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棉兰(2/2)

他咬牙给自己定做了一副简陋的甲冑一一胸口是两块老铁片,臂上缠著生牛皮,虽不华美,甚至看著有些滑稽,但穿在身上,他只觉心里踏实了几分,仿佛隔著铁片,那些流离的旧日,都被挡在了身外。

出征那天,不少人跟他一样,穿戴著简陋的甲胃,登上了船。

黄魁看到了旗舰一一金乌號,他觉得那装满了四十八门火炮的战舰很是气派。而在码头上高声讲话的陈康特,他的声音黄魁又觉得莫名熟悉,像是很久以前夜里听过的潮声,如今在战船的雷鸣中低低呼应。

三十余艘大小战舰和商船披著晨曦列队,隨著家乡吹来的季风南下,驶向三宝顏要塞。那本是红毛番们的旧堡垒,如今成了新军的第一个据点。

黄魁下船时,脚步尚未站稳,就发现那些西洋兵大多並不披甲,只是胸前交叉著两条皮带,背著火枪与长刺刀。

阵型排布完毕后,军队开始东进。

队伍时而急行,时而列队整顿,还需与西洋军官的號令配合。號令时紧时松,前队偶尔急行,

后队便不得不快步跟上,稍一懈怠便被催促得气喘吁吁。整齐不过半刻,又要临时列队整顿,每一次变换都像海上的渔船隨风而动,隨时都可能倾覆。

黄魁走在队伍里,只觉脑子像被烈日烤化,眼前晃晃悠悠,时常分不清左右,尤其是胸前和后背的那两块铁片,热得他皮肤生痛,但他文不愿意卸下,也没时间脱下。

第一天,他只蹲著开了一次枪。黑烟呛鼻,枪口跳动,身后同袍射出子弹似乎是擦著他的头顶飞过,嚇得他大气都不敢喘。

而敌人不过是几千只像猴子一样的土著,衝过来时乱喊乱叫,被三排火枪的轮射打得鸟兽散。

等他回过神,便被命令换上刺刀上去补刀,然后手指颤抖又兴奋地割下几只耳朵,这些耳朵是他们结算战功的凭证。

但除了开枪的半个时辰,剩下则都是军官们没完没了地训话,叮嘱他们保持队列。黄魁身边的一个新战友,因为见土著拿著的木棍好看,捡来把玩了半天,影响了行军,被军官罚了十天餉银,

那根木棍也在他的屁股上断了。

在一遍遍的呼喝和惩戒中,每个人都渐渐被磨平了稜角。起初队伍混乱,没人理会口令;到后来,每当队官一声断喝,黄魁和眾人几乎是本能地收拢步伐,握紧武器。

而黄魁则是懒得思考。他只是重复著同样的事:跟著前队、收拢阵型、听从命令。

他原以为投军后会有儿时所听的评书里那种快意恩仇,策马冲阵、万军丛中取敌將首级。可现实与想像隔著十万八千里,更多的是行军路上的枯燥、汗水与號令一一比猎鱼还简单,比耕田还单调。

可当十五日后,沉甸甸的钱袋让他觉得这种单调也挺好的,他有钱赚,也有命。

日子在行军与號令的单调中一天天溜走,直到那一日,队伍终於在岛屿腹地遭遇了一场真正的抵抗。

那是黎明过后的山路,雾还未散尽,在几块巨石滚下后,上万的土著如潮水般从两侧山头扑下,尖利的长予和粗糙的石块在阳光下划出弧光,飞舞得像一群愤怒的猴子。

黄魁本能地蹲下装药、射击,身后的火枪啪作响,黑烟涌动。

但这次只是让他们的轮射多持续了几轮罢了,此刻的黄魁已经有点想去杀鞋子报仇了。

在击溃了这轮进攻后,队伍並没有像黄魁想像中那样继续高歌猛进,而是在拉瑙湖边扎下了营地,开始修筑新的棱堡。还有一部分队伍轮换著去山里抓猴子。

这一次,黄魁和他的十人小队也被编进了山地队,他们跟著一队红毛蕃的降卒进山。

那些红毛蕃一路高声呼喊著听不懂的西洋词,眼里儘是一种疯狂的虔诚。黄魁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兴奋,而且他们也不要人头作为战利品。

山林湿重,藤蔓缠绕,空气中瀰漫著青苔和血腥气。他很快发现,在这种近身缠斗里,火枪虽然威力大,可真正救命的还是手里的长矛和军中发的甲还有香囊,因为猴子並不可怕,真正要命的还是毒蛇与毒虫。

至於那些抓到的俘虏,命令也很清楚一一反抗的就杀,若不肯改信天主也杀。只有那些愿意放弃原先信仰的,才会被捆起来,押去修棱堡,而等到工事完工,又將被送回吕宋,做上五年矿井里的苦力。

当棱堡初具雏形时,黄魁收到了新的调令。

他们这些旧日登民要返回三宝顏要塞,对抗苏禄苏丹国的“摩洛劫掠”。

而黄魁也想起来了一一他的船,好像就是被这些人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