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磨地勃(1/2)
第142章 磨地勃
朱由榔下船时,脚踏滩涂,几乎有些站不稳。
他用力在泥地上踩了几下,直到脚下湿冷的泥沙真正包裹住足踝,这才觉得一颗心落了地。十余日舟行水宿,潮湿闷热、船舱的晕浪与南风的黏腻,早已把他的力气消磨得七零八落。
今朝终於踏上陆地,江风中带著海腥与芦苇的味道,空气里还残留著久雨未散的湿气。虽然这潮湿黏腻的空气与船上並无两样,但朱由榔依旧贪婪地呼吸著,似乎要將这异域的泥土与空气一併纳入肺腑。
脚下的土地並不宽厚。前方是一片低矮的茅舍和横陈的渔网,远处的村民们正戒备地张望著这些身披盔甲的外来者。再远处,则是三艘高大的战舰与两艘宽阔的商船静静泊在港湾里,桅杆高耸,在晨雾与薄阳下投下森然的阴影。
这座叫“大光”的渔村,夹在两条大河的交匯处。江流滚滚注入安达曼海,岸边是滩涂与树林,港阔水深,是南洋难得的天然良港。而在原先的歷史上,这里將会被贡榜王朝的开国君主雍笈牙占领,並改名为仰光。
而此时,这里已被明军牢牢控制。短短三日,渔村的地貌便焕然一新。
岸边的孟人房舍大半已成官军临时营地,江畔空地上搭起一座粗陋的茅草行宫。锦衣卫们忙碌地驱使孟人砍伐竹木、採集芦苇,將原本分散的渔民屋舍拆卸重组,凑出一片勉强可供皇帝棲身的地方。
这行宫四壁用粗竹和藤条扎成,屋顶新覆茅草,掩不住泥土与潮气的混杂气味。但在瓦城的教训之下,门外已站起两列明军士卒,甲胃整齐,刀枪明晃;江滩上还有一队锦衣卫,正严密巡查四周,將本地的孟人驱赶得远远的。
朱由榔下船时,身后是鱼贯而下的后宫女眷、宦官、侍女,一路扶著箱笼、锦被、药箱,还有太后那口老旧的梳妆箱。昔日南都宫苑的富贵,如今被压缩成几口箱子。
他望著这片粗糙新生的“皇城”,心头五味杂陈。几日前,他还是大金沙江畔的惊弓之鸟,如今虽未远离险地,却总算有了一处遮风挡雨之所。这行宫虽简陋,却也有几分人间烟火的温情。
“陛下慢些,滑。”,身边的司礼监太监李茂芳小心翼翼地扶著他,生怕陛下因舟车劳顿而失了体统。
朱由榔目光越过身前迎候的文武群臣,望著远处大海与滩涂,波光敛灩,鸥鸟低旋,若在盛世,也算胜景。然而,这景色再美,总比不上他梦中那个依稀可见、却越来越遥远的江山。
他不知道祖宗社稷是否已在他手上断送,如果那真成了一团泡影、那此地也不是不可久居。毕竟海寧郡王告诉他,此地距马六甲还需半月的行程,而且还是在海上漂泊的半月,这让他心中有些退却。
此时陈安也带著黄魁等一眾隨战舰而来的登民,在大光新筑的行宫外等候面圣。
行宫门前,锦衣卫森然列队,气氛压抑得令人室息。黄魁等人肩背盐痕,皮肤黔黑,手上满是老茧,却衣衫整洁,脸上写满侷促和好奇。他们自幼漂泊海上,被朝廷视为贱民,从不被允许踏足庙堂,更不曾想过会在这异国荒村,与天子尺尺相见。
一旁出自两广的太监反覆叮瞩他们宫廷礼仪,语气又急又细,生怕这些海上汉子无礼衝撞了龙顏:“都听好了,不许擅自走动,须俯首跪候,等候传召。”
“见圣上时,入门即『顿首礼』,叩首至地便起身一一万不可东张西望!奏对之时,全程跪地,不得仰视圣上,皇帝问话,先叩首再答。”
“只许简明扼要,称『万岁』或『陛下”,不得多言。待圣上示意退下,须行『五拜三叩头』大礼一一都记住了么?谁敢失礼,御史当场参奏,轻则责杖,重则弃市!”
太监们的耳语如针,细细密密地扎进登民的心里。
黄魁额头渗出薄汗,粗布衣服在背脊上贴得死紧,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低头站在门外,手指不自觉地抠著掌心的茧皮,余光臀见身旁的伙计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有人甚至不安地用袖口拭去额角的汗珠,脸色苍白如纸。
对於这位从未谋面的皇帝,他们心中满是畏惧与敬畏,仿佛要见的不是凡人,而是高高在上的天神,把自己这些生活在海上的人世代定为贱籍的天神。
终於,一道掛在枯木之上的锦帘被掀起,宫门微启。登民们在太监催促下鱼贯而入,按礼仪匍匐而行。
茅草搭起的“正殿”里,烂木地面上新铺了席毯,帐顶垂下明黄的绸缎。
朱由榔端坐席上,神情淡漠。舟车劳顿让他脸色更显憔悴,可身为天子,依然保持著举止端方。他目光在眾人身上一掠而过,没有多言,仿佛已习惯流亡江湖的苦楚,只剩天家的威仪。身旁,李茂芳执扇侍立,眉眼间带著惯常的諂媚和狗仗人势。
蛋民们按照太监反覆教导的规矩齐齐跪下,连头都不敢抬起,只敢盯著自家掌心的茧印。黄魁心里志忘,时不时偷偷看一眼陈安。同样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位“陈康特”带给他们更多的是亲切,乃至於依赖。
而此时的陈安心头只觉得有些荒诞。国已破、家已亡,人人自保,礼法该是最先拋弃的累赘,
可眾人依然谨小慎微地恪守著祖宗成法。
可转念一想,有时候礼法就像一块伤疤,虽早该揭去,却偏偏成了伤口癒合最后的希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一一礼法之於南明遗民,就是苟延残喘的根骨,是他们支撑乱世的绳索,也是这群亡国之人最后的体面与执念。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就在这茅草大殿之中,奏对开始了。
“你等来自何处?”
黄魁咬了咬舌,才敢抬头。他只会最粗浅的雅言,还是这些年在吕宋学的,更多时候只能依靠那位会粤语的太监翻译:“回—·陛下,草民自小珠江打鱼,永历四年,韃虏屠城,只得流落南洋,转徙至吕宋,至今十年有余。”
太监翻译完毕,朱由榔点点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长嘆一口气。眾人自知天家恩典难求,此刻只敢屏息静听。
“似你这般的,还有多少人?”
黄魁被问得一愣,不敢说谎,只能实言道:“回陛下,草民自吕宋而来,吕宋上约有三万汉人。至於像草民这般的蛋民,流落南洋前,约有数十万之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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