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1.第1231章 陈道友关门待客(1/2)

第1231章 陈道友关门待客

陈平安让小米粒敲开门,屋内快步赶来开门的,是个身穿紫色道袍的年轻女冠,她好像是薛天君某位再传弟子的徒弟, 如此说来,她是这次造访落魄山五宗道士中,辈分最低的那个了。

看来飞仙宫的道门规矩,不轻。

瞧见了门外的一大一小,朱紫绶一愣再愣。

一愣是终于瞧见了早就如雷贯耳的陈山主,二愣是陈山主脖子里骑着那个黑衣小姑娘。

这座府邸厅堂那边,瞧见门外的光景,便有几个道士微微皱眉, 只是很快就不动声色。

既然是来落魄山登门做客,主人随便些,不拘小节,他们当客人的,总不好说三道四。

朱紫绶连忙打了个道门稽首礼,也顾不得看那陈山主是否还礼,她就侧身低下头去, 让出道路。

陈平安跨过门槛, 小米粒早就涨红了脸,轻轻拍了拍好人山主的脑袋,陈平安却笑着说不着急。

陈平安有意无意,稍微放缓脚步,见那朱紫绶没有跟上的迹象,陈平安也就继续前行, 走出去十数步,身后年轻女冠才挪步。

等到薛直岁介绍完毕,笑望向对面的陈山主。

结果就是直接给一头妖族畜生开膛破肚了。其实米裕本来是想要将其当头斩成两半的。

于玄无奈道:“老秀才,陈道友把我那些徒子徒孙们当傻子,你也把我当傻子看待啊?”

不过奇了怪哉,裴钱这个半点不讲武德、说压几境全是骗人的家伙,到了明明只是她师妹的郭竹酒那边,就很好说话啊。

一想起这个糗事,白玄就英雄气短。

这才来落魄山几天,就这么被使唤了,隐官大人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听得文霞差点没当场笑出声,她得辛苦忍住,才能不露馅。

出自二候峰一脉的文霞神采奕奕,自打陈山主现身那一刻起,她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这位青衫男子。

要不然以自家山主的谨慎性格和行事作风,收了钱,滴水不漏待客一事有何难?

老聋儿笑呵呵没说什么。

貂帽少女坐在屋顶喝酒,咱们山主真是大忙人一个。

小米粒竖起耳朵。

之后孔鵷便愈发摸不着头脑了,这位身份极多的陈先生,真就带着他们开始闲逛小镇了,还邀请他们去骑龙巷两间铺子坐坐,说是在压岁铺子买了糕点,可以再去隔壁,如果遇见心仪的物件,可以打八折。

薛直岁便与那位护山供奉点头致意,说了句客气话,贫道在此预祝周供奉得个美好道号。薛天君再介绍起自己这边的道士。

归根结底,就是不缺钱的于老真人,来了一手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要用钱“买”道心,能买多少是多少。

叶澹炼化有一张祖师爷亲自赐下的至宝符箓,说是远古遗物,道法高如祖师于玄,也只是将其炼化到更高一层,传说一经祭出,符出如龙,有那“青绫三万尺”的说法。

米裕疑惑道:“周首席,啥意思?”

“不凑巧,在座各位,你们这些躺在祖师爷功劳簿上享福多年的修道之士,还真不一定有资格来谈什么清浊之别、雅俗之分。”

屋内不同道士,面对不同景象。

这种舍近求远,只会让自己距离大道更远。绕“道”而行,浪费光阴,注定得不偿失。

“我陈平安真正摆谱的时候,是你们眼穷,没机会看见而已。”

姚小妍小声问道:“白玄,你如今都是观海境瓶颈了啊?”

剑气长城巅峰十剑仙的排名,老聋儿确实靠后,名次好像跟纳兰烧苇,陆芝当邻居。

既然素未蒙面,何必如此重视?

