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占卜(1/2)
马车在鹅卵石街道上顛簸著驶入圣日耳曼区,窗外夜色如墨,马蹄声在雪后街面迴响,宛如踏入了这个时代的心臟。
陈安靠在车壁上,目光从窗外扫到莫里哀,这个放弃贵族身份的剧作家。
“莫里哀,你多久没参加过这种贵族沙龙了。”
“上次参加好像还是我考上克莱蒙特学院的时候,”莫里哀整理著袖口,“唉,希望我还记得那些虚偽的礼节。”
“没事,你又不在意他们的看法。”
“別太快下结论。”莫里哀嘴角勾起,“说实话,我还挺欣赏塞维涅夫人的文字的。”
马车停下,僕人打开车门,一股混著香水与蜡烛的暖气扑面而来。
沙龙里灯火辉煌,四壁掛著不知出自谁手的油画,脚下地毯厚得像雪。
与会的贵族男女皆盛装出席,有的戴著翎毛面具,有的身披狐裘,个个谈笑风生——不谈哲学,便聊艺术,不聊战爭,便比谁家的葡萄酒年份更早。
“啊——我们的东方贵客!”
塞维涅夫人率先迎了上来,带著几分挪揄,贴面的时候还在陈安的腰间掐了一把,语气不改,“您的到来是我们今晚最值得庆贺的事。”
“荣幸之至。”陈安略鞠躬,忍著疼痛,微笑得恰如其分。
陈安刚踏进房间,就感受到空气里那种熟悉的“上流味道”——粉脂、香水、酒精与虚偽混合出的温度。
数百年都未曾大变过的味道。
陈安感受著男人们冲他投来的眼神,那种冷淡,或带防备的目光,毕竟这个突然走红的异乡人可能会抢走他们的社交资源;
而女人们的目光更为复杂,从好奇、欣赏、猎艷到淡淡的不屑,夹杂著一种装出来的宽容姿態。
陈安轻轻扫过全场,眼角瞥到查理二世正和一个贵妇笑得正欢,而格雷克子爵家的那位小姐正坐在窗边,脸微微发红,目光却时不时朝他这边飘。
“你去应付这些人。”陈安拍了拍莫里哀的肩,嘴角勾著戏謔的笑,“我有个绝佳的位置。”
说罢,他不等回应,径直走向沙龙一角的大键琴。那是角落里唯一未被贵族装饰污染的空间。
他轻轻坐下,抬手拨了几个试音,修长的指节在琴键上落下,片刻后,巴赫《g弦上的咏嘆调》缓缓流淌而出。
这首曲子他並不十分熟练,只是依稀记得旋律,但在这满屋子只会在话尾加“修辞”“节制”的贵族耳里,已经是足够让他们肃然起敬的所谓“东方绝学”。
几秒钟之后,沙龙竟真的安静了几秒。
他听到有人低声说:“这调子听著……像东方的僧人冥想。”
“嗯,有种淡漠而高贵的悲悯感。”
陈安听著这些评价,憋住了笑,这些曲子可都是你们后辈的啊。
贝多芬、巴赫、萧邦……我还能抄很久。
陈安一边回忆著曲目,一边將余光投向自己右边,只可惜上次的倩影这次並没有出现。
与此同时,塞维涅夫人適时將注意力引向莫里哀。
“既然今晚安德森先生照例为我们带来了音乐,”塞维涅夫人微笑著,语调仿佛在引导一场仪式,“那么,我们的新客人,莫里哀先生,不如也谈谈文字——我们一直以来的主题。”
莫里哀脸上掛著得体的微笑,心里却早已经翻完了整部《讽刺诗选》的白眼。
他知道,这些人里真正读过他剧本的,可能一个手都数得过来。剩下的,是靠旁人点评、沙龙转述、酒后附庸来构筑“品味”这件事。
但舞台就在眼前,他端起酒杯,一口饮尽,然后稳稳地站在厅中中央。
“《冒失鬼》,我的处女作,”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其实写的是我一个表兄。他愚蠢、虚荣、自以为是。他自詡骑士,却更像个骑马的鸵鸟。”
一句话,引起鬨堂大笑,尤其是一位大波浪的侯爵,笑得把红酒洒了一点在袖子上,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拂去,仿佛那点尷尬也成了“艺术共鸣”。
“我写他,不是因为他特殊,”莫里哀继续道,“而是因为他就是我们许多人的缩影。你我身边,总有人在荒唐地扮演自己並非所属的角色,结果滑稽而不自知。”
他目光从人群中扫过,神情淡定,没有刻意指向谁,却仿佛把整间屋子的人都囊括了进去。
“剧中我借用了义大利即兴喜剧的结构元素,”莫里哀补充道,“像玛斯加里尔的计谋,李礼的愚蠢,都保留了即兴表演的灵性。我想表达的是:哪怕在荒谬的生活中,人还能不能活出一点真实?”
“让我想起了彼特拉克,”有位新进贵族皱著眉说,“甚至有点早期七星诗社的影子——当然,只是调性上的。”
“我更倾向於说,这是对『角色反转』的一个先锋实验——虽然不如乔叟那般复杂。”
“感觉不如……”有年轻人想提出不同意见,却被女伴用扇子轻拍了一下,知趣地闭上嘴。
隨著更多贵族开始陆续引用义大利、希腊乃至拜占庭的剧作家名字——仿佛在赛谁的“文化血统”更深厚时,莫里哀面带笑容,嘴角开始抽动。
“真不该来。”
一口酒下肚后,他决定將这些虚偽的讚美和评价转送给陈安:
“不过今晚,我更愿意表彰另一位让我肃然起敬的人。”
眾人微愣。
“安德森阁下。”莫里哀故作认真地指向琴边的陈安,“他不仅会演奏神秘东方的音乐,写出令人动容的台词,还为巴黎最底层的几个街区,送去过冬的衣物与炭火。”
“为我们的市民!”他高声重复一遍。
眾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鼓掌,喝彩,嘴里满是“高贵”“仁慈”“东方文明”之类的词。
陈安不得不停下演奏,站起身瞪了一眼莫里哀,轻笑道:“其实……我作为一位使臣,吃穿用度都由太阳王供给。那点剧作和翻译的收入嘛,也不多,就顺手做了点事。”
“您太谦虚了。”一位男爵感慨,“真正的善良是不用宣传的。”
“不,我今天恰好要宣传。”陈安继续,“我希望在座诸位可以伸出援手,今晚的善款,我愿亲自送到圣安东尼区每个家庭的炉灶边。”
“作为回报——”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了对此並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的查理二世,“我將在沙龙尾声时,为所有捐款者,展示我们东方的占卜。”
他顿了顿,又轻笑:“当然,仅供娱乐。”
话音刚落,果然不少人起鬨表示愿意捐款。毕竟,比起真正的慈善,那点“神秘而优雅的娱乐”,才是他们眼中值得炫耀的谈资。
莫里哀靠近,低声说:“你这算盘打得比我父亲那僕人还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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