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奸商(2/2)

说罢,他隨手从案头抽出一张名单,递到林归鹤面前。

“你看看这份名单,我近些日和人一块走访出来的。要是有遗漏,现在就补上。我要的是实话。”

林归鹤手指发抖,接过纸一看,额上渗出冷汗。上头不仅有他熟识的几家族长、几位绅商、几个西班牙士兵,最刺眼的,却是自己大哥和父亲的名字也在其中,不过他父亲的名字倒是被人划掉了。

他下意识捏紧了名单,半响没出声。

月色淡淡地铺在青石院地上,院子外头远远有打更人的掷子声。

终於,林归鹤咬了咬牙,低声道:“大人放心,罪民——罪民再补两个人名。”

通过考试选拔新官员和清算旧案的风声是同时放出来的。

於是,清晨的海风带著杀气,吹进马尼拉最富庶的商行。宽的会客厅內,十余位闽地的海商、族长、行首们分列左右,檀木椅上的漆光映著各色神情。

被点到名的、也是平日里地位最高的黄家家主脸色阴沉,手中佛珠捻得飞快,低声说:“若真要查下去,谁家能全身而退?今日点到我,明日就可能轮到你们。”

另一位满脸络腮鬍的行首冷笑一声,授著袖口的银鐲:“这位新来的康特,外表倒像是自己人,手却比红毛鬼子还狠。真要杀起来,恐怕自己先坐不稳。他能上台,少不了我等的功劳。”

“要我说一一”一个胖族长慢条斯理地敲著拐杖,“乾脆大家一块抵制那劳什子的科举,让他知道咱们也不是好欺负的。还想用科举给咱们示好?”

屋里气氛一时凝固。

但很快有人打破了僵局:“是极,是极。他这私办科举,放在过去可是要杀头的。”

“可话说回来,”另一个黄家的族长忽然低声道,“他要真杀上几家立威,咱们怕是真没退路。先前西班牙总督也是杀人如麻,咱们还不是咬牙撑下来了?”

眾人你望我、我望你,各怀鬼胎。

其实真要跑,早就跑了,但隨著殖民者的旧旗落下,这些人便上赶著进城,都试图在城內抢一块好地,於是把自己抢进了城墙里,再也出不去。

气氛凝滯,每个人都在盘算下一步。桌上茶盏里的水冷了,没人动筷,算盘却在指下打著啪脆响。所有人心底都明白,若真闹到鱼死网破,能活下来的还不知有几个。

当然,这些商贾们不可能只有一场饭局。

夜深时,西厢又聚著一伙自认为安全的海商或是族中小辈。灯火跳动下,几个年轻族人窃窃私语,眼里露出劫后余生的轻鬆与庆幸。

“看见没,终归是自己人做主。刀落在最黑的几家头上便罢了。”一个少年低声笑道,“再说那八股律例,谁家孩子不是从小练的?什么红毛、土人,连卷子都写不全字。”

“就是,咱们这些人,总能中举。”另一个应声附和,掩不住得意,“那些老奸巨猾的,早晚露馅。这新来的陈康特虽狠,到底还是咱们自家门里的。”

“黄少你啊,以后就是状元郎咯。”

说话间,门外传来几声哨响,他们立刻收声,各自低头细数手指,暗里盘算著自家的家底与前程。

大宅门紧闭,谁也不知隔著院墙,彼此各打什么主意。只有夜风带著咸腥的气息,来回在檐角流转。

所有人都在赌,都在等一一等陈安会不会真刀真枪下狠手,还是终究会给这些“同胞”一条活路。

数日后,审判如期而至。

晨曦刚透进总督府广场,院內便聚起数百围观的人群,被拐至吕宋的汉人,平日里还算踏实的海商、旧时西班牙裔的工匠、商行里走动的伙计都围在一起。

兵丁荷枪实弹,气氛如深水一样凝滯。几家早已被盯上的族长和行首,被拖到绞刑架下当眾审讯。

那些涉及孩童买卖、拐卖人口的,无论平日多大权势,这一刻也只能跪在泥地,任由罪名一条条被陈安当眾念出,用西语和汉语各念一遍。

陈安每念完一遍,广场上就会传来一阵欢呼,绞刑架上也传来一阵哀豪。

绳索缓缓拉紧,尸首很快悬掛半空。日头还未及中天,血跡便淌满了碎石地。

而就在一个户体还没摘下的午后,吕宋岛上的第一场“科举”悄然开场了。

偌大的考场设在总督府西侧:

相比於那些紧张的阿拉贡人和卡斯蒂利亚人,这些汉人子弟们衣冠楚楚,步履自信地跨进门槛。可一落座,展开捲纸时,脸色瞬间凝固。

满纸算术,没有一篇八股、半点词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