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殿中黑暗,烛光之问(2/2)
“大人……王上此次传我等进宫,所为何事?”
一名鬢染微霜的中年人快步上前,到了领路甲士面前,从兜里摸出了一块成色极佳的玉佛陀,拱手送上。
甲士没接,只是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依旧在前面带路,这名中年人脸上卑微的笑意变得僵硬,內心愈发觉得不安。
一行人抵达了蟠龙宫內,在长殿之外便听见了里面的鶯歌燕舞,闻到了一股浸人心脾的酒香,这股子要命的糜烂味让眾人心头稍微安定了些许,这么些年来,齐王几乎都在蟠龙宫中酒池肉林,很少过问朝中事情,如果今日是来找他们问罪的话,此刻该不能还在饮酒赏舞。
持刀甲士领著他们来到了殿外,便立於一旁,示意眾人自己进去。
眾人面面相覷,略有些忐忑,最后排成了一条队伍,来到了殿內,站在一群妖艷的舞女身后,对著殿上王褟棲臥的齐王下跪行礼。
“臣等,参见齐王!”
王褟上,喝得微醺的齐王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他轻轻拍了拍怀中美人的后背,女人便乖巧地起身,退让到了一旁。
齐王见到因为打扰而停下的舞女与乐师们,挥了挥袖,笑道:
“莫停,诸位且把这段“金陵春”舞完。”
他话落,笙歌再起。
齐王起身,摇摇晃晃下了王褟,对著舞女背后的那群崔氏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上前来,而后又让服侍的那些下人端来了刻著精美社稷雕纹的木几,邀请他们坐下,一同饮酒赏舞。
木几上儘是王宫內果园最鲜美的水果与糕点,起初崔氏那群人十分忐忑,不知道齐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在这般祥和散漫的氛围下也逐渐放鬆了下来,开始有说有笑,时不时拍拍齐王的马屁,试探一下齐王的意图。
直至这一曲“金陵春”舞罢,舞女与乐师向齐王行过礼,徐徐退出,他们走后,先前立於门外的甲士竟出现,將大殿的门关上。
明媚的阳光被如铡刀一般的殿门斩断,黑暗笼罩,殿內竟然不剩下一丁点儿光芒,伸手不见五指。
这场忽然降下的黑暗让眾人才放鬆下来的心情忽然又如弓弦一般拉紧,他们盘坐於黑暗与死寂中,浑身都绷紧,不敢大口喘息,脑中蔓延的是与黑暗完全相反的空白。
眾人不知齐王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颼颼的,仿佛有人正拿著大刀立於他们身后,隨时都会斩下。
“王上……您这是……”
黑暗中,有人颤颤巍巍地问出一句。
齐王於黑暗中“嘘”了一声,而后缓缓而行,一步一步来到了眾人的中间,接著他似乎从身上取出了什么,哗啦啦地散落一地,接著他掌心轻晃,一根火烛忽而自黑暗中燃亮,照出了中心狭小的一块区域,照出了齐王那张模糊朦朧的面容。
接著,齐王当著眾人的面点燃了第二根蜡烛、第三根……一直到他点燃了第二十根蜡烛,才终於停下。
齐王自己持一根烛火,將剩下的火烛分给了在场的十九人,接著他坐於眾人中间,招呼他们围著自己坐下。
“诸位,手里的火烛千万拿好,这是你们的“命烛”……”
齐王说著,露出了一个神秘而瘮人的笑容,看得在场的十九人后背发凉。
“王上,臣等都是为齐国尽忠职守,绝无二心,王上若是有何吩咐,只顾交待便是,臣等便是赴汤蹈火,也定不辱命!”
见情况不对,立时便有人以最快的速度表明忠心,其余眾人即刻附和起来,声音此起彼伏。
坐於眾人中心的齐王拿出了一张文卷,缓缓摊开,接著便说道:
“忠心不忠心,嘴上说了可不算……崔兆,你先来。”
被点名的那人即刻站立起来,弓腰持烛於眾人身后绕行,来到齐王的前方,而后双手持烛,跪於地上,將火烛高高举过头顶,掷地有声道:
“臣,听令!”
齐王看了他一眼,平静的声音在黑暗中穿行,落地成泥,长成了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山岳:
“四年前的春末,你巡查凉州青亭县时,看上了一名良家女子,想要纳其做妾,那女子不肯,你便令人强抢,失手打死了她的父亲,后来女子报官,你买通了当地的县令,並承诺其好处,那名女子一家便因“污衊要官”的重罪入狱,此后再无声响。”
“可有此事?”
齐王话音徐徐落下,崔兆双目死死盯著地面,恐惧与震惊爬满了他的面容,若不是他此刻低著头,怕是已全让齐王看见。
但他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心態,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神色坚毅地对著齐王道:
“王上,此事纯属外界风言风语,切不可信啊!”
“臣为齐国做事十四年有余,一向以齐国国律规劝自身,不敢丝毫鬆懈,怎会干出欺压良民之事?”
齐王与他对视,那双原本醉醺醺的双目,不知何时竟完全褪去了酒气,利得让人头皮发麻。
“这么快就忘了啊……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不过你忘了,她却没忘。”
崔兆一听这话,身子猛地一僵。
齐王笑道:
“没认出来?”
“刚才那名在你面前一直跳舞,翻转长袖的那位……”
在齐王的提醒下,崔兆渐渐回忆起来,脑海中早已经被他淡去的记忆开始重新翻滚,他的鬢间渗出了豆大汗珠,一滴一滴落下。
“王上……”
崔兆开口,咬著牙道:
“臣的確未曾做过此事!”
“还请王上明察!”
齐王点点头。
“明察,必须明察。”
他对著黑暗挥了挥手,淡淡说道:
“都听见了……拖下去,查清楚。”
崔兆浑身僵硬,其余人皆是看向了他的身后,黑暗中忽然吹来了一道阴风,熄了他手中烛火,接著便伸出了一只手,抓住崔兆的头髮,在他悽厉的惨叫和求饶声中將他拽入了黑暗的深处,最终彻底与那片烛火照不亮的黑暗死寂融为一体。
感受著这份噪杂背后的寂静,剩余的十八人后背已是冷汗淋漓,开始绞尽脑汁回想著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亏心事”。
“诸位莫急,今日时间充足,咱们挨个挨个来。”
齐王开口,接著便又点名一人:
“崔志恆。”
崔志恆瞳孔骤然缩紧,虽然心头拔凉,却还是只能硬著头皮自眾人身后绕行於齐王眼前,跪伏於地。
他一言不发,心中恐惧,此刻被煌煌天威一照,竟不知该说点什么。
齐王单手拿著火烛照在了文卷上,视线隨光影向下,徐徐道:
“也是四年前,仲夏时分,你负责徵收祁城税务的时候,有顾姓一家因为男人在行商途中离世,家中断了收入,恰逢男人母亲重病,女人了家中存续,以至於没有余钱赋税,你便拿那女人的儿子作胁,逼女人去了青楼卖身,后来那女人的儿子因此被塾中欺辱,跳河自杀,女人也彻底成了疯子,死於城外荒山……此事可真?”
崔志恆浑身发冷。
这些小事……连他自己都快忘了,齐王为何会知道,而且还知道得这般详尽?
眼前这位年轻的王,不是一向天酒地,不问朝政么?
这到底……
见他迟迟不回话,齐王冷冷一笑。
“寡人记得齐国有明確律法,百姓若是当年无閒钱赋税,可以顺延至多三年,而且如今並非战时,为了一点儿税务,逼死一家老小,你们……就是这么为我齐国尽忠职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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