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3.第1013章 何谓披星戴月(2/2)
陈平安笑着点头,“到时候你得拦着我,注意踹人的的力道。”
虽说距离那次,其实时日不久,但是陈平安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送谁不是送?难不成还拿去换钱?
小米粒这才放下心,对小陌说道:“小陌先生,很书生哩。”
两人一起御风去往披云山。
所以小陌当下只是转移话题,问道:“我要是留在这边,会不会耽误朱先生的正事。”
都别想着顾璨死在我眼前。
这顿酒,先前但凡被敬酒,小陌都是二话不说,一大碗酒,肯定一口喝完,几次过后,就徐远霞和张山峰就都不敢怎么敬酒了,接着只要有那视线交汇,就会被小陌当做是被劝酒了,还是一口闷了。
一位飞升境巅峰剑修?!
岂不是相当于一位蛮荒天下的旧王座?!
好像手心偷偷攥着什么,一下子合掌,一下子摊开。
朱敛嗯了一声,“有我们公子取名的水准了。”
朱敛笑着解释道:“不是,她每天只有雷打不动的早晚两顿饭,而且是药膳,今儿时辰没踩点上,就不来了。姑娘嘛,再天不怕地不怕,也要怕个胖字。而且我跟她打过招呼了,她说回头得单独请山主和山主夫人吃顿饭,道个谢。”
先前是老厨子在灶房那边忙碌,暖树和小米粒都帮忙择菜、吹竹筒,小陌负责端菜上桌。
陈平安收起手,手腕一拧,多出那把从仙簪城得来的拂尘,名字就叫拂尘。
虞青章和贺乡亭,已经跟随老剑修于樾跨洲远渡,先去往皑皑洲密云谢氏,之后会带着两个孩子一起游历流霞洲,打秋风。
俩邻居,此时无声胜有声。
暮色里,水神祠庙就要关门了。
徐远霞刚转头望向那个黄帽青年,就后悔了,果然,这个负责帮忙倒酒的家伙,已经自顾自点头,只说了一句我走一个,一饮而尽。
起床后,推开门走出去,没走几步路,发现小陌蹲在演武场旁边的台阶上,看着徐远霞在教徒子徒孙们练拳走桩。
进入李槐说的那间厢房,桌上只留下了一封信。
老子要是要点脸,能办那么多场的夜游宴?名声都烂大街到了北俱芦洲!
刘景龙的酒桌无敌手,怎么传出来的?
小陌说道:“公子,那撑伞女鬼,在忧心自己是否会牵连那个读书人,还想着自己若是侥幸逃过此劫,就要如何弥补那个书生的阳气损耗,想着找机会庇护他的子孙百年。”
撑伞女鬼狐疑不定。无缘无故的,一场萍水相逢,对方何必如此施恩?
陈平安点头应诺下来了,笑问道:“这种好话,怎么不自己去米裕那边当面说。”
昔年单独游历北俱芦洲,莫名其妙被问拳一场,陈平安当时差点误以为自己会死。
徐远霞满脸涨红,收入怀中,哈哈笑道:“臭小子模仿字迹还挺像,我就当是真的了。”
老人哈哈笑道:“山峰,一看就是个不劫财只劫色的,只能委屈你了。”
小陌找到朱敛的时候,老厨子正在院子里编织箩筐,听说小陌要自己掏钱建造书楼,笑着说没问题,灰蒙山那边的山上工匠,都是现成的人手,手艺不错,不差一座书楼。唯一的问题,就是竹楼附近,真没地儿了,所以小陌当下有三个选择,建在霁色峰附近,或是建在后山,不然就干脆挑选一座藩属山头,作为自己的修道之地,可能会更清爽些。
陈平安坐在水神庙门外的台阶上。
会是城隍老爷亲临此地,身边还跟随一尊刚刚返回郡城禀报此事的日游神,以及一位枷锁将军。
少女是学拳习武之人,面对这位止境武夫,其实要比曹荫,更加心怀敬畏。
大致意思是他不说崔诚拳法高低,喂拳本事实在一般,换成是他,可以保证陈平安境境最强!
陈平安收起思绪,睁开眼睛。
魏檗笑着抱拳还礼,言语无忌讳,“见过喜烛道友。”
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谁在意呢。新坟头茫茫多,其实那都算好得了,例如被义庄收纳的,好歹还有个睡处,至于那些孤魂野鬼,甭管是怎么死的,当了鬼,也还是吃不上子孙饭的饿死鬼。但是小姑娘别看瘦瘦的,力气倒是不小,最早会在县城那边打些短工,最后在一座卖香烛纸钱的铺子落了脚。
深秋时分,大多气象衰落,只是地上渡口那处附近,一年好景,橙黄橘绿时。
不过听小米粒的通风报信,最值钱的几样物件,裴钱都放在隔壁屋子呢。
你先学了崔嵬的剑术,以后不用管什么山上的师徒名分,双方问剑一场,分出胜负,凭自己本事让崔嵬在那件事上,与你认错。
请那负责看顾一座福地的掌律长命,打开莲藕福地的大门。
崔东山指点过少年曹荫的修行,还给了几本山上秘籍。至于曹鸯,之前隋右边和裴钱都教过她几次拳。
就只是去趟宝瓶洲东边的一个小国,办在清源郡仙游县的一个小武馆,就只是找朋友喝酒去。
小米粒连忙摆手,“么的么的,小陌先生千千万万不要为我再钱了啊。”
魏檗刚要硬着头皮去接过礼物。
那夜闲聊,娘亲最后一句话,让妇人记忆犹新,那孩子苦得苦水都苦没了,所以在咱们这些外人这边,才会一直笑脸。
这天清晨蹲在台阶上,陈平安一边揉着眉心,一边端着酒碗,看着张山峰在那边教拳,那些武馆弟子们出拳别扭,一个个憋着笑,陈平安也忍着笑。
遥想当年,在故乡哑巴湖那边,她可是从不把钱当钱的,好人山主可以帮忙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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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陌说道:“只要公子不嫌烦,不赶人,小陌可以次次陪伴公子远游。”
还有两股气势磅礴的武运,分别来自蛮荒天下和青冥天下,一起涌向落魄山,涌入藕福地。
宁姚还是她那种一贯的风格,趁着陈平安与于樾以心声言语,她对两个家乡孩子,各有一番言语教诲,她还是懒得心声言语。
于樾连忙拱手还礼,“不敢当。”
顾祐更是撼山拳的祖师爷。
否则大小城池内,有文武庙城隍庙,在外,犹有山水神灵,就像山中草寇,岂敢招摇过市?
