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夺权(2/2)

陈阁老许久没有说话,便任由他继续磕下去。

陈问德怒斥道:“你现在磕头有何用,还不想想补救之法?”

陈阅不敢停,只能一直磕下去。

陈问德目光又偷偷瞄向家主,对方却依旧闭目养神,似是真要让陈阅磕死在文胆堂里。他再看陈迹可陈迹竟默默看着陈阅磕头,眼睛里无一丝波动。

陈迹低头看着青金砖倒映的自己,轻声说道:“按理说叶二掌柜贪了二十三万两银子,一时半会儿可销不完。寻常人家买一匹千里马不过二百两银子,便是在内城置一栋三进的宅子也才两千两银子,怎么二伯与兄长就默认了这笔银子一定追不回来,谁也不提追缴赃款之事?”

陈问德哑然。

陈迹抬头直视他:“兄长,现在去抄了叶二掌柜的家,兴许二十三万两银子就在他家里呢,你说是不是?”

陈问德面无表情,陈迹此言就是想让二房将这笔亏空给填回来。

但这是二十三万两银子,陈阅等人的命加在一起都不值二十三万两银子。

陈问德忽然意识到,这位庶弟……是个喜欢赶尽杀绝的人。

陈阅的磕头声中,文胆堂外忽然传来声音:“哟,这么热闹呢?”

众人看去,赫然是陈屿穿着一身蓝色官袍大步走来。

陈屿跨进门槛,一脚将陈阅踹翻出去,骂骂咧咧说道:“主家来了不知道让道儿吗?没点眼力劲。”

陈阅在地上滚了滚,陈屿对陈阁老拱手道:“家主,我已查明粮号亏空缘由,乃是粮号大掌柜陈宣素伙同司计、仓督、各家粮铺朝奉弄虚作假。司计以‘飞洒’之术在收粮时贪墨,仓督以‘插糠’之术在入库时参入谷壳增重,再以‘廒底粮’的方法私卖仓底陈粮。舞弊者合计三十七人,三年盗米一万两千石,折银九千六百两。这还只是三年,若再往前查,只怕更多。”

陈礼治来了精神:“才几天功夫,抓了这么多人?”

陈屿微微一笑:“父亲,若再给我些时间,还能再抓些。只是儿子私以为,若是将他们全都抓了去,只怕会使粮号上下人心惶惶、无心经营,所以还未将此事扩大。毕竟粮号是自家的,少做一天营生,便少一天的进项。”

陈礼治捋了捋胡子:“稳妥。你这些年在户部历练,当真有了不少长进。不能因为一些小人,影响了家里的营生。”

说到此处,他端起手边茶盏,慢条斯理看向陈礼尊:“兄长,这粮号里都是你的人,我记得那位仓督是嫂夫人的娘家舅舅?还有好几间粮铺的朝奉,也都是她家的……你看怎么办?”

文胆堂内安静下来,像是空气结成了冰,将众人的话语都冻在了嘴里。

片刻后,陈迹开口说道:“陈屿兄长所言极是,不能因为一些小人误了族中的营生。陈家盐号、粮号同时动这么多人,也叫外人看了笑话。”

陈阅顿时缓缓出了口长气。

陈阁老声音沙哑,慢悠悠说道:“粮号掌柜徇私舞弊,领一百杖,盐号掌柜御下不严,领五十杖;粮号舞弊一干人等逐出陈家永不录用,再往前查十年账册,命他们将亏空补上,否则一并送官;盐号余下七位掌柜,你们便是卖祖产、卖家田,也要将二十三万两银子的亏空补到公账中,否则全部杖毙。”

二十三万两银子……

陈阅十六岁进盐号当学徒,二十一岁当仓督,二十八岁当二掌柜,三十四岁当大掌柜。他如今四十六岁,已拿捏盐号大权十余载,可想要和其他掌柜补齐这二十三万两银子,只怕一辈子都白干了。

但这是买命钱。

陈阅重新爬起身子,重重磕下头去:“多谢家主不杀之恩,多谢……”

陈迹打断道:“家主,盐号里出了叶二掌柜这么个蛀虫绝非偶然,晚辈私以为,当你在屋中看见一只蚂蚁的时候,地底一定已经藏着千万只蚂蚁了。我陈家虽然不想将此事传出去,却还是要查一查有没有其他蛀虫,请家主允我彻查盐号,将每个掌柜、仓督、司计、朝奉、头伙查上一遍,若有不配合查账者,一律永不录用。”

陈阅心中一凛。

陈阁老沙哑道:“可。”

陈迹又说道:“家主,如今叶二掌柜已死,盐号漕运之事却不能废止,请允我安排一名信得过的人手去接二掌柜一职。”

陈阁老点头:“亦可。”

陈阅心绪沉入谷底,陈迹先是拿住盐号任免大权,再塞一颗钉子进来卡住所有漕运,便是这两处就能将他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就在此时,陈礼治忽然开口说道:“这些盐引先留在府中吧,现在外面传得满城风雨,都说我陈家做了私盐生意。盐引留在府中,等巡盐使勘查之时也可做个证明。”

陈阁老看向陈迹。

陈迹思忖两息:“没问题。”

陈阁老身边的中年人陈序低声道:“家主,该去文华殿了。”

陈阁老嗯了一声抬起胳膊,陈序扶着他往外走去。

陈阁老经过几人身边时慢悠悠道:“诸位不用苦着脸,粮号与盐号这么多年的亏空与积弊,被两个少年郎几天时间查得干干净净,我陈家后继有人,该高兴才是。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几十万两银子而已,我陈家亏得起,能用这些银子买两个后继之人,我高兴得很。散了吧,别误了应卯。”

众人目送陈阁老上了文胆堂外的马车,陈序领着几名中年人龙行虎步离去,人人腰间佩刀。

待文胆堂清净下来,陈礼治似笑非笑的看向陈迹:“好手段,陈礼钦把你送去医馆当学徒真是眼瞎得厉害。”

陈迹拱手作揖,不退不让道:“二伯过誉。”

陈礼治哈哈一笑往外走去:“走了走了,来日方长。”

陈阅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身子,跟在陈礼治身后。

文胆堂里陈礼尊待其他人走远,对陈迹惭愧道:“是你婶婶娘家人拖累此事,不然今日定可将陈阅置于死地,只是……”

陈迹笑了笑:“大伯何必自责,道理我都懂的。”

陈礼尊扶着文胆堂的梁柱往外看去,感慨道:“上到朝堂、下到家族,逃脱不了拉扯二字,你拉拉我,我扯扯你,许多事情便在这拉扯中废弛了。”

陈迹拱手道:“此次还要多谢大伯出手相助,没有户部那二十万张盐引支应,我也做不成这个笼子。”

陈礼尊摇摇头:“自家人谢什么,那笔卖盐引的银子……”

陈迹认真道:“那笔银子也在银杏苑中,烦请大伯遣人将银子取走,入了户部的账。”

陈礼尊若有所思:“但那么大笔银子,你不留下?按理说你按四钱银子一张与户部会账即可,剩余的皆可截留……是有其他的打算吗?”

陈迹摇摇头:“不是不想留,而是不能留。户部悄悄给不在纲册上的盐商支出二十万张盐引,本就坏了规矩,若是不将银钱如数奉还,恐怕有命拿、没命。另外,还请大伯进趟宫,向陛下禀明此桩交易,剩余五万盐引继续放在我这里寄卖。”

“难得你没被钱财蒙住眼,”陈礼尊低头沉思片刻:“何事能说,何事不能说?”

陈迹言语笃定道:“全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