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3.第1213章 有余(1/2)

第1213章 有余

(祝大家新年快乐,平平安安。么么哒~)

树影婆娑,映面成碧。

方才余时务和马研山各做一梦,余时务梦见自己变成一只漆园蝶, 被蛛网所沾,悔不该破茧。

马研山梦见自己与佳人醉酒夜宿小舟,有孤鹤横江,一鸣惊人,醒后见二道士羽衣联袂翩跹。

马研山只觉得自己碰到一位货真价实的神仙了。

他也曾亲眼见识过家族里边那些供奉仙师抖搂几手秘法,只是对马研山而言, 他们依旧算不得自己心目中真正的世外高人,就只是气力大些、会点仙法的……人。

道士挽拂尘,道:“余道友不会怪我强行留客吧?”

余时务洒然笑道:“是我失约在先, 怨不得陈山主惩戒在后。”

陈平安说道:“若是山泽野修,估计就不会有余道友此刻的气度。”

余时务笑而不语,假装没听出对方的言外讥讽之意。

老人笑呵呵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档子事,长见识了。”

历来多是老媪或是半老妇人,走在大街小巷,与各家各户收买破烂旧衣。画卷中,却有一个衣衫不合身、露出脚踝的年轻男人,挽着篮子,在巷中吆喝,让旁人瞧见了,难免觉得可惜。

院内水雾弥漫,再不见槐树,而是浮现出一条乌纱巷的景象,有小贩挑着担子走过,装着小炭炉,做那吹人的行当,也有那吹面人的,摆摊木偶戏或是皮影戏的,甚至还有一位背着韦驮像的化缘僧人,面容枯槁,眼神澄净,穿过这条乌纱巷。到这里为止,在马研山看来,就是一幅很正常的市井图,只是画卷光阴流逝较快而已,就像是一幅拼凑出来……锦灰堆。然后场景一变,乌纱巷旁,大雪隆冬时节,风吹着路边酒肆的大布招卷来卷去,铺子里边,挂着一个古色古香的蝈蝈笼,酒肆老板娘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寡妇,马研山一下子就认出她的身份,是那马录的娘亲,而马录也是马氏青壮一辈当中学武最有出息的一个,泡了十几年的药水桶,一年到头打熬体魄筋骨,又投贴拜师于某个玉宣国武将,走了武举一途。只是妇人此刻更为年轻,也换了身份,再不是那个颐指气使、喜好暗地里放高利贷的精明老妇了,如今这个女子,脸色有些蜡黄,没了光泽,她就像没有年轻过,肌肤从没有白过、脸色从因羞赧而红过,风流云散,不知所踪。不知如今还有几个男人,还记得她年轻时的容颜。天寒地冻的光景,屋内酒客却是不少,马研山逐渐认出他们,都是马府地位卑贱的下人,可能是轿夫,赶马车的,可他们在“今天”的酒肆,不是对那妇人手上揩油,便是满嘴荤话,其中就有个登门催债的男人,让妇人陪坐饮酒,说话的时候总喜欢咧嘴笑,可能是他觉得自己言语风趣,可能是因为他镶着一颗金牙。他用眼神暗示妇人无果,便径直低声言语,告诉妇人只要带他去一趟后边的灶房,便可以免去本月利息,妇人抵死不从,至今未能尝到半嘴荤腥味的汉子,便狠狠打赏了一耳光给她。妇人那个还在蒙学的孩子,想要替娘亲讨要一个公道,汉子便结结实实还给孩子一个响亮的公道。汉子骂骂咧咧撂下狠话,再不还钱,就让她去窑子当暗娼,脸颊红肿的妇人既不敢说什么,更不敢报官,只是眼神呆滞,坐在地上抱住嘴角渗出血水的可怜孩子,命途坎坷的女子,早就不太想做过的对错事和明天的好坏命运。

余时务还真就遥遥对真武山祖师堂发了一个心誓。

说得太多,怕陈剑仙不耐烦,说得太少,又怕被认为是没诚意。

陈平安望向马研山,“马苦玄选择只保你一人远离这座恩怨窟,确有其理由。”

余时务点头道:“换一幅画好了。”

道士笑着纠正道:“家族太大也不好,连自家人都认不全。无妨,四颗铜钱,就当是送的彩头。”

陈平安突然问道:“姜桂不是你的真名吧?”