不过这些是心知劫数已至,大难临头,不得已为之,必须寻一张护身符。有些则是做买卖挣道行了,因为每过一道有神灵把守关隘的山水境地,鬼魅阴灵和山泽精怪之属,就可以为自己增添一份无形道气,如同身上揣着一张虚无缥缈的通关文牒,凭空多出了一道钤印盖章。
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上五境剑仙。
叶青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那位落魄山的隐官大人坐着,自己站着,岂不是显得居高临下?可自己总不能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吧。
小米粒使劲点头,一张小脸庞,写着一句话,好人山主说话要算数啊。
之后就是曹家在三百年之内,可以往落魄山送来纯粹武夫或是修道胚子,在山中安心修行,落魄山会悉心栽培。若是此事太过显露痕迹,容易被宋氏朝廷忌惮,陈平安还可以将那些人选,秘密送往北俱芦洲的太徽剑宗等几个地方,或是南婆娑洲那边的龙象剑宗。
裴钱收起手掌,揉了揉额头,“好的好的。”
魏檗望向陈山主。
至于今天这会儿嘛,就稍稍差了点意思,不过朱老先生的菜肴,味道确实绝了。
但是剑气长城的孩子,面对宁姚。
甚至当时崔嵬想要将孩子一起乘坐风鸢渡船,带去桐叶洲,于斜回不愿离开拜剑台,气急了,当时与崔嵬说过几句极重的言语,你崔嵬还算是纳兰夜行的弟子,师父都死了,那么多人都死了,那么多可以离开的金丹剑修都死了!就只有你在异乡躲起来,一剑不出,活得最好,你就不亏心吗?换成我,不死在家乡,也会死在老龙城这样的战场,让我认你当师父?打死我都别想!让我当你师父都嫌磕碜。
她在当庙祝之前,关于眼前这个泥瓶巷的孤儿,只听说些真真假假说不准的零碎消息,有说陈平安早年在不当窑工学徒后,好像通过朋友刘羡阳,认识了那个外乡人的铁匠阮师傅,不知怎么挣着了第一笔钱,钱买下了西边的几座山头,算是发迹了。
陈平安都懒得搭理他,坐在马背上,双手笼袖,肩头摇晃,腰叠双刀,只是悠哉悠哉的,跟张山峰随便闲聊,双方已经约好了一起去桐叶洲,张山峰就问徐远霞气不气气不气?没法子啊,某些人上了岁数,腿脚不灵光了,走走镖没问题,即便咬咬牙,学青壮汉子游历江湖,喝那酒,见着了漂亮女子,都是有心杀贼却无力擒贼喽。
方才那个张真人就已经被馆主拉壮丁,传授了一套拳法,好家伙,估摸着是真没醒酒,软绵绵的,在那儿画圈圈呢。
陈平安本想自己去那边宅子,见两人一面聊几句,犹豫了一下,还是让陈灵均去喊他们过来,约在崖畔石桌那边见面。
陈平安一蹬地,快若奔雷,整座竹楼随之震动不已,一拳已至裴钱面门。
毕竟于樾如今才是俩孩子名义上的师父了。
陈平安都没有用上心声言语,直截了当开口说道:“小陌是位剑修,飞升境巅峰,其实来自蛮荒天下,修道之地在那皓彩明月,睡了万年之久,前不久是跟我和宁姚,还有礼圣,一起回的浩然天下。”
他身后站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那个多瞧几眼便有一身书卷气的青衫刀客,却是摇头,“不用知道这些有的没的。”
小陌二话不说,直接从袖中摸出两件见面礼,是一对袖珍可爱的山上宝物,青玉斧,黄玉钺。
徐远霞放声大笑,说差不多了,不然屁大武馆,压不住。
陈平安嗤笑道:“少在这边跟我装豪迈啊,我要真走了,你不得在张真人这边骂死我。”
因为渡口那边的鬼物,此时还不清楚,郡城那边的城隍庙,已经察觉到它的踪迹了,很快就会赶来渡口这边兴师问罪。
大篆王朝在内周边数国,为何只有一座弱势元婴坐镇的金鳞宫?而金鳞宫又为何孱弱到会被浮萍剑湖荣畅,视为一座听也没听过的废物山头?