文霞心中叹息一声,大概是正因为没有见过,清高如叶师叔,才会对陈平安感到好奇吧。

米裕笑道:“我第一次出城头,手抖得厉害,出剑就不稳。”

老秀才拍了拍于玄的肩膀,搓手笑道:“揪心?少在这边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数你老小子做买卖最精明。”

袁化境笑道:“姚小妍肯定资质好,否则也不会同时拥有三把飞剑,只是你为何会觉得她肯定比你成就更高?”

于玄转过头。

陈平安笑道:“都不用客气,我们坐下聊。”

郭竹酒反问道:“骗个小傻子好玩吗?”

但是某种意义上,某个“于玄”却又留在了桃符山填金峰,甚至这个于玄,去到了羽化山、飞仙宫、斗然派和经纬观,去到了所有藩属门派当中去。

老聋儿面色悲苦,赶紧从一张竹椅站起身,心声言语却是欢快的,“好嘞,白景前辈,我这就去,放心,差不了事。”

所以他那几条道脉的谱牒修士们,还不至于太过心高气傲,等到于玄一人赶赴扶摇洲,驰援白也,再去天外合道星河……

等到老聋儿一步缩地至跳鱼山,袁化境犹豫了一下,就去那边檐下坐下。

陈平安笑问道:“竟然半点不生气?怎的,经纬观泥塑神像,有你一尊在上边吃香火?”

纸上内容不多,字迹……也是蒙童一般,但是对于李睦州而言,这一张纸,何止是重如山岳。

白玄立即改口道:“小妍,如今认了个好师父,就更要好好练剑,既不要懈怠也不要心急,稳扎稳打就可以了,曹师傅对你期望不低的,你以后肯定比我强。”

小米粒一手拽着布挎包,一手轻轻挠脸,难为情,真是难为情,她尴尬得桌儿大嘞。

孔鵷笑道:“你说了算啊?”

姜尚真微笑道:“记得我第一次有资格参加玉圭宗祖师堂议事,紧张得一坐下,就想赶紧起身去茅厕,憋得难受。”

陈平安说道:“带你们随便逛逛?”

老秀才说道:“轻了?那我力道加重几分,于老哥,跟我客气个啥,矫情。”

真正好戏还在后头。

于玄默不作声,继续看那屋内。

经纬观道士李睦州,手背青筋暴起的一只手,轻轻打开门,再关上门……却看到青衫男子,面带微笑,双手笼袖,站在门外?

陈平安拱手抱拳,笑道:“多有得罪了,不得已而为之。当然只是对你而言,屋内其余道士,可能当不起此说。”

米裕心中好奇万分,还想多问些,周首席已经大手一挥,“走,喝酒去。”

赵师兄大笑不已,使劲一拍师弟肩膀,“担子不轻,哪天师弟觉得真吃不消了,不用脸皮薄,寄信一封给师兄,到时候我们再议新任观主人选。”

叶师叔当场就起身离席了,一点面子都没给那个仙人。

袁化境笑问道:“白玄,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甘棠前辈既然是飞升境,为何在剑气长城,相对名声不显,排名不高?”

在那城外,是谁与托月山大祖的嫡传弟子,来了一场各凭本事定生死的捉对厮杀,先宰了离真,再一人在阵,剑指十四王座。

那人说道:“我说了不算,你就能止境啊?”

师父还好,笑着听着就是了。何况对方也不算骗人,确有此事。

陈平安恍然道:“那就是脸上假装没事,其实很生气了,但是修心养性的功夫不差,所以忍得住?或是李睦州还记得几句传道授业解惑之外的师尊教诲,跟为人处世和立身之本有关?所以不愿像市井少年那般,跟个爆竹似的一点就着,脾气一上来,就要跟人卷起袖子干一架?”

田宫双手插袖,看似“目视前方”,安安静静听着陈山主与薛天君的废话,实则道士早已神游万里,双手藏在袖中掐诀不停,不动声色做道门功课了。

有道士使劲一拍椅把手,与那陈平安怒目相向。

斗然派,掌律道士王庭芝,带着掌门师兄梅真的两位嫡传弟子,田宫和白凤。

小米粒轻声道:“紧张,咋个不紧张,紧张得我都快要牙齿打架了,故作镇定,都没记清楚好些事情。”

陈平安微笑道:“毕竟是位仙人,于道友的高徒,又不是纸糊的境界,薛天君确是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的人。但是他现在动不了,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可不是怕她郭竹酒,是敬她。

她觉得可笑之余,难免大为失望,这与那种做客一趟桃符山某某峰、就去外边炫耀自己与谁谁相谈甚欢的修士,有什么两样?

