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相皎洁(2/2)

月华如水,远星点点,目送他离开这张逐渐泛黄的旧画卷。

他没有写任何与他们二人有关的话,只写了一句能够淹没在无数赞美倾慕里的,星月。

江月白曾经在玄天仙境的月下送给过他一颗星星,他在魔岭血月下还了江月白一颗星星。

一句星月,就能诉尽平生。

......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江月白觉得这是最特别的一样礼物。

黑色的纱,像是夜空。

墨色的诗,像是藏在晚云后不敢出现的星星。

夜有了,星有了,可偏偏没有最该存在的月。

月在哪里呢。

难道......是自己?

他很想知道这条发带的主人是谁。

哪个女弟子会系一条黑色的发带?

哪个男弟子会用这样消沉的颜色?

似乎都不大可能。

况且来参加武宴的仙门弟子太多了,许多书信与礼物都没有署名,无处可寻。

他便把这条发带收起来了。

藏在心里。

从十四岁藏到十九岁,偶尔会想起来看一看。

墨色褪去了,但星月晚风的味道褪不去。

直到十九岁那年在仙魔战场上,他又见到了这条发带。

这条黑纱......

原来是用来蒙眼的。

他当时在想,黑纱后藏着的那双眼睛,是不是就是月光下不敢出现的星星。

他鬼使神差地接了蒙眼人给的陨星碎片,还鬼使神差地信了蒙眼人所说的“一剑穿心”......

坐忘虚空,梦中悟剑。

他觉得那不是真实的经历,而是多年来埋在心底的心魔。

穿心剑气吹开蒙眼黑纱,血迹落眉睫,如墨画点花。

可那人没有睁眼。

闭目时山云晚风,睁眼当是辰星浮动。

藏起来的星星到底是什么样,他要用年岁来等一个答案。

......

晚来风急。

沧澜山上灯火熄灭。

给小徒弟熬药的药炉冒着细微的烟,江月白靠坐紫藤树下,在无人的深夜拿出了那条黑纱发带。

他把黑纱蒙上自己的眼,看着朦胧的星月。

太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晰。

只看到枝条和花藤在摇摆。

“为什么不杀他。”

江月白身子一僵。

才发觉那些摇摆的枝条花藤不是枝条花藤,而是飘荡的长发。

他拉下眼前的黑纱,看到了多年前悟剑虚梦里的人影。

是自己的心魔,还是虚无的剑道,都不重要。

坐忘虚空,上一次他悟透了风雪十八式。

时隔数年再入虚梦,也许能悟透些其他更难得的东西。

多年过去,虚空中的人影竟丝毫未变,依然是黑发黑衣,朦胧月光只照亮高鼻与双唇的线条,因为黑纱蒙住了他上半张脸——这回没有用发带,用的是手腕的绑带。

“你为什么浑身都是黑纱。”虽只有惊鸿一面,江月白却觉得与此人相识已久,直接用故友交谈的语气问,“不能露出那双眼睛给我看看么。”

星辰越是藏,他便越是想。

沉默须臾,穆离渊才低缓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双眼有疾,怕会吓到你。”

江月白从紫藤树下站起了身,他如今比十九岁的时候长高了不少,但仍旧不如对面的人高,看向那双蒙着的眼时仍要微微仰头。

穆离渊闻到了江月白衣袂带起的药味,问道:“你在给谁煎药?”

“给我的小徒弟。”江月白说。

“他会害了你的。”穆离渊嗓音猛地沉冷下去,几乎有些生气了,“我说过,不要对任何一个魔族心软,你忘了我的话。”

“没有。”

“那为什么要留他的命?”

药草的气息混杂着紫藤花香,在晚风中弥漫开苦涩的温柔。

静默许久,江月白轻声说:“你离近些,我告诉你为什么。”

穆离渊犹豫了片刻,走近了一步。

江月白的气息便立刻将他包裹了。

他想要后退,可已经来不及了。

江月白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手一把拉掉了他蒙眼的黑纱!轻而低的语调却像命令:“睁眼。”

这一刻,穆离渊几乎就想要不顾一切地睁开眼、不顾一切地看一看他的心上人......

可他还是忍住了,什么动作都没有。

江月白叹了口气:“我在找你。”

穆离渊嗓音微哑:“我不是在这里。”

“在找真实的你。”江月白说,“我不信你是我悟道的虚梦。”

“你找不到的。”穆离渊极力放冷了声音。

“我找到了。”

江月白离得更近了些,语调温和却坚定,像是反驳,也像是娓娓诉说,“我在等他长大,等他长大了,我就可以知道那双眼睛,到底是不是我见过的那双眼睛。”

穆离渊滚动喉结,压下了嗓中泛起的酸意。

他想要转头,却被微凉的手抚上了眼角——那一点熟悉的冰凉触感顺着他错落的眼睫滑过,强迫他睁开了眼。

魂牵梦绕的故人面庞就这样残忍地冲进他的视线。

像一把刀,刺得他泪流满面。

江月白的目光专注而细致地看着他的双眼。

从左眼到右眼,又从右眼到左眼,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

“是你吗。”江月白轻缓地问,“是你吗,渊儿。”

穆离渊深吸口气,没有应答这句“渊儿”。

即便他已经想念了这两个字许多年。

“参透十八式远远不够。”穆离渊拿回那条黑纱,重新蒙上了眼,努力让语调维持平静,“既然你不愿意杀那个魔种,那就好好利用他那颗魔心。”

他知道第一次魔晶火林相见,江月白当他是悟道虚影指点迷津。奈何上一次的指点没有奏效,那就再扮演虚影指点一次迷津吧。

江月白没有杀年幼时的他,也不错——早早杀了他,江月白只能做人间的沧澜门掌门。可若留着他,借他的心炼成开天门的剑,过天门时用剑挡天罚,江月白就可以做真正长生的真仙。

“怎么利用?”江月白问。

“魔心欲|望无穷,最容易被控制引导。”穆离渊说,“仙帝要你开天门炼破念,就拿他的心炼。”

江月白没说话。

“切记,不能再心软。”穆离渊微微低头,严肃了口吻,仔细交代,“天门只有人和剑能过,祭剑挡天罚,若对他心软,你会没命的。”

江月白还是没有说话。

穆离渊刚要再开口,江月白忽然道:“这么说,”

“我的剑,一定会炼成。对吗。”

这回轮到穆离渊无言了。

只有过天门的真仙与剑灵才能挣脱时光枷锁,江月白在这短暂的瞬间便想清楚了一切。

“对。”穆离渊叹了口气,也是一声浅笑,缓缓说,“你的剑,一定能炼成。”

长夜将尽,明月渐落,无声作告别。

穆离渊转身走入了晚风夜色。

没走几步,他猛然扯下了蒙眼的黑纱,转身大步走了回来。

一把抱住了江月白!

装什么坐忘虚空、扮什么悟道虚影!

他无论怎么做都还是什么也拦不住......

江月白没有拒绝这个拥抱,反而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背。

“渊儿,”江月白的轻笑被过于用力的拥抱压得模糊,“我就知道是你。”

穆离渊此刻再不强忍那些眼泪了,几乎是泣不成声地说:“别炼那把开天门的剑了......求求你......”

“为什么。”江月白问,“长生飞仙,此后年年常相伴。”

“不......不是的......”穆离渊哭得颤抖,泪水落了江月白满肩,“天劫无情......往后百年千年......再不会相逢了......”

江月白伸手抚去了他的眼角的泪。

这个动作他太熟悉——不论是朝夕共度、还是生离死别,江月白总是这样细细描摹他的眉眼,从开始到结束,贯穿了他一生。

“这不就是相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