正是武夫顾祐,以双拳打散十数国山上神仙,几乎悉数被此人驱逐出境。
小米粒蹦蹦跳跳,摇晃着脑袋,嗷呜一声,哑巴湖的大水怪,我可凶。
徐远霞呵呵一笑,“约莫是书本长脚,自己偷摸进来的,与我无关。”
徐远霞一路送到了县城外,毫不拖泥带水,抱拳为三人奉送四字,一路好走。
而且渡口那边,一位河伯已经在岸边守株待兔了。
分别是百剑仙印谱,皕剑仙印谱。
魏山君刚刚抬起那条胳膊,原本要从那个“小陌”手中接过礼物,结果就僵在那边。
叶青竹赶紧施了个万福,没死不说,还没被打。
陈平安点点头,转头望向那两个都不敢正眼看宁姚的孩子。
“当是百开时最怨君,百谢时最忆君,无论思与怨,都在百时。”
,吴逢甲,或者撇开横空出世的李二不说,他就是北俱芦洲三位本土十境武夫之一,大篆王朝顾祐。
陈平安双袖一震,直接化虹落在杨家铺子的后院。
那我就去蛮荒天下,拖拽曳落河,打断仙簪城,剑斩托月山,手刃一头飞升境巅峰剑修的头颅。
小陌说道:“两茫然楼。”
之所以会这样,好像是只因为少女的娘亲,曾经去泥瓶巷那边,帮忙办了两场白事。其实在小镇,街坊邻居,只要是没结仇的,往往都会能帮就帮。
魏羡的这个弟子,一定要见一见。
宁姚抱拳说道:“辛苦于老先生了。”
而后山那边的仙家府邸连绵不绝,大大小小三十余座,都是周首席早年砸钱砸出来的,将来会拿来让新收的弟子落脚,或是待客,只是如今落魄山的谱牒弟子人数还少,山主又发话了,使得如今的落魄山,形同封山二十年,所以除了一座宅子住着两人,其余暂时都空着。
小陌合上书籍,刚要说话,跑进来一个刚刚去了趟山门口的年轻道士,涨红脸嚷嚷道:“小陌小陌,不得了不得了,原来这里就是落魄山!”
小陌笑道:“就是公子帮忙取的名字。”
虞青章欲言又止,挠挠头。
陈平安收回手,以心声说道:“于供奉,多说几句,以后得管得严些,不能只盯着他们的修行、破境,不是说一定要多训斥,而是方方面面,都留心几分。修行一事,再大,也大不过做人一事。都说富家宠爱子女,第一件事肯定就是财货足用,长辈亲爱,是人之常情,可若是溺爱,便容易养出骄恣习气,年少骄恣,岂能成贤?”
陈平安走入屋内,空无一物,开始闭目养神。
裴钱翻了个白眼。
徐远霞提起酒碗,跟陈平安重重磕碰一下,笑道:“要是忙,就不用跟我们回仙游县了,不差几顿酒,正事要紧。”
裴钱点点头,重新返回藕福地。
是为了等某天的到来。
看来自己偷偷去别的祠庙烧香祈福,还是有用的。
陈平安将笔搁放在笔架上,转头望向徐远霞,笑道:“要是还觉得不够气势,我可以将那个一改成九。”
但是好人山主只是摇头不答应,她总不能再像当年那样抱住他的腿不让走吧,小陌先生就在旁边呢。
而且魏大山君误以为至多是两件法宝品秩的见面礼。
后来,还有她的那次开门。
陈平安点头道:“还是要多留心。”
长命笑道:“裴钱的武道破境,真是不讲道理。”
一座崭新天下历史上,第一位玉璞境、仙人境和飞升境!
一座福地天下,武运如磅礴雨,落向人间。
这话说得不地道了。
只是这种事情,陈平安真不合适说出口。那个真相嘛,大致就在李柳这边,是个有名无实。至于书生那边是如何,天晓得。
所以顾祐在成名之后,只要是出门在外,与山巅武夫问拳切磋,都用此名。就为了证明一事,当年那个四境武夫,为了个满身烂脓的孩子,搭上了性命,没有那么……不值得!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胡说八道,跟我没有一颗铜钱的关系。”
所以就算天塌下来。
这可能就是宁姚的强大之处。
眼前女子,与她在少女时,还是很不一样的,反正都是最好。
曹荫快步向前,少女跟随其后。
陈平安闻言忍俊不禁,“那就是我沾光了。”
陈平安坐下后,问道:“在山中还住得习惯?”
城隍爷一瞪眼,“你不早说?!”
江面上,水雾升腾,水神娘娘叶青竹是单独赶来自家祠庙,她脸色微白,无法掩饰的神色仓皇。
只是成年之后,豪言须有壮举,才算真正的英雄。
所以陈平安打算问一下小陌,是否中意白玄,愿意暂时将其收为不记名弟子。
“我决不允许从剑气长城离乡的孩子,心性,行事,一个个变得……无比浩然天下,半点不像剑气长城的剑修了。如果哪天我发现变成这样,于供奉,那就对不住了。”
陈平安打趣道:“别觉得我是在赶人。”
只是小陌极为坚持,说魏山君与自家公子又是相逢于微末的莫逆之交,这么多年来又始终照拂落魄山,若是不收下这份薄礼,就太过不近人情了。
陈平安无奈道:“我也不知道。”
小陌善解人意道:“是小陌误会了。”
小陌笑道:“公子放心,小陌有类似后世道侣身份的女修,只是她们的姿容气度,修行资质,皆不如夫人万一。”
小陌老老实实答道:“半仙兵。”
“一些寻常琐碎事务,当长辈的,绝不可代劳。一些必不可少的家教礼数,定要反复教诲。既然已经身为剑修,要珍惜这份福缘,也要让孩子们养成一个不可漠视他人性命的习惯。虞青章和贺乡亭虽是好友,但是性格迥异,要让虞青章,跟随你行万里路之外,多读些书,开阔眼目,拓宽心境,要让贺乡亭读书之余,多看些身边琐碎事,不能死读书,被道理拘束成古板性情,要学以致用。”
今天喝酒,只算小酌。
不同于陈平安的心思细密。
小陌轻声道:“在公子眼里,徐大侠可能真的不算如何年轻了,但是相信在公子心里,徐大侠会一直是那个走在风雨里的大髯豪侠。”
妇人有些惊讶,犹豫了一下,劝说道:“陈平安,我如今还算管着事,可以祭出些符箓车驾,帮你辟水远游去往水府。”
陈平安摸了摸小米粒的脑袋,“作数作数。”
尤其是当她瞧见了自家祠庙门口,那个坐在台阶上的青衫男子,就更背脊发凉了。
白玄立即以心声与这个自称是隐官弟子的家伙言语一番,说得请你郭竹酒帮个忙,帮自己跟裴钱当个和事佬,只要事成,必有厚报。
总觉得又给好人山主添麻烦了。
其实这些日子里,徐远霞时不时就去武馆附近的那座仙家山头闲逛,问些山上事。
谁借你的胆子?