记得年少时跟着师父、师叔一起外出游历,路过一座历史悠久的老字号宗门,那位驻颜有术的宗主聊着聊着,便说了句我上次与于道友喝酒,如何如何。

白玄摇摇头,“袁剑仙啊,平时觉得你脑子挺灵光的,原来是装得像,这问题问得好没道理,老聋儿就是个外人啊,要求他太多,岂不是显得我们剑气长城没本事?我们剑气长城也不差老聋儿这一境两境的放水。”

被誉为太清境界的走斝山,有一处名胜古迹,停杯亭。就因为那位人间最得意,曾经在山中喝过酒。

女冠幽居,黄卷青灯,窗影幢幢,风过竹林如山鬼喑喑。明明是一处形胜道场,只因为主人的性子太过清冷,常年闭门谢客,却像阴森森鬼宅一般。

同样是此山中,鲁壁鱼瞧见了十几头蛮荒天下的旧王座大妖,不同姿态在那山巅,却用同一种眼神,看蝼蚁一般看着自己。

王瓜掩嘴娇笑,收敛笑意,已经猜出对方身份的少女,连忙打了个稽首,“小门小派的王瓜,见过陈先生。”

所以在桃符山,香童是出了名的辈分高,天资高,眼界高。

叶师叔在元婴境瓶颈时,曾经去过剑气长城,文霞是知道的,去过战场,被蛮荒妖族偷袭,叶师叔为此身受重伤,她也清楚。

于玄为何这么兴师动众,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姜尚真心知肚明。

他闻言答道:“事实。”

薛直岁也没有强求他们赶回集灵峰,孔鵷和王瓜来自羽化山和斗然派的藩属门派。

白玄蹦跳起身,问道:“真没骗我?!”

老秀才先金字招牌式唉了一声,“可不能这么讲,伤和气,伤感情了,于老哥,明明是自家兄弟却说两家话,不太善了啊。”

白玄缩了缩脖子,说自己最近必须专心练剑,否则就会被柴芜拉开太多境界,过段时日再把拳脚功夫重新捡起来。

白玄习惯性拎着一只紫砂茶壶,提梁壶形制,里边泡着枸杞茶。

白玄用一种很轻描淡写的语气告诉袁化境,“我飞剑品秩太低,在剑气长城,肯定活不过二十岁。来了这边,可以想一想明天,至于后天就算了,没必要想太远的事情。如果没有跟着隐官大人来这边,是去了飞升城,总是要时常出去历练和涉险的,那我就连‘明天’的事情都不想,今天事今日了。”

李睦州反而是十几位道士中最神色平静的,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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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裕会心一笑,别看小米粒这会儿满头大汗,其实每次巡山时遇到某某道士的情形,一身道袍之外的所有装饰细节,怎么个站位,他们走在道路上的先后顺序、相互间拉开距离长短等等,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不然你以为落魄山头号耳报神的绰号,是怎么来的?

郭竹酒犹豫了一下,以心声说道:“我师父,其实很想把你带在身边,亲自教你剑术。但是你当时不愿意跟谁拜师,师父还遗憾来着,但是更加高看你一眼了,师父亲口说你以后要是到不了玉璞,就得怪他不上心,跟你没关系。所以你将来在某某境界的时候,落魄山这边会安排谁给你秘密护道,师父早就心中有数了,所以你不必气馁,明天后天大后天,今年明年百千年,落魄山剑修白玄,都可以想一想,必须好好想一想了。这些事情,师父没让我说,我只是瞅着你心境不对,根本不像个纯粹剑修,提醒你几句。”

他倒是觉得白玄以后的剑道境界,最值得落魄山期待。

老秀才埋怨道:“我这个关门弟子,啥都好,唯有一点,暂时不够好,就是做人太实诚,缺了点心眼,行事过于正派了。”

