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歃血效忠(2/2)

一切的隱忍,一切的颓势,一切的混乱…难道都是刻意为之?

都是为了將这腐烂到根子里的旧体系彻底摧毁,才好在一片废墟上,建立起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是何等疯狂,何等宏大的布局?

这简直是赌上了国运!

不,是早已將国运置之度外。

若非拥有绝对自信和超乎想像的魄力,谁敢行此险招?谁能行此险招?

赵远明的大脑疯狂运转,自行將朱明登基以来的种种“昏聵”、“多疑”、“急躁”、“亡国之象”与这四个字联繫起来。

越想越是震撼,越想越是觉得眼前这位皇帝的可怕和…深不可测。

所有的指责和误解,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全新的解释。

他看向朱明的眼神,彻底变了。

原先的审视、质疑、甚至那一丝因家仇而產生的厌恶,此刻尽数化为了一种近乎敬畏的震撼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看著赵远明那剧烈变化的脸色和自行脑补后震惊的眼神,朱明心中暗嘆一声侥倖。

他知道这最关键的一关,算是用这种模糊而高深的方式糊弄过去了。

於是朱明立刻趁热打铁,反將一军,问出了自己另一个巨大的疑惑:

“先生之才,经天纬地,朕有一事不明,先生久居京市,如何能对九边局势、闯营內情、乃至建虏权力更叠,如此洞若观火?”

確实,赵远明的言论简直像是开了天眼。

而赵远明似乎还沉浸在“破而后立”四个字的巨大衝击中,闻言定了定神,脸上露出一丝略带自嘲的苦笑。

“陛下谬讚,草民岂有未卜先知之能,不过是於尘埃中辨痕跡,於喧囂中听真音罢了。”

他指了指窗外:“草民平日在这茶摊酒肆、客栈码头廝混,非为消遣。”

“彼处南来北往,三教九流,贩夫走卒,溃兵流民,甚至…还有隱藏身份的各方探子。”

“他们酒后失言,吹嘘见闻,抱怨生计,传播流言…其中十之八九自是荒诞不经,或为有心人散布之假讯。”

“然,”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百句虚妄之中,或有一二句看似无心的真话;千条杂乱线索之內,或有一两条能相互印证的信息。”

“譬如某辽东逃回的伤兵会咒骂上官剋扣军餉,却也会无意间提及建虏某旗主贝勒狩猎时坠马受伤;”

“某山西来的行商会抱怨沿途税卡勒索,却也可能说起宣大一带流民军中,有『李將军』与『刘爷』的人马为爭粮而械斗。”

“甚至某蒙古喇嘛的隨从,醉酒后会吹嘘其在瀋阳见闻,提及四大贝勒貌合神离…”

“草民要做的,便是將这些真假难辨的信息,根据人情、常理、地理、时局,不断推演、筛选、验证、串联。”

“久而久之,便能从这混沌喧囂之中,窥见那隱藏在幕后的、大致真实的脉络。”

“看出建虏可能入主,非是因他们有多强,而是因我大明自毁长城的速度,远快於敌寇成长之速,內腐而外敌至,此乃千古不易之理。”

朱明听得心中巨震。

大数据分析!模糊信息处理!战略情报研判!

这赵远明,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电报的时代,竟然凭藉一己之力,在茶馆酒楼这个人肉信息匯聚点,硬生生搞出了一套依靠超强大脑和逻辑推演的情报分析系统。

这是何等恐怖的天赋?

天才!

这是真正的,不世出的战略天才!

求贤若渴之心,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此时赵远明似是没注意到朱明眼中的震惊,他似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只见他转身走到桌边,拿起那柄切药材的简陋小刀。

刀光一闪,锋利的刀刃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左掌掌心。

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桌上那只粗陶酒碗里。

接著他面不改色將血滴入碗中残留的些许烈酒中。

隨后他双手捧起酒碗,声音鏗鏘有力道:

“陛下以国士待我,以再造乾坤之志示我,我赵远明虽鄙薄皇权,亦不惜此身。”

“愿为陛下作商鞅,纵车裂亦无悔。”

这是江湖中最重的誓言,以血为盟,以命相托。

朱明动容。

他撕下身上的衣服,亲自上前仔细地为赵远明包扎伤口。

包扎完毕,朱明看著赵远明,郑重道:“今日得先生,如高祖得子房,昭烈得孔明。”

“自此以后,先生於朕,不必拘泥君臣俗礼,可愿与朕,亦君臣,亦挚友,共挽这天倾?”

赵远明深深一揖,虽未完全答应,但语气已然不同:“陛下…知遇之恩,远明…敢不竭尽駑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