我这个师父吗?
原来在她四岁那年,孩子的爹娘找了一处荒废破败大墓,有个如井口的口子,爹娘约莫是觉得一家人都肯定活不下去了,不愿小女孩饿死路上,沦为野兽食物,会骸骨裸露荒野,就狠下心,用一只篮子将她放入墓中,将身上仅剩食物都留给她。小女孩就独自待在墓中,结果等到几年后,她非但没有死在墓中,反而离开了那座大墓,就像一个孩子,硬生生从鬼门关爬回了阳间。之所以没有饿死,她倒是没有与认了师父的魏羡任何隐瞒,只说在她快饿死的时候,瞧见墓中有个大龟,每逢月光漏下来,它就会伸长脖子,好像在呼吸,就是慢些,她就跟着学了,学着学着就不那么饿了……
少年少女一起赶往前山。
小陌弯腰作揖道:“见过魏山君。”
陈平安点点头,“差不离了。”
徐远霞擦了擦嘴角,定睛一看,赶紧擦了擦袖子,这才拿起,是一本苏子词集。
陈平安蹲下身,取出两壶酒,一壶家乡的糯米酒酿,一壶是是山上的三更酒,都倒在小坟头前。
魏檗在山巅那边现身,有些讶异,笑道:“稀客。”
上次在酒桌上,自己提及此事,陈平安这小子就开始吹牛皮不打草稿,说可以帮自己讨要一本有苏子题名的词集,甚至还可以帮自己的那部山水游记作序。徐远霞小心翼翼翻开一看,果真有苏子的题名,还有一方私人印章。还有一句“粗缯大布裹生涯,赠大髯游侠徐远霞”,再加上年月落款。
所以他们对这个常走江湖的陈公子,不抱太大希望。
陈平安见着那个眉眼依稀有几分熟悉的妇人,就哭笑不得。
白玄那孩子,上次跟着陈平安来这边做客,死皮赖脸跟武馆求了个客卿头衔。
白玄和姚小妍。
郭竹酒点头答应了,小事一桩。
她一个脚尖点地,身形向前跃出,在空中递出一只手掌,裴钱脸色尴尬,动作僵硬地抬起手掌,所以双方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击掌一次。
小陌忍俊不禁,这位水神娘娘混到这个份上,大概是真知道苦头的滋味了。
陈平安站在栏杆那边,转头遥遥望向小镇。
曹枰很快就让陈平安感觉到了曹氏行事的雷厉风行。
陈平安没有直接御风远游,而是喊来小陌,两人徒步去了趟山门口,岑鸳机今天难得不在走桩练拳。
贺乡亭这个喜欢读书的孩子,鼓气勇气说道:“隐官大人,是我们不懂事了。”
曹荫少年老成,性情沉稳,一板一眼答道:“回山主话,住得惯,不能再好了。”
犹如莲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
有次大半夜,当时还没去当窑工学徒,睡眠浅的消瘦少年,立即就听到了巷子里边的声音。
大坑边缘,出现青衫长褂布鞋,正是那位老武夫。
昔年北俱芦洲三位本土止境武夫之一,曾以双拳打散王朝藩属十数国仙师,悉数被这位纯粹武夫单枪匹马,驱逐出境。
不知为何,小陌总觉得自家公子,跟在落魄山上判若两人,会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喝着小酒,偶尔吹着口哨,好像是支乡谣的调子。
小陌没有坐在陈平安身边,而是坐在了最右边。
要是这不算天才,怎么才算?
看了眼墙上的在鞘长剑。
陈平安与当年顾祐与自己问拳,如出一辙,双膝微曲,拧转手腕,一拳朝己,一拳递前,缓缓道:“我以撼山拳与你问拳。”
小厨子程朝露,成为了隋右边的嫡传。小财迷纳兰玉牒,与掌律长命拜师。
实在是落魄山上,这样的“客气人”,少见。
与一个年轻道士并驾齐驱。
陈平安笑道:“这么记仇啊?”
当然顾祐还说了一句很符合撼山拳祖师、与止境武夫境界的豪言。
魏檗笑呵呵道:“小陌啊,陈平安说得在理,都是一家人,与你客气什么,礼物我就收下了,就当最后容我再客气一句,得与你道声谢。下次夜游宴,怎么可能少了小陌兄,便是专程为小陌开一场夜游宴,都是可以的。”
今天小米粒没带那条金扁担,也没拿青竹杖,只是斜挎布包。
郭竹酒一样眨眼睛,不好,大师姐如今个子不矮了啊。
妇人问道:“你们是来这边烧香?”
