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大捷之后有大忧(2/2)

卞元亨感受到云发自内心的热情,心头也是一暖,却笑着摇头道:

“兄一片盛情,元亨心领。你我兄弟情谊,又何须酒水表达?何况才用过早饭,腹中饱胀,此时饮酒,岂不辜负了美酒佳肴?

小弟倒有个提议:你我皆是初来合肥,对此地风物人情尚不熟悉。不如寻个热闹些的茶铺,边吃茶边听往来食客闲谈?既能解闷,也能了解城中情况,不比关在雅间闷头喝酒更有意趣?”

云听卞元亨说得在情在理,且二人一路护送元帅亲族,并肩作战,情谊日深,无论喝酒吃茶,都是为了增进袍泽之谊,当下便爽快地一拍大腿:

“好!就依你!咱们上午吃茶,下午再喝酒!”

二人并肩而行,卞元亨看着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和熙攘的人群,感叹道:

“不瞒兄,益都路之行精神紧绷,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下突然卸了担子,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云一张黝黑的脸上绽放着真诚的笑容,接话道:

“俺也是这样,卞兄弟今日若不来的话,俺便准备到羽林营,听夫子教习文字。”

“羽林营?”

卞元亨的目光从巡城兵士处收回,他涉猎广泛,知道“羽林”一词起源于汉武帝设置的建章营骑,顿时对这个“羽林营”产生兴趣,道:

“羽林营是何营?为何不随元帅出征,还能教旁人识字?”

羽林营已经扩张到了两百多孤儿,实行军事化管理,自然不可能让外人随意出入,云能出入羽林营营地,乃是石元帅知他识字少又常跑外勤,专门给管理羽林营的陈大眼和童四儿做了交代。

他便详细解释这事,顺便提起石元帅对军官识字的要求和培训要求,云其实了解也不太深,但卞元亨还是大致听清楚了——元帅对人才的培养是真上心,从孩童到青壮,一个都不漏!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一处临街的热闹所在,招牌上“清源茶社”四个大字颇为醒目。茶铺门面开阔,此刻正是早市与午市的间歇,却依旧有不少人。

跑堂的伙计肩搭白巾,手提长嘴大铜壶,在桌椅间灵活穿梭,吆喝声此起彼伏:

“紫苏饮子两碗——”、“馓子一盘——”、“雪泡梅酒一壶——”。

空气中蒸腾着新沏茶叶的清香,肉包子刚出笼的诱人麦香与肉香,油炸果子的焦香,以及各种小菜的咸鲜气息,混合成充满生机的市井烟火气。

门口最显眼的位置,支着一个简易书架,上面摆着几本畅销图书,最显现的位置《石元帅旬月定庐州》的话本和小人书,书页边角已被无数翻阅的手指磨得起了毛边,足见其受欢迎程度。

茶铺里十来张桌子,只空着两三张,二人寻了一张靠窗的小方桌坐下,云早上正在收拾家当,还没吃饭,给自己点了一笼包子,又点了两碗三生汤、一盘桂糕。

早点时间已过,食客们来茶铺主要是消遣,更显悠闲。

前桌几个短打扮的汉子,正讨论着昨日码头的工钱和鱼市的行情;另一桌两位布衣老者,慢悠悠地啜着茶,低声细语地谈论着巷子里谁家儿子娶亲的排场、谁家闺女的手艺。

当然,要说关注度最高的话题,还是昨日刚刚收到的徐州大捷。

“……嘿!十万,整整十万鞑子啊!被咱们石元帅像砍瓜切菜一样收拾了。你们是没瞧见,那报捷的军爷,骑着快马从拱辰门冲进来,嗓子都喊劈了‘大破鞑虏十万!徐州已定!’那声儿……!”

一个穿着短褂,敞着怀的壮硕汉子,挥舞着手中的筷子,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对面同伴的脸上,黝黑的脸色因激动而涨得更黑。

“俺在衙门里当差的表侄亲口跟俺说的,元狗是被咱们红旗营包了个大饺子,杀得是哭爹喊娘,丢盔弃甲,连他们那个什么狗屁万户的大旗都给缴了十面!那才叫一个解气!”

