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新港府(2/2)

安妮抿了一口茶,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我父亲以前常用菸草粉,混著香料磨得极细,用银勺送进鼻腔,少量吸入。味道辛烈,却能提神一一不过你这个捲菸是怎么用的?”

陈安伸手比划了一下,將拇指与食指虚捏成细管状:“用纸把菸草捲起来,点著火吸。”

安妮闻言皱了皱鼻尖:“这也太不优雅了吧?跟那些英国佬叼著菸斗一个样,还得自己点火一一一点风度都没有。”

“那—为什么要吸这种东西?真有那么好?”,一旁的李海岳正倚在案角,手里把玩著一块檀木纸镇,眼神却亮了起来:“我也想试试。”

陈安的语气斩钉截铁:“不行,尤其是你一一还怀著身子。”

李海岳原本兴冲冲地探过身,听到这话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愣在那儿,只得闷声“哦”了一句,眼里却还闪著一丝不甘。她没想到陈安在这种事上会这么严厉,像是生怕她连闻都沾上一点。

“那你打算用这捲菸赚谁的钱?泰西人还是这里的人?”,伊莎贝尔放下茶盏,修长的手指轻轻摩著杯口,眼神像是在揣摩什么。

“都赚啊。”陈安微微往椅背上一靠,像是在盘算帐本,也像是在讲一桩寻常买卖,“这些兵,手里银子多得很。可城里吃食有限,柳又被我封了,钱不往正处,就只会去赌。赌桌的骰子一响,军心就散了。猜拳斗酒我不好全禁,只能先想个法子,把他们兜里的银子稳稳拽出来。”

“那王爷要这么多钱,能不能先把王府修修?”李海岳插了句,像是顺口抱怨,“前阵子那场风,把偏房的瓦刮掉好几片。”

“不是修好了吗?”

安妮在旁插话,声音带著点幸灾乐祸:“修是修了,可一到下雨天,屋里还是滴滴答答。谁让你贪那什么海景,一定要把王府盖在海风口上。”

陈安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什么,语气有些紧张:“啊?那我放在偏房里的图纸没事吧?”

“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地图?”,伊莎贝尔笑著摇了摇头,自巴黎以来,都是她帮陈安做这些事的,“早被我收拾进木箱了,我还给你裹了油布。”

“你倒比我还细心。”,陈安一边说著一边伸了个懒腰,“行,那我再找工匠加固一遍。反正这里也就住上两三年,我们迟早要回中原的。”

“中原吗?我还没有去过。”,看到安妮和伊莎贝尔,李海岳又补充道,“我们都没有去过。”

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风打在窗上,像一阵低低的嘆息。

“夫君,”李海岳抬起眼,神色中带著一丝犹豫,“我这几天一直在想,那大雁—“

它们的家,是在北方,还是在南方?”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屋里的气息微微一凝。对一个在战乱中长大的女子来说,“家”

这个字不过是个影子一日日听人喊著北伐中原,可脚步却越走越南,甚至到了越南之南。

陈安沉默片刻,目光落在窗外那条被雨水冲得泛白的石巷上,才缓缓道:“至少我们的故乡,都在更北的地方。”

话出口,他又轻轻补了一句:“也在未来。”

这话,落在李海岳等人耳中,只当是陈安在宽慰她们的思乡情绪。

在她们的想像里,那“未来”或许就是北伐成功、重返中原的某一天一一那时,他们会在某片土地上重新扎根,或许是新的海寧王封地,或许是某个威名赫赫的一字亲王的领地。

可李海岳心底,却始终有一丝怀疑。她有时会想,那地方会不会是紫禁城本身?这些天观陈安行事,发现他似乎有颗叛逆之心。

然而,每当她见到陈安与永历帝君臣相处时的恭谨与和气,又会觉得自己多心一一或许他只是对那群趾高气扬的文臣心怀不满,而不是题那个位置,甚至是不在意那个位置。可这样的念头,总像一粒沙,悄无声息地嵌在心底。

可她们都不知道一一陈安的故乡,真的在未来。那是栋爬满爬墙虎的老旧单元楼,楼下的小巷总在秋夜飘来桂香;是冬日里起雾的窗玻璃,是夏日里电风扇的低鸣;是那个再也回不去的世界。乡愁,在他心底,早已只剩下“愁”字。

看到气氛有些不对,陈安试图让她们收回思绪:“行了,不说这些了。先吃饭吧,今天又弄了不少海货,都交给后厨去了。”

安妮立刻皱了皱鼻子,带著点防备:“別又拿什么青蛙当海货了!”

“怎么?你们法国人不就是吃青蛙的人吗?”

“那是普罗旺斯风味青蛙腿,而不是你让人把青蛙扔到粥里!”

数日后,工匠们的脚手架才从王府的屋脊撤下。

崭新的青瓦在阳光下泛著细腻的光泽,排列得整整齐齐,而雨水沿著新修的檐角顺势滑下,在院中石板缝间匯成一条细细的小渠,绕过圃,潺潺流向后院的水井一一再没有前阵子那种屋外下大雨、屋內下小雨的狼狐。

厅堂里的变化也看得出用心。

新添的几套柚木家具,色泽温润,木纹清晰,散发著特有的油脂香。只是细看之下,

依旧能看到造船作坊留下的锯痕和刨刀印,边角线条略显粗獷,隱隱带著海风与盐味,仿佛提醒著人,这城中精细的木料多半要先让给船厂一一王府也不过是分得残羹冷炙罢了。

但在这南洋僻壤,能有这样一处修一新的府邸,已是难得。

然而,这份平静很快被打破。

午后,天色阴沉得像压下一口巨锅,外头的海风带著咸腥味钻进廊下。值守的护卫急匆匆来报:“殿下,出使安南的赵明鑑回来了。”

陈安放下手中的图纸,走到前厅时,便见已经接替他担任使臣任务的赵明鑑跨入门槛。这些天里,他的皮肤被海风和日晒薰得黑,眉宇间依旧带著锦衣卫的锐利,却压著脚步,不敢踏得太重。

“殿下,卑职有辱使命。”赵明鑑拱手行礼,声音里带著咸湿的海风和长途奔波的疲惫。

陈安眉头微燮,目光在他面上停了片刻,似已预感到不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