陈平安无法想象,当年一个那么怕吃苦的小黑炭,会突然想到练拳。如果知道了,大概会让她不用抄书吧,先欠着,以后再补就是了。
在渡口那边,那条渡船尚未进入龙州地界,与老剑修闲聊了约莫两刻钟,陈平安问了些流霞洲和皑皑洲的风土人情,于樾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得谐趣,老剑修不去当说书先生可惜了。
吃过一顿饭,陈平安让暖树和小米粒一起带路,要去趟裴钱的宅子。
老人蹲下身,笑道:“我当然不叫什么吴逢甲,只是年少时行走江湖,一个已死侠客的名字罢了。他当年为了救下一个被车轮碾压的路边小乞儿,才会命丧当场。那个小瘸子,这辈子练拳不停,就是想要向这位救命恩人证明一件事情,一位四境武夫为了救下一个满身烂脓的孤儿,搭上自己的性命,这件事,值得!”
陈平安伸出一手,笑道:“曹荫,曹鸯,都坐。”
两件会不会太多,一件如何。
这些都是封姨之前在火神庙那边,告诉他的内幕。
两人翻身下马,与那人相对而行。
按照朱敛的说法,落魄山能收下这么个再传弟子辈分的修道天才,估摸着一半归功于魏羡的师徒缘分,一半归功于落魄山的“功德福报”。
背对门的末席位置,坐着陈灵均,小米粒,陈暖树。
一身拳意如山水、天地两相接。
魏檗双手笼袖,眯眼而笑。
叶青竹强颜欢笑,对那庙祝妇人说道:“你先回里边去,我要与陈先生谈事。”
小陌神色温柔,“我不缺钱。”
陈平安笑道:“容我反客为主一次,我来煮茶好了。”
是宁姚返回飞升城后,竟然让郭竹酒来浩然天下这边了。
这个玉液江水神娘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小陌感叹道:“公子真是虚怀若谷。”
一个是落魄山的右护法,浩然天下所谓的护山供奉。一个管着霁色峰祖师堂在内的所有钥匙。
两个孩子,重重点头。
朱敛咦了一声,转头与小陌正色道:“取名一事,公子一般不轻易出手,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就寥寥几次,足可见公子对小陌的青眼相加。”
要是在县城这边开武馆,生意肯定不差,尤其是女徒弟,绝对少不了。
陈平安笑了笑,扯起青衫长褂一角,系在腰间,来到徐远霞身边,背对武馆弟子,先走了一趟撼山拳的六步走桩。
看着空荡荡的无水池塘,没来由想起一句佛家语。
小陌蹲下身,单膝跪地,刚好与小米粒平视,微笑道:“右护法,有没有想要我帮忙捎带的东西?”
山间道路蜿蜒如蛇,崎岖难行,一支车队,皆是矮马。
陈平安等到天亮后,就收起板凳,返回落魄山。
家乡小镇有句俗语,叫“从不德杀人”。是说一个人,极有礼数,从不说是非。
可杨爷爷最后还是救下了小鼻涕虫。
却见那位青衫客笑了笑,收起并拢双指,再轻轻一敲油纸伞,刹那之间,丝丝缕缕的金色丝线,如雨水沿着伞面倾泻而下,像是张开了一圈帘幕。
害得晏琢差点就想要趁着陈平安在避暑行宫当那隐官大人,跑去宁府当梁上君子了。
陈平安继续说道:“我还有一幅苏子的字帖,不过这趟出门,忘了带在身上,如果想要,自己去落魄山那边拿。”
只是她这些小心思,在心湖那边念起就落下了,到最后,还是有几分担心,还有几分放心。
但她还是默默点头。
陈平安笑道:“得劳烦你飞剑传信玉液江水府,我找叶青竹有事。”
陈平安笑呵呵问道:“喝山水气运,中不中?”
陈平安愣了愣,灯下黑了,实在是与魏山君太过熟稔,每次返乡,就根本没想起这一茬,次次都是魏檗主动拜访落魄山,而且魏檗也没把自己当落魄山的外人。小米粒的瓜子,魏山君真没少磕。
至于京城和陪都的昵称,当然是裴钱帮忙想出来的绰号,老霸气了。
小陌与俩小姑娘挥挥手,然后问了个他在渡船那边就想问的问题,“公子何时拜访披云山?”
自顾自乐呵呵。
用于樾的话说,就是密云谢氏得笑开,沾自己的光,等于不用半点香火情,就分到了两位剑气长城的剑仙胚子,神仙钱和天材地宝能少了?
何辜最终还是认了米裕当师父。
当然这与陈平安在落魄山停留不久有关,
将近三十年,他这个山主,甩手掌柜当得不是一般过分。
穷嘛,看不起镜水月,买不起山水邸报,山上消息,远远不如这位城隍爷灵通。只是在大小酒局上边听同僚和上官们经常提起,大骊王朝出了两个四十来岁的年轻剑仙,联手问剑一场,把正阳山的祖师堂都给拆掉了,尤其是其中那个姓陈的,脾气差得很,用剑剁掉了那位搬山老祖的脑袋。
修道之人,幽居山中,所谓真正得道,大概就是一双眼眸如日月,一颗道心似青莲。
朱敛笑问道:“小陌,书楼可有名字?”
