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你好,桃师姐(2/2)
远处隱约传来的、属於现代世界的车流声,像是对这方小天地的无情嘲讽。
江时起沉默著。
他看著平井刚佝僂下去一点的背影,看著这间在夕阳余暉下显得格外孤寂的道场。
他想起了刚才平井桃那苍白而倔强的脸,那句“我会贏的”。
“那……平井小姐是怎么回事?”江时起轻声问道。
平井刚的身体再次僵硬了一下。
他放下茶杯,转过身,背对著江时起,声音闷闷的。
“她?前两天……一声不响就回来了。行李都没多少。然后就翻出她小时候用过的竹剑……”
他顿了顿,语气里复杂的情绪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恼怒。
“跟我说什么要守护道场,要去比赛拿名次。胡闹!
……我不需要!我平井刚还没死!我会找到其他弟子!用不著她!”
平井刚那句“我不需要她”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寂静的庭院里,也砸在江时起的心上。
风声和远处细微的虫鸣似乎被放大了,填补著两人之间骤然拉长的沉默。
他看著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前一刻还像个强买强卖的无赖商贩,此刻却只是一个为了守护毕生心血而显得既固执又脆弱的父亲。
江时起缓缓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茶汤浑浊的粗陶杯,指尖能感受到杯壁的粗糲。
他並非一个容易衝动的人,但此刻,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胸腔里涌动。
也许是平井刚眼中那份燃烧的、不肯熄灭的火焰触动了他作为格斗者对“坚持”的共鸣;
也许是对平井桃那声“我会贏的”背后所隱藏的决绝感到一丝震动;
又或许,仅仅是眼前这座在时光中挣扎、即將倾颓的古老道场所散发出的那种孤寂与尊严,让他无法坐视不理。
他仰头,將苦涩冰凉的茶汤一饮而尽。茶水滑过喉咙,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感。
“平井先生。”
江时起放下杯子,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打破了庭院的寂静。
“我答应你。”
平井刚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讲述过往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
他刚刚才剖开自己的伤口,展示出道场行將就木的惨澹,任何一个理智的、只想旅游散心的人,听到这些麻烦事,不是更应该避之不及吗?
他设想过江时起会同情、会惋惜,甚至可能出於礼貌施捨一点学费,但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乾脆的、甚至带点“自投罗网”意味的答案。
“你…你说什么?”
平井刚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答应做你的弟子。”
江时起站起身,目光坦然地迎向平井刚。
“这两个星期,我会住在这里,尽我所能跟你学习剑道,参加那个比赛。”
巨大的惊喜和疑惑同时衝击著平井刚。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追问“为什么”,但最终,那份对道场未来的极度渴望压倒了一切疑虑。
管他什么原因呢!只要他肯学,肯留下,肯为道场而战,这就够了!
“好!好小子!”
平井刚猛地一拍大腿站起来,脸上的阴霾瞬间被狂喜取代,眼眶甚至有些发红。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江时起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江时起晃了晃。
“有种!你放心!我平井刚拼上这把老骨头,也一定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掏给你!咱们师徒俩,好好干他一票!”
他的声音洪亮起来,重新充满了之前那种近乎蛮横的生机,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
江时起被他拍得生疼,却也忍不住扯开一个笑容。
虽然前路未知,但此刻这位道场主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火焰,让他觉得这个决定似乎也不算太坏。
……
……
暮色四合,京田边的夜晚带著乡间特有的寧静。
平井道场后院一间和式房间內,榻榻米上铺著矮桌,简单的几样家常菜冒著热气——味噌汤的咸鲜、烤鱼的焦香、米饭的清甜交织在一起。
平井刚坐在主位,脸上的兴奋还未完全褪去,正大口扒拉著米饭。
他的妻子,一位面容温婉、略显清瘦的中年妇人,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给丈夫添点汤,眼神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她的目光更多时候是落在坐在对面的女儿身上。
平井桃换下了剑道服,穿著简单的家居服,乌黑的长髮隨意地披在肩后。
她安静地吃著饭,动作斯文,但微微低垂的眼睫和紧抿的嘴唇,都昭示著她与父亲之间那层无形的、冰冷的隔阂。
下午庭院里的爭执余波未平,饭桌上的气氛沉闷得有些压抑。只有碗筷轻微碰撞的声音。
平井刚似乎想打破沉默,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拉门被“哗啦”一声轻轻拉开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江时起站在那里。他已经换下了白天的休閒装,穿著一身舒適的运动服,肩上挎著一个旅行包,手里还提著一个不算小的行李箱。
风尘僕僕,显然是刚从酒店收拾好行李赶过来。
他的视线在饭桌上一扫,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平井桃身上。
她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疏离。
在平井夫人妇略带惊讶和平井桃完全愕然的目光注视下,江时起脸上扬起一个堪称完美的、带著明朗的笑容,声音清晰地打破了饭桌上的凝滯。
“晚上好,打扰了。”
他微微頷首致意,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平井桃,嘴角的笑意加深,带著一丝玩味和不容错认的宣告意味。
“你好,桃师姐。”
他顿了顿,仿佛在品味这个新称呼带来的微妙感觉,接著清晰地说道。
“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弟了。”
“哐当!”
平井桃手中的筷子,毫无预兆地掉在了面前的碗碟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猛地转过头,那双总是带著偶像般“灵动”光彩的杏眼,此刻瞪得溜圆,里面写满了纯粹的、难以置信的惊愕,直直地钉在门口那个笑容灿烂的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