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取浙东必灭海精(2/2)

卞元亨能有今日的成就和见识,当然离不开石山破格提拔,并给予他独当一面的岗位进行锻炼。

但在红旗营已经出兵并成功拿下集庆路之后,再来分析下一阶段的战略难度,毕竟要比渡江前那种迷雾重重的决策环境低很多。他不敢居功,忙谦虚地躬身道:

“元帅高瞻远瞩,方能统帅我等将士屡破强敌,一步步奠定今日基业。元亨不过是附于元帅骥尾,耳濡目染,略有所得罢了,实不敢贪天之功以为己有!”

石山不喜这些虚礼客套,摆了摆手,示意卞元亨不必过谦,继续讨论正题。

“综上所述。”

卞元亨本就不是喜好阿谀奉承之人,迅速调整状态,回到正题,语气坚定地道:

“末将认为,我军当前进取的主要方向,有且只能有一个,那便是东面!原因如下:”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用手指点着东部区域,详细阐述:

“其一,江浙行省虽辖有三十余路府(范围包含后世浙江省、福建省、江苏省、江西省、安徽省、上海市的一部分或全部),但其地大多为崎岖山地,人口稀少。

仅绍兴路西北方向的十个路府(包含江浙行省治所杭州在内),地势相对平缓,河网密布,适宜耕作,是真正的鱼米之乡,人口稠密,城镇繁盛,堪称江浙菁华所在。

元帅若能取下此地,以其丰腴之物产,足可养雄兵数十万,届时携此雄厚根基,再西征南伐,一统江南,难度就要小得多。”

“其二。”

卞元亨的手指划过太湖流域,道:

“这片菁华之地以太湖为中心,水系交通便利,诸路、府之间方便相互支援呼应,又有江浙行省治所杭州居中调度,我军若从内线进攻,便是在打攻坚战,元军则能合诸路之力,难度极大。

但若我军走外线,则形势截然不同!

我军既可经运河(从镇江路可直通绍兴路)快速输送兵员、粮草,寻求与敌主力正面决战的机会;

又可充分利用长江水道以及苏州洋(长江口至杭州湾一带海域),出奇兵跨海迂回,袭扰敌军布防薄弱的后方;且这两条路线皆可最终直通杭州路和绍兴路,相互策应,使得攻取难度大大降低。”

“其三。”

卞元亨的手指落在集庆路长江段,又指向下游诸路,道:

“集庆路地处上游,居高临下,俯瞰镇江、常州、江阴、平江、松江等下游路府。我军雄踞集庆路,则下游诸路、府的元军便如芒在背,寝食难安,必会竭力反扑,企图夺回此地。

此乃势之必然,我军与其被动等待敌人来攻,不如主动出击,将威胁消灭于萌芽!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夺取东部诸路府,既是战略扩张,亦是巩固集庆路根本的必然需要!”

简单来说,江浙行省北部是一个联系比较紧密的整体。红旗营仅取当涂和集庆路,就像是只撕开了这个整体的一个口子,必然会受到周围元军的疯狂反扑。

但若能一鼓作气,拿下整个江浙行省北部菁华地带,则能有效统合这里的人力物力,将其转化为红旗营向外扩张的强大潜力。

当然,万事万物都是一体两面。

攻取江浙行省菁华地带固然好处极大,但风险也同样巨大——这里毕竟是元廷最重要的粮仓和钱袋子,一旦易主,除非红旗营立即投降并为元廷输送粮草,否则与元廷之间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石山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取江南,自然不会害怕这些挑战。他当即明确道:

“主力进攻东线,正是我军既定的扩张战略!大有既能清晰分析此地必取,可知其中蕴藏的巨大风险?”这是要进一步考校卞元亨对潜在危机的预见性和应对思路。

卞元亨隐隐猜到元帅今日召见自己的原因,略加思索,坦诚回答道:

“风险极大,主要有三:其一,我军若全取江浙行省菁华之地,便彻底断绝了元廷赖以生存的漕粮。元廷势必不惜一切代价,调动一切可调动的力量全力反扑。

其二,自无为州以下,直至绍兴路,长江岸线及沿海海岸线绵延千余里。

我军兵力有限,不可能处处设防,以水师目前的规模,巡守如此漫长的防线,必然左支右绌,处处都是漏洞,极易受到元军的反复袭扰,疲于奔命。

其三,绍兴路紧邻台州路,台州方国珍屡次作乱,早有窥伺庆元路、绍兴路之意。红旗营大军东进,极大概率会因挤压方国珍所部发展空间,而与其产生冲突。

甚至,若是我军进展过快,元廷意识到平江路、杭州路等地必将不保,可能会主动以高官厚禄,招揽方国珍乃至张士诚。

此二者甚至不用与我军主力作战,只需频繁出兵袭扰我军漫长的侧翼,就能让红旗营难以在沿江、沿海区域立足,无法快速有效消化新占领区。”