她犹豫了一下,眼神坚定,“奴婢诚心恳请仙师,还是说一说道号。”
小陌的剑术再高,再忠心耿耿,再与陈平安投缘。
只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将就,道侣,或师徒,将就不得。
不分青红皂白就与自己问拳之人,竟然是那个在在洒扫山庄更换姓名的老管家,吴逢甲,真名顾祐,大篆王朝人氏。
魏羡见那掌柜好像对此半点不奇怪,应该是认识的,就跟对方一打听,才知道这个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喝酒的女孩,竟然就是酒肆这边的常客了,听掌柜说小姑娘无家可归,好像早年是个跟爹娘走散了的难民。前些年担任宗主国的大骊王朝,允许各个藩属凭功复国,其实老百姓也无所谓,结果就真坏事了,据说是当太子的,复国称帝了,几个兄弟就非要跟他争那张龙椅坐,兵荒马乱的,谁能想象,如今稍远些,有些个据说打完仗就没剩下几个青壮汉子的邻国,都纷纷安稳了,
不曾想他们这儿早前没怎么遭灾,只是在边境那边打了场仗,虽说死了不少边军,可国境之内到底保住了个太平世道,世道竟然反而乱了起来,可不就是个孤儿了。
站在渡口那边,宁姚欲言又止,她极少有这种犹豫不决。
陈平安哑然失笑,这事闹的,就只好摸了摸小米粒的脑袋。
小米粒挠挠脸,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
掌律长命打趣道:“以后大半夜套麻袋,山主可以喊上我。”
小米粒摇头道:“那也是钱啊。谁挣钱都不容易唉。”
河伯不说话了,谁官大谁有理。
到了仙游县城的武馆,小陌愈发大开眼界,竟然是自家公子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
虞青章和贺乡亭不约而同地颤声道:“记住了!”
等于是落魄山与上柱国曹氏的一桩三百年盟约,都不用陈平安与曹枰见面,更无需将那份契约落在纸面,不用什么黑纸白字,就只是一场双方心有默契的君子之约。
仙尉下筷如飞,低头道:“能下筷,必须能。”
帮着两个早年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都留了一间屋子,年复一年,亲自收拾得干干净净。
以前的泥瓶巷少年,好像不是这样的。
只是她哪敢忤逆水神娘娘,返回祠庙里边,跨过门槛后,她悄悄回头,看了眼那一袭青衫的背影。
原来是仙尉虚惊一场了,因为贾老神仙很快就来了几句快人快语,说陈老弟你是瞧不起咱这草头铺子,还是看不上我的烧菜手艺啊?酒喝再高,不能瞎吹牛,比不得山上的朱老管事,是必须的,可我贾晟这几碟下酒菜的水准,小镇酒楼有几个掌勺大厨能比?!啊?!
裴钱小时候在竹楼那边练拳,每天回到住处,就还要在这边抄书。
陈平安伸手出袖,握住宁姚的双手,轻声笑道:“到了飞升城,帮我跟避暑行宫一脉的同僚们问声好,尤其是喊你师娘的郭竹酒,就说她的师父和大师姐都很想她。”
所以文庙议事,两座天下对峙期间,一袭青衫,说打就打。
白玄打定主意,自己以后就跟着那个郭竹酒混了。
那人笑望向他们,点头致意。
清源郡仙游县的小武馆。
朱敛笑道:“干活而言,谈不上正事不正事的,小陌你留下最好,我还能有个说话的伴儿,与良人处,如饮醇酒。”
既辛酸又震惊。
少年作揖行礼,“曹荫拜见山主。”
当年那个泥瓶巷的同龄人,约莫是真的好心有好报,总算不用把日子过得那么苦了。
之前听老厨子说魏羡收了个嫡传当大弟子,一个才九岁大的小女孩,还是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却已经有五周岁的修道年龄了。
小陌笑眯起眼。
白簪青衫,脚踩一双千层底黑布鞋。
这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江湖和酒局啊。
只是如何都没有想到,会见到小米粒和小暖树这样的小姑娘。
“小陌来落魄山,落魄山有小陌,都是幸运事。”
方才生死一线,撑伞女鬼也没无杀心和暴虐气息,一点灵光,始终未被阴灵天生的戾气遮盖,这就是粹然道心。
小米粒甩着两条小胳膊,笑哈哈,“我胆儿可大,就算只有一个人在门口,都么的事,还要请水神娘娘喝茶嘞。”
老妇人说泥瓶巷姓陈的那么一家人,都是好人。还说那么个好孩子,不该过得那么苦。
豪言须有壮举,才是真正的英雄。
这个最熟悉的师父,让她感到有些陌生了。
陈平安腰悬双刀,叠放一侧。
到了裴钱屋子,一侧屋子是住处,另外一侧屋子……算是这位开山大弟子的书房吧。
陈平安从袖中取出两只准备好的小袋子,递给虞青章和贺乡亭,笑着解释道:“三百颗雪钱,我已经折算成三颗小暑钱了,这是落魄山祖师堂的定例,嫡传弟子出门远游,都会有这笔钱。你们还没有正式跟于剑仙拜师学艺,我也没有在霁色峰祖谱上边划掉名字,所以这个规矩不能破。”
于樾笑道:“隐官大人,让米裕别生气,我在山上这些天,是故意喊他米剑仙的。我虽说在剑气长城那边没屁用,可好歹还是知道那边习俗的,回头见着了老友蒲禾,也是一笔酒桌吹牛的谈资。哈哈,你蒲老儿敢这么喊米裕吗?我就敢,而且还是次次见了面就喊米剑仙。”
陈平安是怎么样个人,再清楚不过,出门来找自己和张山峰喝酒,要不是受了重伤,绝不会带人同行。
小米粒就在那边看门,坐在竹椅上。
魏檗大袖一挥,“随意。”
滚。
看得仙尉摇头不已,这个小陌,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也对,自个儿也不是外人,很快就要跟贾老神仙、陈灵均是拜把子兄弟了,只等贾老哥挑选出个黄道吉日,他们仨就要在骑龙巷那边斩鸡头烧黄纸。之前在酒桌上,陈灵均拍得他肩膀生疼,无妨,都是好兄弟。再说了,陈灵均已经拍胸脯保证,仙尉老弟你就等着吧,有福同享,保管吃香的喝辣的,以后但凡有哪次酒桌上只有三两个下酒菜,就算我陈灵均不讲江湖道义,亏待了兄弟!
