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封锁(2/2)
阿林並没有听清黄魁的咕嘧,而且即使听清了也听不懂他说的方言,於是也自顾自地说著:“不过啊,去年这时候,我还在矿上挨鞭子呢。今年能围著火堆蹲著,看洋和尚跳大神,已经算有福气。別管他耶诞、除夕,跟著康特爷总不差。”
身后有个同乡的汉兵倒是听懂了阿林的话,也低声插嘴:“可不是,要还在红毛鬼佬手里,这会子只怕连口热饭都轮不上,还除夕?那帮韃子入关以来,咱过过几次年?”
火光边的热闹也逐渐蔓延开来,几个胆大的蛋民已经混进传教士的队伍里,学著点蜡烛,跟著唱歌。
还有人从阴影里招呼:“咱们也唱一曲,別让洋人看咱们闷著。”
於是,有人敲著鱼桶打节拍,汉人们三三两两地哼起船歌,曲调低低的,在夜色里飘荡。
常年生活在吕宋的他们並不是不知道“耶诞节”,只是大多排斥进教堂,所以也不懂天主的仪式,但在这风声都被紧锁的岛上,苦中作乐、互相打趣,总归让夜晚变得没那么难熬。
另一边,西班牙降卒和加泰隆尼亚老兵围在火堆旁,面色各异。他们偶尔仰头望天,似乎在回忆伊比利亚半岛的雪夜和家乡圣夜的钟声。
手里著空的葡萄酒瓶,只能用草蓆裹了裹肩膀,把家乡的雪夜挡在心底。
他们知道伯爵规定了战时不能饮酒,但在这漫长的封锁中还是会有人抱怨几句,但更多的只是静静注视夜空,有意无意望向要塞高墙之上。
夜色渐深,远处的海浪一遍遍拍打石堤,潮声里仿佛藏著未名的焦虑。
荷兰人的桅杆如林,黄旗在风中猎猎,冷光下,像一堵不见尽头的高墙,將营地与大海、与归路都隔绝开来。
而陈安步在要塞高墙之上,俯瞰这一切一一他静静地立在风口,披著夜色,远远望去不过是一道孤影。
没有谁会大声谈论忠诚,但不论是汉人还是加泰老兵,无论夜里有多少歌声与思乡的嘆息,他们的目光偶尔总会落在这高墙上的身影处。
没有谁会在战前轻许承诺,但火堆旁、甲板下、阴影里的人们都知道,只要那个人还在,只要要塞的旗帜还在,他们便能等来一顿热饭、一线生机、也许还有一个归期。
这种信念,不必明说,在潮湿夜色与压抑空气中,早已无声蔓延。
陈安也知道这点,所以火药还有炮弹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著,而先前的传教士对耶诞节的筹备,也有他的意思,他需要迷惑荷兰人。
这样,等圣诞钟声响起之时,所有人都会各归其位,將这个钟声变成荷兰人的丧钟。
卯时的天色尚未泛白,苏禄海雾气如帘。
浪涛寂静拍打著潮湿甲板,荷兰东印度公司和摩洛人的舰队正伏臥在水天之间,如同几只带著鬣狗的巨兽。
而水手们大多还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徘徊,疲惫的身躯靠在舱板、帆索和铁炮之间,有人发出轻微鼾声,也有人睁眼盯著舱壁,回味著昨夜岸上的微与短暂温存。
只有风向的突然变化和不明的低语打破了这脆弱的安寧。
而在距离岸线十余里的浓雾深处,一支舰队犹如黑夜里无声游弋的鯨群,在海雾中潜行。他们的梳杆高耸,帆索收紧,陈安就立於旗舰“金乌號”的船,目光穿透雾靄,捕捉到前方那片尚未觉醒的敌影。
他准备今日突围。
“准备。”陈安低声说道,语气如冰。他身边的卫士一字排开,头盔反射著微弱的晨光,“將这场风暴,送进他们的梦境。”
而当他们的先遣舰队衝破晨雾时,荷兰的瞭望哨发出悽厉的號角,想要將雾色刺破。
荷兰的甲板上顿时沸腾起来。惊醒的水手们从睡梦中跃起,惊恐地奔向各自岗位一一有人甚至还穿著夜间的薄衫,脚步跟跪。炮手奔向火炮,舵手推揉著同伴回归船舱,年轻的军官带著未繫紧的剑带,在甲板上来回疾跑,高喊著组织队列。
而更糟的是,许多高级军官、乃至部分水手和火枪手此时还在霍洛岛上享受著最后的寧静。
信號旗连番挥舞,传令兵快马加鞭,岸上的人们惊慌失措地冲向登陆艇,像是被潮水席捲的沙粒。脚步与咒骂交织,荷兰和苏禄的军號此起彼伏,却难以掩盖这仓促间的混乱与无序。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舰队本就偏南,与苏禄摩洛人的劫掠船拉开距离,如今更被慌乱所困,无力前移一一舰队后部一片杂乱,除了敌人外,他们还要先征服洋流。
就在荷兰人和摩洛人的慌乱调动间,陈安的舰队缓缓现身。
他並未急於发起攻击,而是抽调出十艘被改造成纵火船的小型帆桨混合舰和十艘平底炮艇,组成一支先锋队,像利刃般意欲刺入敌阵。
纵火船本该借风直衝联军核心,將烈焰送入敌舰之间。
可他不是武侯,借不来东风也借不来西风,无风的海上,那些纵火船只能徘徊在阵列之外,无力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