无论是元军、张士诚,还是方国珍,正面作战,红旗营自然不惧其中任何一方。

但若是多方势力在元廷的协调下合力,对红旗营频繁袭扰,即便是石山,也不敢妄言能在击败这些难缠对手的同时,还能顺利有效地整合内部,稳定地方。

尽管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不会太高,但作为势力领袖,不能总往好的方面想,必须未雨绸缪。

问题的关键,便是漫长的江岸和海岸线,处处设防是绝对不可能的,实行严厉的海禁政策又不可取,似乎唯有主动出击,寻找敌方水师主力正面对决这一条路。

石山今日特意召见卞元亨,就是为了此事,他继续考校道:

“若我军集中水师力量,主动寻机与方国珍舰队进行决战,你认为有几分胜算?”

卞元亨闻言,面露纠结之色,他沉吟片刻,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坦诚己见道:

“回元帅,末将以为……几无决战的可能。”

不待石山询问原因,卞元亨便详细解释,道:

“方国珍此人,极为熟悉江浙行省沿海的水文地理,且其用兵风格狡猾且谨慎,能战则战,不能战则立刻远遁,绝不纠缠。

此獠与元军周旋作战数年,每次取得大胜,基本就是两种情形:一是通过小股部队反复袭扰,趁敌疲惫松懈时发动突袭;

二是利用对复杂水道的熟悉,诱使元军船队进入浅滩或礁石区,待海水退潮,致使其搁浅混乱时再加以歼灭,几乎从未有过与元军主力舰队进行正面决战的情况。”

他语气沉重地分析后果,道:

“我水师若出动少量战船,则易被方国珍所部优势兵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

若尽遣主力出战,大张旗鼓寻求机会与其决战,则方国珍必然望风而逃,避而不战,我水师只能空耗钱粮,劳师糜饷,并且还要承担沿海陌生水域触礁,遭遇风暴等巨大风险;

若指挥不慎,贪功冒进,追入陌生水域,一旦船队因不熟悉潮汐而搁浅,或被方国珍引入险地,则极有可能遭致惨败。

我水师主力一旦有失,则千里江防将再无足够的战舰巡守,江北、江南控制区恐有被敌军从中截断,进而被逐个击破的巨大风险!此险,万万冒不得!”

卞元亨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了——他极度不看好派水师主力下海寻找方国珍决战的前景,认为此举无异于以己之短,攻彼之长,风险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石山一直都是把方国珍作为未来劲敌,视其威胁程度还在元廷及徐寿辉、张士诚等人之上,多方收集齐资料,欲要将其剿灭,便是因为方国珍有一支熟悉东南沿海水文,来去如风的海盗船队。

此人的用兵风格确如卞元亨所说,极其滑溜且谨慎多疑。

今年,元廷再次招安方国珍,授予其徽州路治中之职,还特意立下碑文宣誓绝不加害。

方国珍虽然表面接受招安,却根本不信元廷的承诺,只是率部返回台州老家黄岩,继续“拥船自重”,割据如故。

若不能有效遏制并最终解决方国珍的海上力量,廓清东南海域,红旗营未来统治东南沿海地区,就会留下无穷无尽的麻烦,乃至遗祸子孙。

念及此处,石山不再绕圈子,主动揭开谜底,目光灼灼地看向卞元亨,问道:

“大有,你出身灶户,常年与海打交道,可熟悉盐丁作战风格及沿海潮汐和气象等作战条件?”

卞元亨心中暗道元帅果然是想用自己来对付方国珍,内心不禁一阵激动,这是巨大的信任和重托,但面色却依然保持平静,谨慎地回答道:

“不敢欺瞒元帅,末将生于盐城,长于海滨,的确熟悉万里长滩的潮汐规律。但清水洋的水文与方国珍活跃的苏州洋(长江口至杭州湾)、东海水域相差甚远,暗礁、洋流、季风规律皆不相同。

末将若领此任,必须小心寻访、倚重当地熟悉情况的疍民、老船家,绘制详细海图,方能逐步熟悉海域,才敢出海作战。”

石山非常欣赏卞元亨这种不夸海口,稳重谦逊的态度,这正是执行此种艰巨任务最需要的品质。他接着追问核心问题:

“若我倾力支持你组建东海水师,你须多久,能击败方国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