但是李睦州只是元婴境,所以他听到赵师兄打算让自己接任观主,可谓措手不及,连连摇头,如何都不敢答应此事。

陈平安淡然道:“当徒弟的,过了倒悬山,去了剑气长城,当师父的于道友又没去过。所以给你这个给垢道人当徒弟的道士,我觉得更合适一些。说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轻巧话好了,我如果是于道友,就是打闷棍,套麻袋,也要将弟子垢道人,先丢到云梦洞天再说其他。不肯修炼,不愿浪费洞天的道韵灵气?那就待着好了。”

白玄没好气道:“妍啊,这就是你年纪小不懂事了啊,我只是个观海境,又不是玉璞境,值得大惊小怪?骂人不带脏话是吧,跟谁学的?”

老聋儿心湖响起一个声音,“一般供奉,赶紧去跳鱼山,顶替我给那帮孩子传道一二,次席供奉要在集灵峰看个热闹。”

陈平安伸手轻轻拍了拍身边小米粒的肩膀,笑着介绍道:“她是我们落魄山的护山供奉,周米粒,暂无道号。所以我下次去中土文庙,会请经生熹平帮她挑个好一点的道号。”

她以心声着急说道:“好人山主,稍等稍等,容我酝酿一会儿措辞,场面话,不太熟,保证下次一定比这次好,不过这种保证不作保证,嘿。”

孔鵷懒洋洋道:“我修道没啥天赋,年少时被发现有画符的资质,属于掉坑里了,要是专心练拳,如今怎么都该止境境了吧。”

在二候峰,只要叶澹愿意说话,可比峰主还管用。文霞当然不敢不当回事,所以这次登山,她比谁都更期待与陈平安见面。

白凤百无聊赖,抬起双脚,轻轻磕碰。不晓得王瓜这趟下山,会不会带点好吃的回山,早知道就陪她一起去那槐黄县城了。

那昏昏欲睡强打精神一般的丁道士,在陈平安落座然后开口说话那会儿,稍微搭了一下眼皮子,听着听着,就好像愈发犯困了,缩了缩脖子,略作调整,找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或者说是睡姿。

陈平安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说道:“那这次我先帮你编个理由?下次可以下次再说,不用保证什么。”

檐下一排小竹椅小板凳。

李睦州实在是推脱不得,只好勉强为之。

陈平安笑着开口言语道:“周供奉还有事要忙,需要先行离开。”

陈平安则只是望向那个李睦州,“你是那跛脚道士的亲传弟子,内心深处是怎么个想法?”

小米粒眼睛一亮,小鸡啄米。如果不是这里外人太多,她得给好人山主竖起个大拇指。

孔鵷以眼角余光看了眼王瓜,却见少女额头其实渗出汗水,显而易见,远没有表面那么镇静。

许多道士顿时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米裕与那姜尚真,那般厚爱个小姑娘,原来她是位深藏不露的一山供奉。

到底不如剑气长城多矣,想当年,每次出门,去那城头参加议事,还是很受孩子们欢迎的,气氛火热,唾沫四溅的。

作为斗然派掌门梅真的嫡传,田宫跟师妹白凤是截然不同的修行路数,后者属于天赋异禀,能够靠着“吃”符涨道行,谁都羡慕不来,所以白凤也是整个斗然派最游手好闲的一个,没有之一。田宫却是一个痴迷画符、将闭关当作吃饭喝水,以至于师尊梅真需要专门给弟子安排一位护道人,常年只做一件事,就是时不时提醒田宫可以出关了,需要休息一段时日了,修道不必如此聚精会神,可以适当懒散些,既然中土神洲那些山水形胜,逛得差不多了,那就可以去别洲游山玩水嘛,比如南婆娑洲的那个灵宝派,他家符箓也是不差的,于祖师经常说灵宝派一脉的道统符法,其实是被所有人小觑了,其法,师承远古,其道,大有渊源,只要是画符的道士,走过路过不可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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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符山地界一候、二候、三候峰,三位做客落魄山的年轻道士,恰好各自都在隔壁山头,分别瞧见了于玄,薛天君和丁道士。