皇宫内,国师黄烈双手负后,不慌不忙,踱步来到金黄色琉璃瓦屋顶的阳翠殿大门外,一路走来,赤红色的立柱门窗,青蓝碧绿等色的精美檐枋,再加上玉白色的石阶,让老人百看不厌,偶尔会后悔自己是个修道小成的练气士,若是当了皇帝,穿龙袍坐龙椅,想必别有滋味?黄烈收起这点思绪,探头望向里边那位“鸠占鹊巢”的儒衫青年。

“想要在阵法一道登堂入室,尚未坠地的骊珠洞天就是最好的‘手稿’,所以除了曾经身在局内的刘志茂几人,必须跟他们补上几场虚心请教,当年置身于小镇,是如何被压胜到不敢动用丝毫灵气的,本来我选中了种昶,现在就只好劳烦余道友‘顺路’走一趟骊珠洞天了,好让我勘验效果一番,逐渐补上漏洞。”

陈平安笑眯眯道:“马苦玄,你这张嘴还是这么臭。我学都学不来。”

陈平安说道:“余时务,你是一个不错的人,将马苦玄视为挚友,你该劝的也劝了,该帮的也帮了,甚至不惜以身涉险,当朋友当到这个份上,实属不易。真武山也是一座门风很好的仙府,你如果愿意就此收手,我可以既往不咎,甚至可以让你带着马研山离开此地,至于马研山将来是否能够进入真武山修道,以后会不会与我寻仇,我现在就可以与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无所谓,随你们。”

陈平安笑道:“你还够不上那个分量,我找的, 是违约的余时务,马研山就只是个添头。”

在那豆棚瓜架下,有年龄差了一个辈分的女子在窃窃私语。“嬢嬢,你好看。”“我以前更好看。”

马彻就像看到了一个比“自己”更可怕的存在,地面又泛起一股尿臊味。

陈平安笑道:“其实我们还是同行。”

接下来一幕,更让姜桂不是个滋味,原来那位皇帝陛下竟然飞奔来此,刻意撇开宦官和扈从,先让姜国师别多管闲事,再笑嘻嘻着追逐那位女状元,马彻此刻已经言语无碍,“她”与那个色迷心窍的皇帝陛下,或者说自己,开始解释这种荒诞局面,不曾想那个“他”却听得大笑不已,反而称赞“她”奇思妙想,马彻终于心死如灰,她便一头撞向假山……下一刻,她便撞向了皇帝陛下,两者合二为一,马彻瘫软在地,生不如死的处境,彻底脱困了?还是拉开序幕,开篇而已?

余时务问道:“马研山?”

顾璨收回视线,摇摇头,微笑道:“我可当不了落魄山的供奉客卿。”

陈平安淡然道:“奇了怪哉,也没见这些蝼蚁做这类事情的时候,有半点恻隐之心。”

“余道友,你这铜钱阵法还没布好,能不能给句准话,还需要我等多久?”

陈平安点头道:“是我。”

余时务以心声问道:“你能不能不杀马苦玄?”

管窥叹了口气,心悦诚服,抱拳道:“陈山主真是见多识广,连我玉桂宫那么个小门派都一清二楚。”

余时务转头问道:“研山,画卷有几人是你们马府中人?”

听到这里,马研山问道:“陈平安,你能不能抹掉我的这些记忆?”

那人抬起头,藻井正中雕龙,龙头下探,口衔宝珠。

“第二种人生,贫道就偷工减料了,与那不喜女色的才子际遇重叠,只是让你在中年岁数,更换了命理,得以与一位潜邸皇子相识相交,不出三年,立刻显荣,在那天下大乱的世道当中,英雄杀枭雄,枭雄杀英雄,又或者英雄杀英雄,枭雄杀英雄。要不要看看你这种人生的最后几年,会有不错的转折,以你的脑子,肯定意想不到。”

老人仅凭相貌,认不出对方是谁,与心中猜测的那拨人物,好像都对上不号。当然不排除对方使用了障眼法的可能性。

于磬留在了那处仙府遗址,继续跟“缝补匠”萧形作伴。冥冥之中,这个真名复姓公孙的旧洗冤人,觉得自己是很难离开了。因为蛮荒女修也好,神神道道的道冠“任公子”也罢,与她言语,都太真诚,真诚得就像把她当成了自家人。

沈刻还在玉宣国京城内鬼打墙,沈老宗师是个听劝的,赶忙寻了几件趁手兵器,杀得刀锋都起卷了,只是杀来杀去,都是沈刻杀沈刻。那位陈剑仙不知用上了什么阴损……神通手段,被杀之人的疼痛之感,沈刻都可以清晰感知,这就迫使沈刻为了自保,不但需要杀人,而且出手杀人的速度必须要快。

一处乡野,孩子们经常在那片坟地放飞纸鸢,旁有一片矮树林,嫩枝条上边,不知是鹌鹑还是斑鸠在叫着啄着。

马研山问道:“陈山主是要与我们马家寻仇?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我?”

