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辩真经(2/2)
帮人挑水、修船、搬货,换来一声笑和一次聊天。有人在他们的话里倒掉酒罈,有人拆了斗鸡棚,
改成晒穀地。
“今天潮急,鱼跑得快。”阿兹米把空篓往地上一放。
哈吉看了一眼那篓,像是看透了不只是鱼的去处:“跑得快的是鱼,还是人的手?”
阿兹米撇撇嘴:“可能都有吧。码头那边来了几条北方的船,说海上又起战乱,不让出海,他们只能跑来抢我的位置。我挤不过。”
哈吉从怀里摸出一颗用布包著的果子递过去:“空著也没关係,嘴里先甜一口。”
阿兹米咬下去,果肉鬆软,带著一股太阳晒过的香气。
“你呀,”哈吉拍了拍他的肩,“河水有急有缓,捉鱼的人心也一样。急了,就等一等;缓了,就划快点桨。別总跟潮较劲。”
“你要是饿肚子的话,就先在我这里欠一顿,待打到了鱼,再还给我一条就好。”
“不用了,我家里还有鱼乾。”
市集另一边传来鸡翅扑腾的声音,几个年轻人提著斗鸡走过,脚下的泥水溅到裤脚。他们是从北边的旧港过来的,带著风尘和閒气一一听说海上战火烧到了近岸,船东们都收了桅杆,閒散的人便聚在斗鸡场消磨时日。
哈吉看了他们一眼,笑容里添了几分无奈:“走,陪我去看看。”
“你又要劝他们?”
“我不劝鸡,也不劝赌钱的人,我只问他们,愿不愿意把今天的赌资换成一袋米。要是不愿意,那我就坐在门口,直到天黑。”
阿兹米看著哈吉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就像河岸的老树一一无论水涨到哪儿,总会站在那里,挡一挡风浪,也留一片荫凉。
至於海上的战爭,他从没认真担心过,曾经的葡萄牙人,还是现在的荷兰人,都没能扰乱他们的晨礼与集市。他相信,只要河水照常涨落,旧港和他们村子的日子就不会改。
可这次不一样一一在海面掀起波澜前,人心先乱了。
城里传来消息,说在海峡的对面,整片的港口和村庄,弃了吕教,改信了別的神明。这消息像石子投入水面,一圈圈涟漪传到旧港,也传到哈吉的学生耳里。年轻人心里的信仰,本来就是炽热而脆薄的,一旦感到威胁,就要找个敌人去指著骂。
而改信的原因,则是海对面的信仰並不纯粹,他们还祭拜其他的神,甚至是人。这在吕教的教义里,被视为最不可饶恕的褻瀆,可之前在意的人並不多。
於是,城里的教士和年轻学徒开始下乡,名为“净化”,实为清洗。偶像被焚,祭台被掀,香炉被砸得粉碎,连同屋樑、穀仓和牲畜,都在火光中化作灰。
阿兹米站在自家屋檐下,看著远处升起的黑烟,心里安慰自己一一他和这些事无关。他从小受老哈吉教导,是个循规蹈矩的吕教徒,不会被指为异端。
但老哈吉却皱著眉走进烟雾里,在集市与寺庙中辩驳,劝弟子收起棍棒,劝教士放下弯刀,甚至暗中为被追捕的外乡人藏身。
可这番劝诫,很快被更响亮的声音淹没一一来自旧港城中的文。
但城中的苏丹已经感受到了威胁一一在政教合一的国度,信仰不是庙里的诵经声,而是王座下那根撑起江山的梁木。一旦梁木鬆动,江山便会像雨季的河岸,雾时崩塌。
阿卜杜拉赫曼深知这个道理。三年前,巨港的旧城在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火炮下化为焦土,那时的他不过是宗主国在此的代表。趁著宫廷倾覆、权力真空,他在废墟与饥荒中扶起一面新旗,从一方诸侯摇身变成了端坐王座的苏丹。
废墟、饥荒、流亡的难民,在別人眼里是灾劫,在他眼中却是登位的台阶。
如今,海峡对岸的改信,就像有人在圣坛中央敲响战鼓一一这是教义的褻瀆,也是王权的动摇。他闻到的,不是火药味,而是人心的腥味。
“捍卫正教”,是他选定的旗帜。旗帜一旦举起,便是號令一一既能聚拢虔信的民心,也能借清洗异端的名义,剪除潜在的反对者。
若胜,他將是南洋吕教徒的灯塔;若败,他亦可披著圣战者的外衣,退往亚齐,在盟邦庇护下享荣华,甚至凭僧侣的推举,在亚齐夺得一份大权。
至於治下的民眾,他只当他们是献给主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