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迁界令(2/2)
“把孩子给我看看。”
吴阿母下意识把阿五抱得更紧。吴阿爹见状,低声咳了一下,目光示意妻子顺从:“娘子,把婴仔递过去吧,都是官差,不会有事。”
吴阿母嘴唇哆嗦,眼里隱隱泪光,却还是小心翼翼將婴儿递到衙役手里,转身就去收拾包裹一-
她以为只要忍一忍,天就能亮。
哪知衙役接过婴儿,却毫不迟疑地用被死死捂在孩子的口鼻上。婴儿鸣咽一声,声音越来越微弱,但收拾行囊的吴阿母却不敢回头,只有老二却已怒吼一声,扑上前去:“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弟弟!”
为首的衙役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刀光一闪,带著腥风破空,直接穿透老二胸口,血飞溅在昏黄的土墙上。“欲逆旨乎?”
听到户体坠地的声音后,吴阿母尖叫著扑向怀中尚有气息的阿五:“畜生,放开我的孩子!”,她死死拽住衙役的手臂,指甲抠进肉里。
“贼妇还敢作乱!”,抱孩子的衙役却只是冷冷一哼,顺手將孩子丟到地上。婴儿落地一声闷响,哭声然而止。另一刀已斩下,將吴阿母和吴阿五一起斩落在血泊中。
屋子里顿时寂静下来,只剩下油灯下老三呆滯的喘息。满地都是血、碎布和孩子的哭声余音。
吴阿爹已经瘫倒在地,两腿发软,抓著衙役的衣角连连叩头:“老爷饶命,我是良民,青天大老爷说要分田,我全家都顺从啊·
为首的衙役扫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仿佛看著一只死狗。“良民?”
一句话未落,刀光起落,鲜血涌上泥地。
在补了几刀后,其中一个衙役还试图找屋中有没有藏明军的信物,为首的踢了他们一脚:“找什么?烧了便是。”
三人点起火把,將吴家的屋子、柴房、鸡圈一一点燃。火光吞噬老屋,瓦片炸响、樑柱崩塌,
烧得天际微红。
夜色里,村民们远远围观,无人敢靠近。为首的衙役高声向村巷里喝道:“吴家不肯迁界,以逆旨罪论诛!诸位父老以此为戒!”
这焦热和血腥隨著风颳到了附近的密林之中。
那个自称罗子木的和尚便藏在其中,他披著半旧的僧衣,目光越过枝隙,望向火光里吴家被屠灭的全过程。
这一幕,实在不算新鲜。
自从奉苍水先生之命,来这沿海募集愿下南洋的流民以来,他见过太多太多。新朝的迁界令像铁索收拢大网,清廷把这些百姓当成“人头业绩”,以抓获、屠杀的数量升迁,甚至邻县、邻省的差役都能越界捉人。
“死了也比落到別人手里强”一一这是近来各地州县官吏心照不宣的残忍默契,毕竟晋升的岗位有限,有人上去,就总要有人下来。
罗子木的手指在刀柄上缓缓收紧。他並不想看,但每一声惨叫、每一次求饶、每一缕青烟,都会在夜色里钻进他的耳骨。
麻木,是这条逃亡路上唯一能留下来的盔甲。
他心底忍不住生出一股苦涩的恨意一一若延平王不攻打台湾,如今这些乡亲或还能苟活。若延平王还镇守福建,哪怕只留一支兵马,清军也不敢如此肆虐。
他闭了闭眼,想起苍水先生交待的使命,心头更添几分沉重,
这些日子里,罗子木和同伴们已辗转救出上万流民一一夜半偷渡、藏身荒坟与土洞,扮作挑夫混进闹市,甚至有人钻进粪坑、藏身棺,只为等一个能悄然上船的时机。
可他们的力气、船只都极其有限。如今清廷断界如割肉,抓人赏银、杀人邀功,官吏和衙役抢著积“人头政绩”,前来海口的逃亡者多如蚁群,能活著走的只是沧海一粟。
那些最终没能救下的,比活下来的人多太多。罗子木心里清楚,他並不是在拯救,而是在选拔1
能隨他下海的,大多是壮丁与少年。真正的目的,也不是只为给他们一条生路,而是要带著这批人,去南洋打仗、立命、为明室续薪火。
此刻,吴家早已在火光中化作灰烬,院落一片死寂。罗子木默默从林中翻下,披著夜色与尘土,沿著小路钻进山间的一处隱蔽洞窟。洞里已有数十个青壮男女等候多时,他只低声道一句:“走吧,今夜潮高风顺。”
没有人出声反驳,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朝著那无边夜色下的海岸,一步步走去。
“楚屿兄,你说这等渔船,真能漂到南洋么?”,张煌言正写著给延平王的密信,眉间紧锁,
忽然停笔,转头望向帐边立著的朱之瑜。
朱之瑜沉默片刻,只得实话实说:“难。北风一起,浪高潮猛,稍有不慎,人船俱灭。此去南洋,路远海阔,缺粮少水,能有几成人到得彼岸,连天也说不准。”
张煌言听罢,並未被朱之瑜的泪丧所感染,反而轻描淡写地一笑,目光仍在信纸与灯火间徘徊。然后又换了一个问题:“照你之意,那荷兰红夷如今在南洋根基已固?偏生又在陛下臥榻之侧?”
朱之瑜点头,语气更为凝重:“南洋诸国,如今多为荷兰红夷所控,沿岸设厂,积贮兵粮。陛下如今寄身海外,蛮夷环伺,万一有变,恐非我大明之福。只不过我终归未曾入得南洋腹地,
素日不过往返於安南、日本之间,对那边底细也只能道听途说。”
张煌言沉思片刻,挥笔在信上又添几句,笔锋凌厉如剑。合上信纸时,他目光里已无迷惘,反倒多了几分坚毅。
“此番南下,若只是这几条渔船,未免太也委屈了咱们汉家骨血。”张煌言把信封好,语气里带了几分铁血豪气:“那不如先去台湾,抢下那些红夷的船。等我等登上南洋,把他们的海船献给陛下,也算是贺礼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