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新贵(2/2)

“是马萨林需要的,不只是钱。”陈安轻声说,“他需要一个信號,穿袍贵族愿意站在王权这边,愿意用金钱换来兵权的清洗,换来一场『文明的改革』,而不是像佩剑贵族那样,动不动就扛著军团上街。”

“当然,钱也很重要。”

安妮咬了咬唇,声音放得很低:“可是……我父亲说,他已经给了马萨林『很多很多』了。”

“你父亲没错。”陈安点头,“但这不是交易,这是投名状。”

“给得越多,站得越稳。”

安妮沉默了很久,直到转过一排光禿的藤架,她才忽然开口: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以为,贵族就该住在乡间的石堡里,打猎、吃宴会、听诗人唱歌。可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家……根本没有城堡。”

她抬头看向天,声音淡淡的。

“我们家靠的,是一张印章,是那份写著『財政巡察官』的委任状。每一笔税,每一次拍卖,每一个判例……我的父亲都得像商人一样盯著利润。”

“我们的贵族身份,是王权印出来的,不是祖先骑来的。”

安妮轻轻地笑了,笑里有一点苍凉,更多的是认命般的聪明。

“查理一世被砍头那天,我的父亲摔碎了他最喜欢的一只瓷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了很久。”

“我那时还小,还不懂。”她低头,“现在我懂了。”

“如果王可以被砍头,那法官可以被烧死,商人可以被抄家,像我们这样靠法律活著的人——没有未来。”

陈安看著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少女,说出的不是革命,也不是理想,而是一整个阶级朦朧的生存本能。

“但……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想法的。”她又补了一句,“我读过黑市里的文章,我们希望改革。”

“不是顛覆,”她看著陈安,认真地说,“是改革。限制王权的任性,消除旧制度的腐败,赋予法律更多权威。”

“可不是革命。”她像在强调,又像在害怕。

“因为革命——会烧掉我们所有人。”

这句话,说得很轻。

陈安沉默著走了几步,才慢慢开口:“你们想做现代社会的心臟,却还得靠封建制度的血液活著。”

“所以才必须让王权变得理智——但不能倒。”

安妮点点头。

“我常听人骂马萨林,说他是义大利来的吸血鬼,是巫师,是骗子。”她小声说,“可我父亲说,只有他能帮我们把老贵族压下去。”

“所以你认为你父亲会支持马萨林吗?”

“应该会的,毕竟这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安妮收起披风的一角,抬头望了望灰白天色:“你觉得……我们这个国家,会走向更好的方向吗?”

陈安望向远方沉默片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他当然明白,眼前这个少女有多纯洁——可她父亲的钱,是怎么来的,他也一清二楚。

来自包税制度的剥削,来自对盐、对酒、对一切活下去所需的徵收,来自穷人孩子嘴边的最后一口麵包。

她可能从没去过巴黎城门外的贫民区,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在那里因为她父亲签过的契约,三天没吃过热饭。

她相信秩序,而他看见的是秩序背后的代价。

陈安不会因为她纯真的脸就对这个阶层失去判断。穿袍贵族的確比佩剑贵族文明得多,但同样贪婪,也同样残酷。只是把抢劫换成了法条,把砍头换成了盖章。

更讽刺的是,他知道自己此刻做的一切,恰恰是在帮他们。

帮马萨林稳住这些人,帮王权整合他们的金钱和行政网络,把军权、財权、法律都集中起来,为法国打造一头更高效的国家机器。

——可他不是为了法国。

他只是让这个陆权国家快速强大起来,让周围的殖民帝国无暇顾及南洋,然后他趁机夺走他们留下的殖民地,让大明再次伟大。

所以他在马萨林面前纵容腐败。

这样当財政彻底枯竭,国王终於决定向这帮新的特权阶层开刀时,穿袍贵族会毫不犹豫地把“正义”掛在嘴上,让法国迎来那场命定的大革命。

可这对国家是坏事吗?並不是。

於是他笑了笑,坚定地回答道:“会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