯,你也要改改。要我说,你还是以前没念过书那会儿,更讨喜。”

韦蔚那边,大笑一句,咱们这位怜香惜玉的陈公子,说那些黑话比咱们还顺口,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正是山神娘娘韦蔚,带着两位祠庙侍女来这边喝酒。

宝瓶洲钱塘江风水洞的那条老蛟,刚刚补缺了齐渎三位公侯中的淋漓伯,当然更是升迁。真名程龙舟的黄庭国老蛟,转任儒家书院山长,去桐叶洲大伏书院赴任。

那廖俊听得十分解气,爽朗大笑,自己在关翳然那个家伙手上没少吃亏,聚音成线,与这位言语风趣的年轻剑仙密语道:“估摸着咱们关郎中是意迟巷出身的缘故,自然嫌弃书简湖的酒水滋味差,不如喝惯了的马尿好喝。”

陈平安就只有继续乖乖点头的份儿。

陈平安转身,伸手出袖,与那披甲武将抱拳作别。

陈平安笑道:“可以放心。”

事情的转机,在那个青衫剑仙的拜访过后,山神庙就开始时来运转了。

其实那会儿的陈平安哪里能算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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