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7.第997章 刻字（1/2）

第997章 刻字

陈平安站在那根将两轮明月牵线搭桥的蛛丝上，后撤一步，身形笔直坠落，去追那头主动撤离战场的远古大妖。

同时伸手一扯，将那根主人来不及收走的蛛丝收入袖中，反正有陆沉在，无后患之忧。

陈平安瞥了眼大门那边，一门之隔，就是青冥天下了，那边道气沛然，气象万千，似乎陆陆续续聚集起来一大拨的山巅道士。

白泽跟礼圣这对曾经并肩作战、且极其投缘的万年好友，结果万年之后，等到各自出手，皆毫不留情，为了那一轮即将搬徙出蛮荒天下的明月，一个拦阻四位剑修联袂拖月，一个就拦阻白泽的拦阻，双方打得天时大乱。

双方万年之前就已都是十四境大修士，又各自因为心中大道，主动选择放弃跻身十五境。

一尊白衣法相，古意苍茫，一尊儒衫法相，浩然正气。

礼圣儒衫上的每一条经纬丝线，就是一条浩然天下的“规矩。”

而细看之下，那“白泽法相”是由无数个妖族真名聚拢而成。

故而双方每一次法相崩碎，都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天翻地覆，大道之争。

陆沉好不容易才找准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从袖中捻出一页道书，念念有词，随后丢掷一张紫气萦绕的自创符箓，通过那道衔接两座天下的大门，去往白玉京，给二师兄报喜，赶紧领着白玉京修士过来接引那轮明月，早早落袋为安，再立即关上大门，不然白泽一个发狠，直接将战场换到青冥天下，再一拳打碎那轮明月，后果不堪设想。

陈平安笑道：“我看你手里那把剑还不错。”

那位儒家君子便懂了。

这桩战功，陈平安按照约定，让给了刑官豪素，记在对方名下，帮助豪素将功赎罪，完成与中土文庙的约定，得以远游青冥天下，从此获得自由身。

陆沉猜不出陈平安的心思。

再说了，陆芝身上的那只剑盒，贫道是借又不是送。

陈平安开门见山道：“我们此行，先后去了蛮荒天下的白城，名为‘龙泓’的古战场遗址，大岳青山。云纹王朝玉版城，春涧山，仙簪城。酒泉宗，曳落河，托月山。总计九处。”

此外托月山一役，光是仙人境大妖，就有三头，玉璞境和地仙妖族修士自然更多。

陈平安摇摇头。

不料那个人族修士，竟是以无比纯熟的蛮荒古语微笑道：“你不也没帮白先生？”

在自己的天地之内，再喊几个帮手，打个十四境修士，哪怕胜算不大，也要剥掉对方一层皮，比如与托月山知会一声……

当这五位剑气长城剑修，联袂远游，便是如此长驱直入，势不可挡。

陆沉心中叹息一声。

不过陆沉知道陈平安的打算，所以将大妖元凶之外的所有战功，都分摊给齐廷济的龙象剑宗和宁姚的飞升城。

陈平安开口说道：“此次蛮荒腹地之行，与隐官陈平安同行护道者，浩然陆沉。”

大泉王朝的边军姚家，姚近之，姚仙之，姚岭之，都带个“之”字。

陈平安微笑道：“那就试试看？”

只以青衫背剑之姿，面对剑气长城。

只留下一个陆沉，当起了说书先生。

沉默许久，陈平安站起身，主动与贺绶笑道：“贺夫子只管落地城头好了，此次远游蛮荒腹地的具体路线，我们剑气长城这边，还需要跟文庙这边报备录档。”

这就意味着这个与文庙关系极为微妙、以至于让人完全不觉得他是文脉儒生之一的年轻隐官，看待文庙的态度，尤其是亚圣一脉，即便不算亲近，却也不至于心怀怨怼。不然就陈平安担任年轻隐官期间的行事风格，早就将文庙学宫书院、圣贤山长们的底细摸了个门儿清。

脸面一事，真不算什么。

陆沉心中疑惑，嘴上玩笑道：“难道是刻字一事，需要贫道代劳？这就有点难为情了。”

