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远去(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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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县临近春日前的冬,最为寒冷。
最直观的表现,便是大雪变成了雨雪。
混著天水的雪,犹如一柄出鞘的宝剑,穿心透骨。
闻潮生费了足足三日的时间,在雪雨敲打的屋檐下,一笔一划写出了那篇百字文,纸上的墨渍被如刀削般的凛风吹乾,闻潮生越看越觉得这些字上面带著过重的肃杀之气,会影响阑干阁內的考核。
程峰告诉他不甚要紧,因为这世上懂字的人很多,却有两者不包括。
一者是在边关常年打仗的军士,一者是那些整日里为了生存而奔波的小老百姓。
他们没有时间去研究,自然也看不明白字里行间的神韵。
那日酒后,阿水没有再提起过让闻潮生不要去阑干阁的事,只是一味地沉心练习『鯨潜』。
这门功夫的作用不仅仅是假死,事实上,『鯨潜』的本质在於『藏』和『纳』,是引天地精华来蕴养与重塑身躯的方法,世间人千千万万,人人皆不同,並非每一人先天近道,多年来,前来求道之人诸多,然而道家修行的根本目的一直是为了长生,与世间大流有著极大不同,大部分人根本修不明白,徒徒浪费自己的精力与时间,甚至还有不少修士误入歧途,最终走火入魔,下场惨烈。
后来,北海道人无奈將《逍遥游》分化成了三门奇术。
这下,难度要比直接修行逍遥游小了许多。
『不老泉』与『鯨潜』为『妄语』打下基础,前两者修行有成后,进入第三阶段,便要容易许多。
但即便逍遥游被拆解成了三份,仍然难度极高,譬如不老泉,这门功夫任何人练起来,都有滋养经脉与血肉的功效,可真想要练出成果,不但需要悟性与耐性,生活还得自律,那些三五日逛一次青楼,动不动提枪上阵者,基本与这门功法绝缘。
冷雨不停,闻潮生今日在檐下练完了字,忽然想起几日没去看糜姨,如今正是最冷的时候,再加上雨雪混杂,空气湿冷,山间木头极难获取,於是他跟阿水讲了一声,去吕知命的柴房中拖来一些劈好的木柴,用常备的棕櫚叶盖住,拉著柴车出县了。
蓑衣固然挡不住挤进缝隙里面的风,但至少帮助闻潮生隔开了雨水中出鞘的冷意,他踩过泥泞,来到了青田,敲响了老猎户的房门。
对方將门打开,然后转身回到了屋內坐下,闻潮生眉头一皱,觉得哪里不对,眼神一扫,先是望向了窗口靠著的糜姨,而后又移向了老猎户面前的火炉。
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火炉熄了。
这间青田里的木屋,本该十分暖和,可如今里面却冷得宛如坟墓。
闻潮生心中掠过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但第一时间还是以为二老只是柴禾烧完了,自己来得正是时候,可隨著他进入屋內,才发现房间的角落里还堆著不少木柴。
见著这些整齐摆放的木柴,闻潮生手里拖著柴车的绳子落在了地面上,他虽未去看窗边的糜姨,但已经知晓了一切。
张猎户如此疼爱自己的妻子,但凡糜姨还有一口气,炉子里的火便不可能会熄。
闻潮生沉默著来到了张猎户身边坐下,他拿过了火钳,拨弄余烬,好一会儿之后,火炉里未完全熄灭的余烬终於復燃出了微渺的红点。
接著他取来了房间里堆砌的一些易燃叶绒,铺在了火星上,等到这些叶绒燃烧起了明火,闻潮生才小心地放入乾柴。
渐渐的,房间里隨著火炉的重新燃烧,又温暖了起来。
“糜姨什么时候走的?”
闻潮生轻声对著身边脊背佝僂的张猎户问道,火炉的火光照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艰难催燃著他眼中即將熄灭的神采。
他在死寂中缄默了许久,才缓缓道:
“今早。”
闻潮生有些麻木地用火钳拨弄著火炉,又问道:
“糜姨还有遗愿么?”
张猎户几乎是微不可寻地摇了摇头。
“她没讲。”
言罢,他好像是被火烤化了些,没有先前那般僵硬了,只是隨著火光从火炉散开,闻潮生看见了张猎户几乎已经全白的头髮。
面对爱人的离去,他表现得极为平静,若不是这满头的白髮,闻潮生真觉得张猎户该是已经接受了这一切。
张猎户双手交叉,放在了膝前,直勾勾望著火炉中燃烧的焰火,沙哑著声音说道:
“她跟著我,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我们老来得子,她因为难產,被广寒城的医师活活从阎王手里面薅回来的,生完孩子以后,家里的积蓄没了,她连月子都没来得及坐,便开始帮衬著干活,落下了一身的病根……”
“她这辈子捨不得吃好的,捨不得穿好的,钱財一点一滴省下来,想全留给长弓,奈何多年前长弓离去,再不归家了……”
闻潮生听著张猎户的敘说,回道:
“我前些天托专人去找了长弓哥,兴许这些天就会有消息。”
“人有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了长弓哥的近况,糜姨泉下有知,也该能安息了。”
他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有些来不及,但长弓不只是对糜姨很重要,对於张猎户也同样重要。
二位老人当初在他落难之时不止一次帮衬过他,闻潮生对於二老的感情不浅,如今得知糜姨含憾而去,他心中亦是说不出的难受。
张猎户老来丧偶,陪伴了自己一生的挚爱离去,对於他的打击必然巨大,若是有了儿子的確切消息,有了掛念,他或许能快些走出这场淒冷的冬雨。
坐於炉前许久,张猎户忽然双手撑住膝盖站了起来,转身来到了床边,开始收拾。
“潮生,劳烦你帮我去县城找梁木户定口好的棺材吧,厚实些、大些的,苦海县今年的冬天太冷了,我想把这床被子和我的衣服一起跟阿芳下葬,免得她受不住。”
“钱我回头给你。”
闻潮生摇头。
“老张,这三年里你们救过我的命,还不止一次,给你们尽孝是应该的,別跟我谈钱了,能给的我一定得给。”
“我这就回去帮忙定做棺材,回头也让我一起送糜姨最后一程吧。”
他说完,起身来到了张猎户的身边,见后者一直温柔凝视著自己妻子的尸体,不愿挪开眼神,只得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出门去了。
关上房门,他走出了几步,听到背后的木屋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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