结果当时贾老哥一拍桌子,冷不丁骂了句放你娘的屁。
宁姚说道:“我在飞升城等你。”
其实就是宁姚一句话的事情。
朱敛想了想,说小陌兄要是信得过,就交由他建造那座书楼好了,不过是费些工时,就不用给外人送钱了。
“小陌,你去拦下城隍爷,可以亮明大骊供奉身份,给他们看一下那块无事牌,渡口那边交给我处置。”
是那两把狭刀,行刑,斩勘。
一些个五彩天下的密事和内幕,那只大白鹅已经说过了。
魏檗本想婉拒,以自己跟落魄山的关系,无需如此见外。
虞青章和贺乡亭各自接过轻巧的钱袋子,但是却让他们有些心情沉重。
小陌觉得自家公子与魏山君,确实感情深厚,看来礼物没白送。
徐远霞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你小子可以啊,就说了三句话,已经吹了三个牛皮。”
隐官大人了不起啊。
陈平安与朱敛心声问道:“岑鸳机怎么没来?她是怕人多没位置?”
天边的福地门口附近,陈平安双手笼袖,身边是一袭雪白长袍的掌律长命。
她一得空,就会在县城内外四处闲逛,估摸着是找她爹娘,最远就走到驿站这边,一个人等到天快黑,就回县城里边的铺子。
“岂敢。”
到了张山峰的屋子,陈平安一步抢先,翻开一本书,带画的,啧啧不已。
之前在那拜剑台,八个孩子,面对宁姚,一个个噤若寒蝉,手足无措。
宁姚摇摇头,“你又不是外人,道贺什么。”
裴钱默不作声,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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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站在曹荫身后一步外,她只是低头弯腰,拱手抱拳,与这位大名鼎鼎的宗主前辈,久久没有起身,出于一些不成文的高门规矩,她谨守本分,没有自报名号。
早年那个孩子接连死了爹娘,她就该知道轻重的,竟然还敢那么帮忙操持白事,甚至还要守灵。
这一路返回清源郡内,徐远霞跟沿途官府、驿站或是江湖门派,打点关系,偶尔也会历练弟子。
昔年那位草鞋少年,如此仙人风流了。
既是学某人,与撑伞女鬼开了个不是玩笑的玩笑。
“贺乡亭,别被虞青章拉开距离太大,在甲子光阴之内,至多允许相差一个半的境界,这一口心气不能坠。退一步说,练剑可以境界缓慢,做人不能狭邪。心正则神清,剑心澄澈则剑术通明。”
把徐远霞气得不轻。
身为纯粹武夫,竟然在压境。
唉,年纪一大,个儿一高,她就不豪气喽。
终于让一个住在后院的老人,披衣开门,朝那个踹门震天响的少年,劈头盖脸骂了句没教养的东西,急着投胎?
张山峰微笑点头,如今自己是观海境的神仙了,在酒桌上被称呼一声真人,不过分。
这就对了,不愧是自家馆主的朋友。
落魄山会护住曹氏香火,不会出现“某些”最坏的结果。对此双方心知肚明,所谓的意外,不是曹氏失去世袭罔替的上柱国身份,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家破人亡,香火断绝。虽说这种可能极小,但是陈平安在信上以此开头,反而更显诚意。
独自仗剑远游,问剑一场,重伤道祖的关门弟子。
暖树和小米粒立即告辞离去,各忙各的。
第二天拂晓时分,陈平安揉了揉额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武馆。
奇了怪了,馆主真不怕半路出事情吗?
陈平安端起酒碗,抿了口酒,从袖子里摸出一本不厚的集子,笑眯眯道:“翻翻看?”
修行一事认真点,你这份资质,只是在浩然天下才算不错,在家乡那边,撑死了就是个玉璞境之前的米裕,竟然有脸说自己不用练剑?当自己是宗垣,还是陈熙?