曹峻伸出手，“陈山主可别厚此薄彼啊。”

余斗倒不是心疼这件重宝，而是认为那个小师弟，如今境界太低，暂时根本无法驾驭这件重宝，至少得是跻身仙人，才能抵消掉那份神性余韵。

陆沉察觉到陈平安的心境变化，不得不提醒道：“你可别真打起来，礼圣在这边跟白泽打架，比较吃亏的。”

而这类神兵，又有个古怪之处，纯粹武夫用起来，就会十分顺手，几乎没什么后遗症，反观练气士手握至宝，就要小心再小心了，即便被修道之人炼化成功，还是容易造反，青冥天下，历史上这类惨事发生过十数起，修士道心被浸染，潜移默化，浑然不觉，都会性情大变。

陈平安抱拳道：“劳烦贺老先生让所有人撤出那半座城头。”

此外陈平安只是大致说了些过程，方便文庙那边找机会验证。

还是别试试看了。

贺绶提醒道：“隐官要小心些，此刃极难掌控。”

陈平安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我知道这种事做什么。

大妖没来由想起他的那个道侣，那小娘们，出剑真狠。

这也是当年陈平安二话不说就买下两座铺子的原因之一，当然更主要的，还是跟钱不多就能拥有两份产业有关。

陈平安有些意外，不知道曹峻问这个做什么，想了想，还是以诚待人给出个答案，“性子太燥，进不去。”

一个年纪轻轻的人族修士，谁会吃饱了撑着，跑去钻研蛮荒古语？

再者这个修士身上，确实存在着一丝虚无缥缈的熟悉气息。

怎么自己这次被白泽唤醒之后，这么多意外？还有完没完了？

陈平安突然以心声问道：“当年那件倒悬山灵芝斋卖不出去的的甘露甲，是故意让我捡漏的？谁的手笔，道老二？不太像，是邹子？”

那位负责提笔记录的君子愣在当场，以至于一时间都不敢落笔，不得不开口询问道：“隐官，仙簪城被打成两截了？我能不能问句题外话，怎么打断的？”

已是青年模样的那头巅峰大妖，略微惊讶，“难道是我看走眼了，你其实不是人族？”

之字后缀。

少年犹不死心，问道：“那能不能先帮我留个位置？”

魏晋和曹峻早已自己离开。马苦玄，余时务一行人也已御风南下，其余百来号来此游历的外乡修士，都只能纷纷离开。

至于那个马苦玄的关门弟子，是在确定眼前这位“道士”的身份。

陈平安抬起头，“如果加上明月‘皓彩’，就是十个地方了。”

陈平安嗯了一声，“一直在绕路，最后走了趟托月山。”

老夫子贺绶颇为惭愧，这把神灵锋刃，先前被陈清都握在手中，没有半点桀骜，也就罢了，不料年轻隐官接过手，还是这般……轻巧。

都是小钱，一个修道之人，每天自称贫道贫道的，计较些许天材地宝神仙钱做什么。

道法，浩然，西天。

喝过了酒，陈平安起身道：“等下你们可能需要撤出城头片刻。”

陆沉端坐在道场内，单手掐诀，摆出一副沉吟不语状。

那头重返人间的远古大妖，在确定无人跟踪之后，大摇大摆御风远游，然后就看到了一位身材高大的白衣女子。

陆沉一粒心神，从莲道场那边掠出，蹲在陈平安一旁，笑着与对面两人招手。

这头飞升境大妖，真身是一条上古玄蛇，甚至连一颗妖丹都得以保全。

听到这里，贺绶哈哈大笑。

故而侍卫之侍，既大道同行，又护卫晚辈。师长之师，每次递剑，既救人又传道。

曹峻冷不丁问道：“陈山主，你交个底，我如果早点来剑气长城，到底能不能进避暑行宫？”

陈平安说道：“可惜境界是借来的。”

