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承天府(2/2)
但这话他並未当场反驳,毕竟他们的需求远胜於殖民者。
而开口打破沉默的则是张煌言:“正是为了吸纳中原遗民,才要请陛下迁行在。”
『那韃虏强行迁界禁海,片板不得下海,沿海登民失了生计,自会南下求存。而且还有因迁界流离失所的农家百姓,单是浙闽就有十万之眾。”
“如今淡马锡已聚三万遗民。”陈安接道,声音平稳,却隱隱带了些力。
同样不愿迁宫的董人麟闻言,冷笑一声:“韃虏迁界,本就是防我大明子民南下归附。眼下南洋虽得遗民,恐怕也就这几日的光景,往后定不会再有多少。”
这一次,陈安没立刻反驳。他心里其实也清楚一一如今来南洋的,极可能是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潮水退去,便难再有涌入的浪头。
殿中气息愈发沉重,张煌言却不肯退,他俯身作揖,目光灼灼:“本兵愿重返故土,护民渡海。只要陛下迁行在马六甲,我返故土之时,便能以此振中原民心。”
“中原遗民—”,朱由榔低声重复,“朕对不起这些百姓啊。”
听到中原遗民,朱由榔的心动已经压过了对水的恐惧。他急需一支真正忠於天子的禁军,而这些初至南洋、尚未捲入地方权势的遗民,正是最好的苗子。
军中,他最信任的只有使臣出身的陈安,然其魔下多为海军,日后还需与朱成功制衡;而白文选、李定国的兵,毕竟是大西军旧部一一二王忠心或许不假,可魔下士卒,朱由榔始终有些提防。
早在收到白文选请求筑城的奏疏后,他就已和沐天波暗暗议过一一借迁宫之事,將仰光所开垦的军屯从白文选手中划走,归朝堂节制。这样,不论是偏安於南洋,还是北上復土,朝廷都能把握住军权的咽喉。
即便將领再忠,也不能让他们有黄袍加身的可能一一尤其是李定国与白文选,他们魔下儘是反明的农民军。
“为了这些中原遗民,朕也要迁宫。”,朱由榔的声音在雨声里格外沉重,像是在为那些因迁界禁海而流离失所的百姓祈福。
“但王卿所言,亦是实情。仰光城外,田畴连绵,水网如织,好不容易才自给自足,如今即便是雇那些孟夷服役,亦有余粮。此地若弃,不但良田荒芜,百姓流离,亦折我根基。”
他顿了顿,视线缓缓扫过殿內诸臣,“诸卿可有良策?”
朱由榔话音未落,沐天波便拱手而出:“臣愿请留守此地。臣世居云南,识此等山川水土,与蛮夷打交道多年,深知其性。愿为陛下驻守仰光,並保田土不失,按时输粮以供两处行在。”
“以你那十余家丁,如何守此城?仰光非只一城可守,还有城外万顷良田。守城需兵,守田更需人。”,朱由榔眯了眯眼,语气却似隨意。
“陛下,依臣近日所观,那孟夷素来恭顺。”
董人麟摇了摇头,他已看出天子迁宫之意已成,只能退而求其次,为自己与党羽在此间取的土地多爭取几分保障:“孟人虽恭顺,终究是夷人。兵在手时,笑迎罗帷;兵一散,刀背便翻过来了。”
沐天波面色未变,仿佛连耳朵都未听见这一句,缓缓俯身再拜,声调沉稳:“臣自云南至此,
见得仰光非一朝一夕所成,亦知此处粮道之重。若弃之,等於自断一臂。臣愿以家声担保,不负陛下所託。”
朱由榔垂看眼,指尖轻敲案儿,不置可否。
白文选却不觉其中深意,不知道自己已全然成了他们口中算计的对象,便顺势接口:“臣魔下多有徵南疲惫之兵,这些关中旧卒久歷湿热水土,已失拓土之志。臣请將这些旧卒安置於仰光,一则军屯守城,二则防范周边孟蛮,免生事端。”
沐天波略一抬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依巩昌王所言,这些人大概有多少?”
白文选略一沉吟,將那些老弟兄的身影在脑海中一一划过:“约有千人。”
“千人守城尚可,守土未必。”,董人麟立刻接话,嗓音里带著一丝沉甸甸的担忧,“殿下要知,我们不是守一圈城墙,而是守著数万亩稻田一一这稻田可不能被孟人所毁。”
“那便拨两千人。”,白文选想了想后说到,这一年来,他在马六甲已募得不少新卒,若是日后还有汉人南下归附,他自可从中再拉出一支新军。而且这马六甲周边还有不少岛夷苏丹,他大可拿这些蛮酋来练兵。
而且他卸下的也只是手中那批战力最弱的部伍一一既可显恩於朝廷,又不伤他主力,甚至还助他士气,他可没少听这些人说丧气话。
沐天波缓缓点头,没想到计划居然如此顺利:“如此,便多谢巩昌王了。”
白文选也淡淡一笑:“无妨。这些人隨我征战多年,也该过几天安稳日子了。”
“董卿,”,在確定完守城的兵力后,朱由榔便安排起了迁宫事务,“去安排诸务。协助黔国公留下一部分官员守城,其余隨朕南下。”
董人麟心中虽有不甘,面上仍恭声应诺。
一旁的陈安垂目而立,对此没有多言。他明白,这留下守城的人,大多是先前圈地的勛贵、背吏,手中著良田、佃户,根本不愿远赴那山地与重兵之间的新行在一一他们寧可在仰光享乐,也不愿去吉隆坡开荒。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如今的南明已非昔日的王朝,而是一个海上的国度。土地固然重要,但在这片群岛与洋流织成的世界里,海贸才是王道。对於那些固守稻田、惦念租赋的文官和勛贵一一陈安也並不打算让他们分一杯海贸的羹。
中原已失,疆土零落,但眼前的天子仍是“中华”二字的唯一旗帜。若能藉此旗號,为南明打造出一套如后世欧洲的奢侈品体系一一“皇室特供”的印记,那些略逊色於往日的货物便能在西洋贵族的餐桌上卖出数倍的价钱。
到时还可以给路易十四分些利润,让他在宣传上也帮些忙。
正当陈安沉浸在那幅波澜壮阔的商业帝国愿景中,朱由榔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遐思:“这新城,该如何称呼呢?”
作为起名困难户的陈安並不打算参与其中,而没读过几天书的白文选也是同样的態度。见二人稳坐不动后,沐天波缓缓开口:“陛下,这新城既为行在,乃是国之所依,犹承天命而存。臣以为,可名之日一一『承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