唯独那个性子软绵的姚小妍,宁姚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是让小姑娘胆子大些。
一些个修道有成的鬼物精怪,为了避开某些山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刀兵劫数,就会寻找有福之人,作为避难之所。
老人揉了揉下巴,笑道:“有理。”
自家公子的山头,气象万千,对于小陌而言,其实还好了,无需惊奇。
两人身形化作青白长虹,剑气冲霄,瞬间远离渡口。
他与落魄山,似乎天然契合道心,根本无需自己刻意入乡随俗。
老人曾言死万千拳法,活出一种拳意,才是真正的练拳。
徐远霞就双臂环胸,斜靠灶房门,笑看着两个老朋友和一个新朋友,在那边忙碌来忙碌去。
呵,如今自己那个就没读过书的男人,都会学秀才拽文,好似从酸菜缸里拎出一串串四个字的言语呢。
天底下的所有孩子,大概都是跟着道理一起长大的。
可要是小陌挑明了礼物的品秩,看魏檗收不收?早就落袋为安了。陈平安想拦都拦不住。
只不过对小陌来说,都是些可有可无的鸡肋。
城隍调侃那位河伯,“天大架子了,竟然能让一位剑仙在此停步,不得不分出些自身功德,护送一位女鬼渡河。”
对门的主位,坐着陈平安和宁姚。
并无异样,陈平安又硬着头皮抽了一口旱烟,心绪起伏,诸多记忆,走马观。
长命眼角余光瞥见这位年轻山主,故意说着轻描淡写的言语,可是眉眼间的那份笑意,就像是个“我闺女是天底下最优秀的,这种事情还需要说吗”的老父亲。
黄帽青鞋的小陌,如今手里多出了一只竹箱,和一根行山杖。
河伯埋怨道:“城隍爷唉,既然如此,怎么不早说,我好与陈剑仙讨要一幅墨宝啊。”
按照如今浩然天下的说法,都是半仙兵品秩。
裴钱沉声道:“开门!”
换了庙祝,以前是个老妪,如今是个朴实妇人。
离开小池塘,去往崖畔石桌。
瞧见了陈平安,认得,是馆主祖师的那个江湖朋友,年轻人再没有像上次那么拦路,只说馆主如今在外走镖,还有约莫两天才能回仙游县城。
只见眼前这位山君,身材修长,相貌俊美,一身雪白长袍,耳坠一枚金色圆环。飘然出尘,风采绝伦。
再让那个改名为箜篌的白发童子,是否愿意传授姚小妍一些上乘的剑术道法。
陈平安独自走了一趟泥瓶巷,先翻墙而入,落在宋集薪宅子院内,这种事情,是陈平安第一次做。
并没有直接去往南苑国京城,而是选了一处僻静地界,她笔直一线降落身形,大地震动。
真正想要进入五彩天下,宁姚还有一段光阴长河的路程要走,只不过道路安稳,就像人间的官道驿路。
张山峰埋怨道:“徐大哥,我一个道士,你在桌上放这些书,到底几个意思?!”
男人每次出门喝酒,都会喝个红光满脸,说自己福气好,讨个光耀门楣的媳妇,你半点不比那个泥瓶巷的顾家寡妇差了。
他们先见竹楼,再见一袭青衫,站在崖畔,风采如神。
酒桌上就怕这种英雄啊,酒品很好,结果酒量比酒品更好。
归根结底,还是得看小米粒的意思。而这一路走来水神祠庙,小米粒始终微皱着的眉头,一直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就是答案了。
陈平安就与年轻人问了走镖路线,寻了一处街巷僻静处,施展水云身,去找武馆的车队。
陈平安摸了摸小米粒的脑袋,问道:“下次你看门,水神娘娘来做客,怎么办?”
原路返回,去往红烛镇,陈平安笑了起来。
只是掌柜嫌她的营生太过晦气,就只许她买酒,不许在酒桌这边落座,小丫头没说什么,每次都是这般规规矩矩的。
里边有个逢拳必输徐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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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是跟学生崔东山一起铺设的,只是陈平安也不知道,崔东山到底在青砖底部铭刻了什么文字内容。
小陌毕竟才刚刚上山,不晓得一些内幕,暂时不知那书楼藏书的玄妙。陈平安如果帮忙取名就有鬼了。
奉若神明。
陈平安闭上眼睛。
在夜幕中,逛过了熟悉又陌生的南苑国京城,走过了大街小巷,看过了那两只蹲在门口的石狮子,最后来到南苑国那座心相寺,
裴钱坐在台阶上,呆呆望向走廊一处。
如此一来,九个孩子当中,就只剩下两个剑仙胚子,尚未明确师承。
走上楼梯,来到二楼廊道,陈平安坐在门口那边,脱了布鞋,放在门外。
就依旧只能当是个礼轻情意重的锦上添了。
陈平安已经将那把夜游剑,悬挂在竹楼一楼的墙壁上,与那幅对联为邻。
张山峰开始拱火,“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们陈大爷敬个酒?”
但是山水官场,忌讳多,讲究多,何况自家那位水神娘娘,按照昔年大骊朝廷颁布一洲的金玉谱牒,从四品,很高了。
一开始确实让她雀跃不已,后来妇人都不稀罕去龙州城那边显摆了。
陈平安双手笼袖,后退一步,背靠着墙壁,望向那座如今已经空无一人的老旧宅子。
小陌笑了笑。
那些人在死前以及死后,崔瀺都见过聊过,各有所求,故而有些人的惨死,是障眼法,其实早就得了份钱财或是修行机缘,有些人是甘愿一死,也要脱离书简湖这座苦海,得到一个安稳的来世。
崔瀺曾经来此,与我解释此事,说他要让一个原本自认问心无愧的人,一辈子都要因此心怀大愧疚,要有大牵挂,不至于将来修行登高,越来越不像个人,只因为觉得自己不曾亏欠这方天地丝毫。所以他要在你的心坎上,砸出一个大坑,让你用一辈子去辛苦修补,要你这个从小就早慧的聪明人,偏要必须去庸人自扰。即便你此刻已经知晓真相,又如何?你依旧会带着那份挥之不去的愧疚,在人生路上继续走下去。
陈平安最后离开屋子,手持旱烟杆,坐在檐下那条长凳上,翘起腿,眯起双眼,吞云吐雾。
杨老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披星戴月,人间大美,此行走好,平平安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