不是曹峻的才智不够，而是那些年避暑行宫主持战局，一切排兵布阵，唯一宗旨，是追求以最小战损换取最大战功，将战事拖得更久，尽可能拖延时日，能多拖一天是一天。如果换成一种势均力敌的战场，以曹峻那种剑走偏锋的性格，多半有所建树，但是相较于林君璧、玄参他们，曹峻肯定还是要逊色不少。

陆沉蹲在那儿，学年轻隐官双手笼袖，嘿嘿笑道：“如果再加上离真，那么托月山大祖的开山弟子跟关门弟子，好像都在陈平安剑下死过。”

陈清都的最后一缕魂魄，一剑斩杀高位神灵之一的“行刑者”。

而老大剑仙陈清都的那把本命飞剑，名为浮萍。

再加上三成曳落河水运，以及那份来自明月皓彩的粹然月色。

万年刑徒剑修，如浮萍飘零天地间，死而无坟。

不过陈平安也没忘记提了一嘴，这两地的具体战功，文庙事后仍需询问齐廷济他们。

陆沉松了口气。

被仙簪城开山祖师归灵湘命名为“瑶光福地”，其实才是仙簪城被蛮荒誉为“天下武库”的根源所在。

真正的缘由，还是那厮有意无意瞥了眼地面，好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一旦他双脚触及地面，就是结阵一座天地，天空地面，遍张罗网。

眼前这位剑修，相较于先前几个，只说年龄一事，还要古怪，人身小天地的山河气象，以“周岁”年龄计算，明明不到五十岁，可如果按照光阴长河塑造出的某种年轮来算，眼前剑修，年纪依旧不大，但好歹约莫有个三百岁的修道岁月了，只是偶尔又显露出四五千岁的道龄。

陆沉试探性说道：“接下来的托月山一役，不如让贫道来详细解说过程？你刚好可以缓一缓心神，跌境一事，需要早做准备了。”

陆掌教一下子就不心疼那些价值连城的三山符，奔月符，洗剑符了。

陈平安瞥了眼那轮越来越靠近大门的明月，说道：“豪素未必会亲手给出玄圃真身，可能会让齐宗主转交，还希望文庙这边通融一二。”

不曾想被那个头戴莲冠的家伙跟上了。

她当时被迫留下一把来历不明的麈尾，是当之无愧的上等仙兵品秩，以虫鸟篆铭刻二字，“拂尘”，再者敢这么取名字的，都不容小觑，比如桐叶洲的桐叶宗，蛮荒天下的大岳青山。

所有人，必须立即撤离城头。

而这三件赝品，又衍生出了后世兵家铸造的三种兵家甲丸，经纬甲，金乌甲和神人甘露甲，而甘露甲当时一口气铸造了八件“祖宗”的开山之作，其中那件破碎不堪、禁制重重的“西嶽”，被陈平安从灵芝斋捡漏，其余分别是佛国，苞，山鬼，水仙，霞光，彩衣，云海，不过大半都已销毁。

不单单陈平安是某个一的缘故，还因为年轻隐官是一位止境武夫，以及一份玄之又玄的大道相契。

最适宜那些占据地利的战场，只要在地底深处事先打造出一座老巢，只需“妨碍小虫飞”，对于自投罗网的人族中、下五境修士，和类似大骊铁骑的山下兵马而言，这头飞升境大妖，简直就是最可怕的阵师。

一个腰悬柴刀的少年突然跨出一步，问道：“陈山主，你们落魄山还收不收弟子了？”

大妖手持长剑，绕在背后，心弦微动，只是迅速权衡一番利弊，还是放弃递剑砍人的冲动。

陈平安心声道：“有数。”

那位君子立即心领神会，妙笔生，写得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陈平安笑道：“暂时不收弟子。”

韩俏色通过归墟日坠处，重返浩然，谨遵师兄法旨，她真去白帝城读书、尤其是多翻几本兵书了。

“现任城主飞升城老修士玄圃已经毙命。”

陈平安笑了笑，“还凑合，顺手牵羊，小有收获。”

陈平安问道：“贺老先生喝不喝酒？”

