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9章 垂询(2/2)

“一个月耗银一千两,真要得了这么多钱?”朱常洛紫禁城都没怎么出过,对这年头的行船成本更是没什么概念。

“奴婢不敢确定,但想来应该是要的。”高时明接着说:“奴婢粗浅地了解过,一艘千料大船至少需要二百名船员才能正常航行。这二百名船员每人每月通常是二两银子的月钱,这就是四百两银子了。再算上口粮和淡水补给,光是人员的消耗,每个月就得六、七百两银子。再算上备用的耗材,以及船只靠岸时所必须的打点,一个月应该是要掉一千两的。”

朱常洛接着问:“所以,这一船一月一千两,就是你认为的必须关停月港的原因?”

高时明想了一下,说道:“史记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人逐利,洋商尤甚。一艘满载的大船,从福建开到天津,耗时一个月,耗银一千两。之后,再从天津返航回福建,又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耗费。这一来一回,再快再快也是两个月二千两。而且,北方能买到的东西,南方都能买到,甚至更好。如果二港并立,那些船主洋商,绝不会白白地浪费这些时日、银钱,绕一个大圈跑到天津来,做这笔早就能做成的买卖。”

“嗯”朱常洛点点头,将那道条陈移到旁边,俯视着高时明的后背:“然后呢?”

“.”高时明一下子怔住了。

别看高时明之前答得顺畅,但他只是机械地把早已经想了无数遍的事情,删繁就简地重复说出来而已。现在,皇帝冷不丁地扔了个没头没尾的“然后”给他,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想。

想要找出线头,最简单的方法当然就是反问皇帝“什么然后”,但高时明哪敢反问。就算皇帝不会责备他,他也还是害怕皇帝会因此觉得他愚蠢,进而白白地浪费掉这次宝贵的机会。

高时明的体温逐渐升高,脑子越想越浆糊。

朱常洛看他趴在地上,好半天一点儿回应也没有,还以为他又没听清,于是便廓清嗓音,重复了一遍:“高时明,你觉得月港关停之后又该做什么?”

高时明立时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这个“然后”明明紧跟着关停月港的话题,自己一阵胡思乱想,怎么就想不到呢!

自责之余,高时明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这个问题刚好是他琢磨过的,于是朗声道:“回主子。奴婢以为,月港关停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打击走私!若不严格缉私,哪怕下旨关停月港,强令天津一口通商,也难以增补国用。”

“你凭什么这么说?”朱常洛淡淡地追问道。

“回主子,”高时明现在是既紧张又亢奋,“奴婢如此判断的主要原因有三。”

“其一,南方,尤其是闽、粤、浙、直等沿海省份商业发达,产业甚多。许多豪商巨贾就是靠着海面上的商路牟利。关停月港,势必损害他们的利益。这些豪商巨贾就算不敢明着对抗国策,也会想办法通过走私来维持现状。”

“其二,洋商来大明只为赚钱。南方产的丝绸、茶叶在月港就能直接装船,现在非要他们绕远路到天津,来回每船要多两三千两银子,他们肯定不情愿。只要门路,即便关停月港,洋商也会更愿意继续在南方交易。其三.”

高时明咽下一口唾沫,喘出几口粗气:“漳州开港百年,利益板结。就算闽、粤、浙、直等地的官府,表面顺从朝廷,也肯定会阳奉阴违,在私底下为内外商人提供走私便利。如此官商勾结,外需内供,则徒有国策而无用矣!”

“嗯,”朱常洛赞许地点点头,顺着话题继续道:“那你觉得要如何打击走私呢?”

这回,高时明毫无歧义地听清楚了,可同时也哑巴了。高时明只想过有必要关停月港,并打击走私。但怎么打击走私,他还真没想过。

“这这.”高时明思绪翻涌,可这种牵扯甚广的事情,不是急中生智,靠一个两个灵光乍现就能想得出来的。

“行了,先这么着吧。”朱常洛也没有等他太久,手一摆便转了话题。“你再说说银票的事。户部那边什么打算?”

皇帝不置可否的态度让高时明的内心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就像怀春的少女得不到心上人的回应一样。但他不敢有丝毫表露,只能快速转变思绪,尽可能平静地说:“回主子。基本的意向已经敲定了,顺天府和户部都同意,最早从本月中旬,最晚从下月上旬开始征收银票。详细情况,奴婢这里有一道准备送去总行的呈文,敬呈主子御览!”说罢,他便从怀里掏出了那道呈文,高高地举过头顶。

“呈文?”朱常洛眼睛一眨,望向王安:“你刚才怎么不一并拿来?”

“这”王安一怔,实话说道:“回主子。奴婢以为,那道呈文没什么好看的。都是议过的事情,不必直呈御览,所以看过之后就给还给他了。今天之所以带他过来,也只是为了月港的事情。”

“既然这样,那朕也就懒得看了。”朱常洛笑了笑,转过头。“魏朝。”

“奴婢在。”魏朝立刻站了起来。

“拿走,”朱常洛指了指仍旧趴在地上的高时明。“照议定的办。”

“是。”魏朝立刻绕过案台,快步走到高时明身边,从他高举的手上拿走呈文。

“高时明。”朱常洛收回视线。

“奴婢在。”高时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抬头。让朕看看你。”

高时明先是一惊,随后才缓缓地撑着地,极力地将脑袋扬起来。

“朕现在只能看见你的脑门儿和上眼白。”朱常洛说。“赶紧把腰杆打直咯。”

“是!”高时明慢慢直起身,将撑着地板的两只手挪到大腿上,摆出一副跪坐的姿态。不过他还是不敢仰见天颜,一对儿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地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