我跟你客气客气,不是你跟我不客气的理由。

背一把铜钱剑的中年道士笑问道:“是继续看下去,还是要换一幅画卷瞧瞧?”

千山铺雪,树呆白。有弱冠之龄的世家子坐一小车,从山中拖冰凌而返城。

少女的清脆嗓音,像那枝头的黄鹂。妇人的嗓音柔媚,像刚落地的瓣。

要让马府上上下下,相互间仇恨对方。

要是换个地方,仅凭这几句话,黄烈还真愿意请此人下个馆子,多聊几句。

赊刀人种昶已经离开这处是非窝,杏巷马氏欠他的,终究是要被他讨还回去的,就像小镇俗语所说,先余着。

之后余时务从袖中捻出一颗金精铜钱,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

陈平安身上多出了一件好似仙蜕的鲜红法袍,微笑道:“什么马苦玄,你就该叫马玄。”

“如何?看过了这些场景,是不是都觉得无甚意思?当然,你们只要一路耐心看下去,还是有点嚼头的。”

陈平安冷笑道:“就因为那些蝼蚁有名有姓,与你沾亲带故,便于心不忍,不敢了?”

“女状元”在御园撞见了家族私塾先生的姜桂,后者一席话说得马彻呆若木鸡。

陈平安朝马研山那边抬了抬下巴,笑道:“余道友既然财大气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余时务便拿出四颗金精铜钱,与那位“背剑挽拂尘的中年道士”说道:“可以换了。”

余时务一直在掏钱,几叠高高低低的金精铜钱,“矗立”在两人之间。

陈平安皱眉道:“还不死心?”

余时务很爽快,一口气掏出十二颗金精铜钱。

之后一位出身将种、却生性善妒的皇后娘娘,在那嫔妃仙肌胜雪、宫髻堆鸦的帝王家后院内,只因为皇帝偷摸了一位宫女的手,第二天皇帝陛下便收到一只匣子,里边装着宫女的惨白双手。她还曾让健硕宫人将一位贵妃绑到跟前,剐出后者的双眼,割了双乳……将其活活折磨致死,尤其是最后一幕,那歹毒皇后让一伙健妇拿来木椎……马研山看得脸色比宫女那双手还要惨白,差点就要当场呕吐。

马苦玄问道:“陈平安,我们是一场分生死,还是先热热手,来个三场两胜?玉璞境剑修,对上剑修之外的仙人境,好像不是不能打。止境武夫打仙人,胜算更是不小。只有最后一场,再来各自手段尽出?”

马研山如坠冰窟,赶紧摇头。

余时务笑道:“毕竟是玉璞境的修道之人,也没什么开销的机会,故而小有余财。”

翻过账本,马研山虽然浪荡,却不算什么歹人,平时做的都是些荒诞事,简单说来,就是手不脏,心不黑。

马研山听到这个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反而有种终于吃下一颗定心丸的感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问道:“这里是?”

“不过你可算不得什么好夫子。教来教去,也就只教出马川马璧兄弟二人,得了功名,只说科举制艺文章,朝野公认少年神童的马彻,是不用你教的。”

“陈平安,你不是喜欢偷学吗?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都不见好就收?”

马研山听得迷糊。

黄烈哈哈笑道:“不必着急,仙师可以大大方方吃过宫中糕点瓜果,再走不迟。估计这会儿陛下已经让御膳房准备了,只要仙师点头,马上就到。”

道士微笑道:“马研山,想不想看原本属于你的几幅画卷?放宽心,都是白送的,不收钱。”

道士说道:“那就先把账结清。”

见那家伙还是老样子的沉默不言,好像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马苦玄笑道:“信不过我?怕我在第一第二场就祭出杀手锏?”

“陈山主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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