但是犹有剑气长城的剑修。

一网挂虚空，百亿杀气生。

剑气长城的战场上，护道人分两种，一种是家族供奉、扈从出身的剑侍，类似晏家的大剑仙李退密，宁府的纳兰夜行，剑侍一说，并无半点侍者之贬义。

见那人笑着不说话，这头远古大妖问道：“跟着我做什么？”

陈平安在返乡后，专门通过魏羡，了解过将种子弟刘洵美、老乡曹峻的性情、以及带兵风格，因为魏羡和曹峻在大骊军中，都曾跟着刘洵美混饭吃，虽然两人都是顶着个随军修士的头衔，但事实上最后都曾各领一营骑军，也算是刘洵美用人不疑了，关于同僚曹峻，魏羡给了个擅长裙里脚的说法，大致意思，褒贬皆有，好听点，是用兵奇险，难听点，就是出招阴损，为了战功，不计代价，当然曹峻自己也会身先士卒。

这头大妖瞬间心凉了一截，迅速权衡利弊一番，还是先归拢昔年麾下那六洞妖魔精怪，吃饱喝足过后，恢复巅峰，才跟人问剑，更为稳妥。就是不知道万年之后，那帮徒子徒孙们，有无在蛮荒天下开枝散叶。

陈平安脚尖一点，掠下城头。

唯有剑气长存。

不过其中一头仙人妖族，被一个元婴境剑修换命了。

看着那个双手笼袖的年轻剑修，大妖冷笑道：“别在这儿诈我，你要真有能耐，有五成把握，早就出剑了。”

陈平安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魏晋笑问道：“这趟远游，又‘见好就收’了？”

贺绶哈哈大笑，伸出手，“老夫不喝酒多年了，但是今天可以破例一回。”

草头，是一种陈平安家乡随处可见的野菜，又被称为金菜，按照古书记载，二月苗繁生，入夏及秋开细黄，叶如倒心形，作子匾如螺旋。

陈平安一挥袖子，将那些月色收入囊中。

陆沉破天荒露出肃穆神色，“浩然陆沉，有幸同行。”

先前一轮皓彩的精粹月色，被这头巅峰大妖以秘法凝为一把长剑。

余时务笑道：“打算先去墨家钜子建造的那座高城看看。”

齐，董，陈。猛。

所以每一件神兵的去向以及每次现世，白玉京那边都会时刻关注。

剑光一闪，去往剑气长城遗址。

陈平安跟着笑起来，为颇为老江湖的老夫子递去一壶酒，是自家酒铺的青神山酒水。

贺绶笑问道：“隐官难道不知道此事？”

陆沉心声问道：“那位前辈呢？”

之后的那处龙泓古战场，被剑光一扫而空。

毕竟不是谁都能够指点绯妃水法的。

之外的十六件神兵，都不是十二尊高位神灵持有之物，品秩就要逊色一筹了，其中一把，就是岁除宫吴霜降的狭刀斩勘，结果一路辗转，到了剑气长城，又被陈平安获得。

隔着一座剑气长城的城墙，两刃相邻，君臣有别。

大妖点点头，有点意思。

贺老夫子盘腿而坐，眯眼抚须而笑，痛快痛快。

隐官陈平安，宁姚，齐廷济，陆芝，刑官豪素。

陈平安说道：“被刑官豪素斩杀。”

白城，一座蛮荒宗字头山门，宗门覆灭，除了仙人境宗主以折损阴神的跌境代价，勉强逃出生天，其余一位上五境掌律和地仙妖族修士，皆死。

魏晋点头道：“当然，不过好像上次大战期间一直没露面，据说是在山门里边跌境养伤。”

继陈清都出剑之后，犹有陈平安问剑托月山，剑斩飞升，而且听陆掌教的意思，那大妖元凶，还是一位剑修。

从化外天魔那边换来的狭刀斩勘，曾是斩龙台行刑之物。

先前听陆沉说，白玉京五城十二楼之一的琳琅楼楼主，家族子弟的名字当中，大多都带个“之”字后缀，如果陈平安愿意将这珊瑚笔架割爱，价格可以比真实价值翻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