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石大柱（上）（2/2）

临走前，他又恋恋不捨地看了一眼静静躺在铺位上的陌刀和锁子甲。

最终一咬牙，只將那包著陛下赏银和军餉的小布包紧紧塞进怀里，贴著心口放好。

他像一阵风似的衝出营房，衝出军营大门，一头扎进了京城寒冷而喧囂的夜色里。

巨大的喜悦让他暂时忘却了疲惫，两条长腿迈得飞快，恨不得一步就跨回城南那条熟悉的破败小巷。

夜未深，京城虽有宵禁，可这禁令在恐慌和混乱中早已形同虚设。

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寒风裹挟著尘土和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哭泣声在空荡的街巷间穿梭。

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將稀疏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石大柱归心似箭，穿行在熟悉又陌生的街巷中。

经过西四牌楼附近时，一阵混合著油脂和霜的甜香钻入了他的鼻腔。

这香气是如此突兀，也是如此诱人，瞬间勾动了他胃里早已空瘪的馋虫，也唤醒了他內心深处最深的愧疚。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循著香气望去。

只见街角背风处，竟还支著一个简陋的糕点摊子。

一盏气死风灯在寒风中顽强地亮著，昏黄的光晕下，一个佝僂著背的老汉守著小小的摊车，上面盖著厚厚的被保温，丝丝缕缕的白气从被缝隙中冒出。

那诱人的香气正是来源於此。

摊车旁立著一块小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著：“豆沙酥饼，三文两个”。

石大柱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记得上一次回家，还是三个月前，那时军营已经欠餉数月，他兜里更是空空如也。

只能从自己那点混杂著沙砾和麦麩的口粮里，省下几个最完整的杂粮饼子带给小丫。

小丫当时小口小口地吃著，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说：“哥，真好吃！”

可石大柱知道那饼子又干又硬，颳得嗓子疼，哪里比得上眼前这散发著诱人甜香的酥饼。

一股强烈的酸楚和衝动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个沉甸甸的布包。

这里面有二十多两，足够买下这老汉摊子上所有的酥饼，也足够他和妹妹吃上好久好久的精细米粮。

想到这里，他走到摊车前，老汉浑浊的眼睛抬起，带著一丝麻木的期待。

“老丈……豆沙酥饼，要……要二十，不对十个就够了。”石大柱的声音有些乾涩。

说完，他从布包里摸出十五个铜板放在掌心。

然后又来回数了好几遍，这才將十五个铜板递了过去。

十个豆沙酥饼，这是他反覆思量后的结果，既能让妹妹吃个够，又不敢多。

谁知道这世道，这些银子还能用多久？以后还能不能拿到餉银？

老汉看到银子，麻木的脸上终於有了一丝活气。

只见他手脚麻利地掀开被，一股更浓郁的甜香热气扑面而来。

他飞快地用油纸包好十个还带著温热的豆沙酥饼，递到石大柱手中。

捧著那包热乎乎的酥饼，石大柱感觉自己的心也被这温度熨帖了。

他迫不及待地解开油纸一角，拿起一个酥饼。

那酥皮金黄，层层叠叠，仿佛一碰就会掉渣。

他凑近了，深深吸了一口那混合著麦香、油香和豆沙甜腻的气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飢饿感袭来。

他张开嘴，想要狠狠咬上一口……

然而就在牙齿即將碰到那诱人酥皮的前一刻，他停住了。

妹妹小丫那张带著菜色、却总是对他露出甜甜笑容的小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仿佛看到小丫捧著热乎乎的酥饼，小口小口地吃著，然后满足眯起眼睛的样子。

想到这，石大柱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酥饼。

紧接著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油纸边缘捻起一小撮掉落在油纸上的碎渣。

他將那一点点的碎渣放进嘴里，闭上眼，用舌尖仔细地感受著那点微乎其微的甜味在口腔中缓缓化开。

粗糙的饼渣混合著油脂的香气和豆沙的甜润，这微不足道的滋味，却让他空洞的胃和乾涸的心田都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够了！

对石大柱来说，这点碎渣就是他的奢侈，剩下的都要完整地带回去给小丫。

隨后他重新小心仔细地包好油纸，並將那包珍贵的酥饼牢牢护在怀里。

夜渐深，寒风更为凛冽！

顶著寒风，石大柱再次加快了脚步，朝著城南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