纳兰玉牒点点头,“这个账,算得没毛病。”

是谁领衔避暑行宫,在那倒悬山春幡斋,你们知道什么叫鸦雀无声?老子让谁站着谁就不敢落座,让谁坐着就不敢起身放屁。

陈平安笑着回答一句,“吓唬他们的,我这是显摆自己跟经生熹平关系好、在中土文庙有靠山呢。”

接下来就是你说一句可曾去过某某山,我说一句去过了,风景相当不错,特色在哪里,别处难得一见。你说一句飞仙宫某某道观的门口石碑如何古迹,我说一句哪里哪里,欢迎陈山主有空去那边拓碑,常年封禁外人摹拓一事,可以无视。总之就是投桃报李,礼尚往来,双方都好。搁陈山主跟薛宫主这么个气氛融洽的聊法,喝酒得续好几杯,品茶得加好几壶开水,才能不口渴。

那个叫白玄的,资质确实好,如今就已经是一位观海境剑修了,但是嘴巴真毒。

薛直岁笑道:“哪里当得起陈山主如此兴师动众,我辈道人,幽居山中,潜心修炼,天大地大不如闭关事大,陈山主今天能够拨冗一见,已经让我们很意外之喜了。”

陈平安嗯了一声,柔声道:“下次喊上掌律长命,或是周首席,你只管坐在我们中间不说用话,认认真真发个呆就行了。”

姚小妍好奇询问老聋儿,当年以蛮荒修士身份,独自仗剑登场头,扬言要与老大剑仙单挑,结果如何,与老大剑仙交上手了吗?

不用那老聋儿扯东扯西,白玄就已经帮着回答了,“蠢丫头尽问些蠢问题,老聋儿修道资质不行,废物一个,他那点剑术,跳起来都够不着老大剑仙的膝盖,交手什么。单什么挑,问啥剑,交个屁的手。”

袁化境再不管闲事,性格再孤僻骄傲,每次碰到这种一老几小的“闲聊”,都会忍不住旁听几句。

在那碧天云海之中,不知为何会身在此地的冷峻少年,他抬起头,只见一只金色大手如山岳落下,砸向头顶,四周罡风大震,“有缘乘坐鹤背之人,当知天上风大彻骨寒。你这孩子,叫童香对吧,还是叫香童来着?无所谓了,反正你就不懂这个道理。”

陈山主以符箓对符箓。陈宗师以拳法对道法。

李睦州双手握拳,放在膝上,缓缓说道:“既然陈山主是在阐述事实,我听了再恼火,也不好反驳什么。退一步说,就算我想要反驳,境界不够。但是不妨碍从今天起,我经纬观一脉,对落魄山,对陈山主,敬而远之。”

白玄悻悻然道:“真傻乎乎往自己手上吐口水,好像就没有一种天下无敌的气势了。”

下宗飞仙宫,宫主薛直岁,道号“值夜”,这位道门天君是于玄六位嫡传之一。所以此次出游,他辈分、境界、身份都是最高,司职护道。薛直岁带了两位,再传弟子鲁壁鱼,鲁壁鱼某位师妹的弟子朱紫绶。

不过听陈灵均说如今来了个问拳输过裴钱的,姓温什么的,武学境界尚可。来这边,属于愈挫愈勇,这不直接找上门问拳来了。

而那独自散步的朱紫绶,却是在凉亭内,瞧见了那位风采绝伦的人间最得意,他放下手中酒杯,笑着与她点头致意,说她是可造之材,只管继续登高。

李睦州是到了落魄山集灵峰,唯一一个喜欢单独闲逛的道士,他甚至走到过山脚那边,与那看门人仙尉闲聊了盏茶功夫。

小米粒认真想了想,“不烦不烦,半点不烦,如果两边都坐着自家人,那就半点不怕,今儿有一丢丢怕,米粒大小的怕,哈。”

孔鵷本来觉得总不是任何一个走在巷中的人,就是那个陈平安吧,这会儿赶忙站好,抱拳道:“晚辈孔鵷!”

