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2/2)
陈晔自责道:“卑职无能,尚未。”
停顿了片刻,陈晔犹豫道:“事发当时,卑职虽和属下都中了幻毒,但恍然间好似看见了太子殿下,他正追随陛下而去……”
“太子?”姜念兰竭力冷静,问,“你可还能记清楚细节?太子当时,是也中了幻毒,还是清醒?”
轰隆乍响的雷霆,好似威威天怒,倾盆而下的暴雨将草木击打得东零西落。
阵雷过后,雨势渐歇,一弯七彩虹霞隐隐现出,将透明的雨露映得珠光炫目。
常守得过太子命令,侍立在营帐外,不允任何人进入探视。
却在公主找上门时,犹豫不决。暗自思忖,到底是让公主进去后果严重,还是不让严重,最后有了断定,高大的身躯往一旁挪了挪,还是放人进去了。
一座象牙屏风矗立在中央,将榻前的情形遮挡殆尽,姜念兰停在屏风前。
“我有些话想问兄长,不知你现在方便吗?”
帐内漂浮着若有似无的幽草香,一阵沉寂过后,楚南瑾沙哑开口,语气不知是喜是怒。
“念兰已有许久未主动找过我,还总是避我如蛇蝎,如今,连称呼都这么生疏,不愿再叫我哥哥了么?”
姜念兰别过脸,避而不谈,转而道:“我现在要和兄长说的事很重要。父皇受了重伤,现在还昏迷着,我听陈晔说,当时御前伴随之人都中了幻毒,唯有你,追随深入虎穴的父皇,神智清醒。”
“那幻毒是掺杂在山林里,只要踏足之人,吸入空气中的粉尘,就会沾染此毒,可是兄长为何能在毒瘴中毫发无损?”
姜念兰定定地望着屏风,虽目光不能透射,但她能感受到如炬的视线穿过屏风,直直地落在她身上。不知那视线里掺杂了什么,姜念兰却觉得,有些酸涩。
“念兰是在怀疑我么?虽你我不能似从前那般亲密,可也不算作反目成仇,念兰找上我,问我这么一番话,到底是为何?”楚南瑾疑惑问,“是有人在你面前挑拨你我二人的关系么?”
他声色往下沉,“是孟景茂吗?你在场外与他甚为亲近。”
姜念兰否认:“没有人挑拨离间,一切都是我的分析猜测。”
楚南瑾目光平静,语气淡淡道:“念兰是认为,那毒瘴乃我所化,山石崩裂、猛虎侵入都是我在从中作梗,将皇上引到那处,是为了弑君。”
“……”
姜念兰瞳孔一震。
“所以现在在你心里,我就是这般穷凶极恶,让你避之不及之人。而孟景茂,是能让你亲近、让你信任之人。”
楚南瑾倏然起身,布料摩攃过纱帘,沉缓的脚步好似踏在了沙石上。
姜念兰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去看屏风后那道即将展露的身影,低眉迅速问道。
“我只问兄长一句,你我初识……”
楚南瑾的脚步停顿在原地。
姜念兰顿了下,话锋一转:“当年救我之人,是孟世子,我又当众下了诺,故而,自是不能再与旁的男子亲密无间,遑论我与兄长并无血缘,更当避嫌。避之不及,是兄长言重,念兰不过是想与兄长保持恰当的距离。”
“若当年的救命恩人是兄长,念兰亦会待兄长不同。”
楚南瑾沉默了下来。
姜念兰静待着他的回答。
良久,他沉沉开口:“孟世子救了你,你就要嫁他?”
姜念兰嘴唇一涩,到了嘴边的“是”,竟没法说出口。
“不过芝麻点大的恩情,你就要嫁他?”他嘴角抿开一抹明媚的笑容,“哥哥不允。”
“我前来见兄长……不是为了商谈我的姻缘,是为了……”
所有的话止于唇边。
她只从陈晔那儿听说他随了父皇深入山林,而常守守口如瓶,她一无所获,只能凭着串联的线索,拼凑出自以为的事实,压根不知他在里头发生了什么。
当看见他从屏风后走出,光着的上身裹满纵横交错的纱布,她方才知晓,帐内的幽草香,是为了掩盖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早知她会来寻他。
两人之间好似戳破了什么,他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总温柔地望着她,古井无波的琉璃眸中,多了丝她不敢仰望的墨色,而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深深地望着她。
“念兰怀疑我有弑君之心,裂山石、放猛虎,再佯装成一场意外。”他微微皱起了眉头,“那我何必冲进毒瘴,险些命丧虎掌之下,保全陛下的性命?”
“念兰不觉得,我的所作所为,与你自认为的目的相悖。”
楚南瑾踱步朝她走近,伤处的纱布裹得很厚,随着他的动作,鲜血一圈一圈地涌出,将他玉白的臂膀染成猩红的浆色。
这一刹,姜念兰险些将她在废殿听到的和盘托出。
说要嫁给孟景茂,不过是激他。
怀疑他有弑君之心,是因为能在马槽下毒、在山林设下毒瘴之人,必是熟悉猎场、位高权重之人。
父皇身死,能得利者,楚南瑾在列。她怀疑他,在情理之中。
可是,他救了父皇。
还在她摇摆不定之时,楚南瑾忽然扯下裹伤的纱布,鲜血淋漓、狰狞丑陋的伤口,尽数袒露在她的眼前。
“念兰若怀疑,我是在惺惺作态,不过是演一场救驾有功的把戏,那念兰不妨上前来看看,看我身上的伤是真是假。”
姜念兰只瞥了一眼,便差点惊骇出声,连忙冲到帐外,唤来太医。
无边无涯的愧疚涌上心头,是她胡乱猜测,冤枉了他。
太医没想到太子竟伤得这般重,却一声也没吭过,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每说一句,便让姜念兰的愧疚更深一份。
楚南瑾安静地坐在榻上,眼底的压迫感褪去,任由她自责又关心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荡。
竟生出一种病态的情绪,想在身上再多割几个口子,让她的关心更猛烈、更真实一些。
太医包扎好伤口后,姜念兰忍不住出声:“哥哥,你……”
这时,昭成帝那边出了点状况,姜念兰望了他一眼,只得离开了。
两人走后,常守满脸担忧地进了营帐。
“属下分明给您包扎得好好的,您怎么又让伤口挣开了?”
痛意噬骨,楚南瑾却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无碍。”
“属下真不明白您,放任贼人在马槽下毒,又引开巡卫兵,让贼人在皇上的必经之路布下毒瘴,却又在关键时刻去救陛下,得了一身伤,还被公主怀疑,还好您的芜阴血特殊,能解百毒,若是迷失在那幻毒中,真会葬送了自个儿的性命!”
将裹得松散的纱布紧了紧,任由那骇人的疼痛贯穿经脉,楚南瑾面平无波,语气却嘲讽。
“不过是想落个凄惨的下场,招人心疼,哪成想,等来的却是质疑,当真作茧自缚,可笑至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