同桌的同伴立刻接口,声音同样洪亮,满面红光,仿佛那辉煌的胜利自己也有份参与。

“要俺说,打得好!打下了徐州,就该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把北边那些遭瘟的鞑子全他娘的撵回漠北老家去吃沙子喝西北风!”

靠窗一位须发皆白、精神却异常矍铄的老者,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轻响,枯瘦的手掌上青筋毕露,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咱合肥有石元帅坐镇,那就是定海神针!稳如泰山!怕他个鸟!”

“唉——!”

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重重叹了口气,懊恼地拍着大腿,道:

“只恨俺这腿当年落下旧伤,跑都跑不快了!不然的话,俺也得投了红旗营,跟着石元帅真刀真枪地干他娘的!博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也好过现在窝窝囊囊!”

这些话语,或激昂,或夸张,或充满遗憾,但无不洋溢着对胜利的狂喜,对石元帅和红旗营的信心,没有对战争的恐惧,没有对可能会增加赋税的担忧,只有对上升期力量的强烈认同感。

卞元亨与云相视一眼,无需言语,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和得意。

石元帅数月来的铁腕整肃、接连的胜利捷报,如同最强劲的黏合剂,将民心牢牢地凝聚在了红旗营的旗帜之下。这份凝聚力,是比任何坚城利器都更宝贵的财富。

但在这份茶铺中食客的狂热中,却有一个“不和谐”的存在。

云的左侧邻桌,是一位身着半旧青色儒衫的中年文士,此人只点了一壶清茶,两碟寡淡的素点心,听着众人热议,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忧色,还不时轻轻摇头。

卞元亨略一沉吟,跟云打了个招呼,便起身离座,走至那青衫文士桌前,拱手施礼,态度诚恳而不失尊重,道:

“这位兄台,元帅徐州大捷,驱除鞑虏,解民倒悬,实乃万民同庆的幸事。但观兄台独坐于此,眉宇深锁,似有隐忧萦怀?在下冒昧,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卞元亨的语气平和,声音也很小,带着纯粹的探询之意,并无丝毫咄咄逼人。

那文士显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这突如其来的搭话惊得一颤,手中的茶碗差点脱手。

他猛地抬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待看清卞元亨面如冠玉,虽衣着简朴,但身形挺拔如松,目光清亮锐利,顾盼间自有一股沉稳气度。

旁边那黑脸汉子更是魁梧如山,目光炯炯如电,一股行伍中特有的精悍和煞气扑面而来。

青衫文士知道卞、二人绝非寻常市井百姓,忙不迭地起身,朝卞元亨深深还了一礼,一口浓重浙东腔调的官话响起:

“不敢当,不敢当!尊驾折煞小可了。石元帅神威,扫荡群丑,拯黎万民于水火,自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小可区区流寓之人,得庇于元帅治下,唯求苟全性命于乱世,安敢妄议?

适才……适才只是偶感世事艰难,些许无谓之思,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此人说话间眼神闪烁,言辞间极力撇清,显然不欲深谈,甚至想立刻结束这场对话。

卞元亨观其神态,知其必有深忧,且此人谈吐不俗,更觉其不同寻常。他顺势在文士对面的条凳上坐下,将姿态放得更低,语气也更加温和。

“兄台不必多虑。在下与兄弟亦是昨日才到合肥,见城中百业初兴,百姓安居,民心踊跃,同感欣慰。兄台若有所见所感,无论巨细,但说无妨,纯作茶余闲谈,交流心得而已。”

青衫文士见卞元亨言语恳切,又听对方再次提及“民心踊跃”,眼中的忧色反而更重,犹豫片刻,压低了声音,道:

“石元帅内安黎庶,外御强敌,自是大好事。小可适才心忧者,是担心石元帅会被这城中的喜战气氛感染,取徐州而忘根本,御北敌而失南基,葬送这大好局面啊!”

卞元亨心中一凛,知道自己遇到高人了,连忙起身,再次郑重施礼,道:

“兄台今日寥寥数语,已令元亨如醍醐灌顶,受益良深。敢问兄台高姓大名?仙乡何处?他日有缘,或可再聆教诲。”

青衫文士见对方不再追问,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忙还礼道:

“不敢当教诲。鄙人……叶兑。浙东海宁州人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