于玄所求,吾家吾脉山中道士,双眼要见青天大道,不要总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过于计较几个境界的快慢。

有人缓缓走在泥瓶巷中,向他们两个外乡人走来,笑言道:“没有那么容易跻身止境的,山巅境还有几分可能。”

“李道长,容晚辈说句难听的,你师尊垢道人的品行,我由衷佩服,只是这战场厮杀的手段,与蛮荒修士斗智斗力的心眼,真是……一言难尽,在剑气长城,积攒战功不多,不是没有理由的。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当年是我坐镇避暑行宫,而不是那个旧隐官萧愻,你师尊的战功,肯定至少得翻一番。”

于玄神色认真,摇头道:“不重不重,半点不重,骂得好,很好啊。我还觉得陈道友说轻了。”

李睦州故意略去那番又很“掏心窝子”的言语,忍不住问道:“就连薛天君都没有察觉?”

而这样的藩属宫观、仙府门派,大概有二十来个,藏龙卧虎,陆地神仙一大把。由此可见,符箓于玄一脉,是何等庞然大物,如何枝繁叶茂。

拜白玄所赐,袁化境已经知道这位甘棠供奉的身份,有资格参加城头议事的老聋儿,唯一一位妖族出身、却能跻身巅峰十剑仙之列的老剑仙。所以袁剑仙问起问题来就更不含糊了,原定闭关一事就一拖再拖,半点不着急了。

作为祖庭正宗的桃符山,这次来了总计四位道士。一位鹤背峰的修道天才,少年道容的香童,其师尊杨玄宝,她身份极为特殊,前身曾是于玄的开山弟子,兵解转世,被于玄亲自寻回山中,再次收为亲传弟子,故而杨玄宝前后两世都是鹤背峰主人。而性格孤僻的杨玄宝潜心修道两千载,又只收了香童这么一位亲传,所以少年曾经多次跟随师尊,破格去往云梦洞天修道,杨玄宝甚至多次请师尊法驾光临鹤背峰,亲自为香童传授符箓道法。

之前裴钱来了趟拜剑台,白玄瞬间呆若木鸡,不愧是九个同乡孩子里的扛把子,颇有急智,就说自己不练拳了。

陈平安笑问道:“今天这种事情,觉得烦不烦,怕不怕?”

“要怪就怪你们各自的那位师尊,祖师,太上祖师爷。于玄此生修道,过于顺遂了,一辈子全然不知‘钱’字难关之所在,他自己都不清楚,你们这些徒子徒孙,自然就更两眼一抹黑了。”

那座府邸那边,出现关门的细微声音,姜尚真和米裕境界都足够高,所以都听得见那点动静。

其实这位太羹福地出身的年轻道士,论真实岁数,不算年轻了,毕竟有了两百年道龄,可如果算上他刚刚跻身的仙人境,就又显得太年轻不过,此人在陈平安进门之前,可以说是最有礼数的道士之一,等到陈平安开口,他反而就觉得无聊了。

薛天君却是望向陈平安的同时,与那位大动肝火的道士伸手虚按几下,示意暂且安静,我们不必跟着主人一起恶语相向,对方是何用意,再多听几句,可能便会水落石出。

他那位掌门师尊对此无可奈何,不过对于这个得意弟子的说法,大概心中是深以为然的。

“只等老大剑仙鞋底板触地,啪叽一声,城头开出朵血,老聋儿就算交待了。可既然如今老聋儿活蹦乱跳到了曹师傅的落魄山,说明当年老大剑仙鞋下留情了呗。”

提了提青衫长褂,稍稍露出脚上那双布鞋,陈平安缓缓落座,坐在薛直岁对面,小米粒与那少年道士相对而坐。

姜尚真笑着解释道:“具体过程,回头你自己去问隐官大人,反正就是本来可以‘你客气、我和气,双方见了面就道别’的萍水关系,只因为山主收了那笔钱,良心上过意不去,只好劳心劳力些,必须硬着头皮,拗着性子,与那帮外人说几句……狂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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