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乱战(1/2)

冬日的寒风如刀,刮过旷野,捲起枯黄的草屑。

一支五十余人的队伍,正沿著通往鱼甜村的泥土路缓慢行进,旌旗在风中无力地飘扬,像是一块忘了收的破布。

这便是大名府左卫所谓的“剿匪大军”,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眾。

队伍的最前方,是十几个穿著號服、却连腰刀都挎不整齐的卫所兵。

他们大多是些老弱病残,或是被人顶替吃空餉的军户子弟,被临时抓来充数。

此刻一个个缩著脖子,哈著白气,脸上满是怨气与倦怠,脚步虚浮,走得歪歪扭扭,与其说是去剿匪,不如说是去赶集。

队伍中间,是孙德胜带来的十几个亲兵。

这些人倒是站得笔直,甲冑齐全,显出几分精锐的模样。

可他们个个都是老兵油子,眼神里透著一股事不关己的圆滑,只是跟在孙德胜的身后,不快不慢地走著,显然是打定了主意,只出工不出力。

而队伍的核心,则是一幕足以载入大明荒唐史的滑稽剧。

一个肉山般的妇人,穿著一身被肥肉撑得变形的铁甲,骑在一匹神骏非凡、却被压得不堪重负的战马上。这便是今日的“代千户”、“剿匪大將军”——林张氏。她

的身后,簇拥著四个同样穿著號服、却涂脂抹粉的“女兵”,正手忙脚乱地替她整理著那几乎要崩开的甲叶,不时还递上水囊和手帕。

这群人被孙德胜和一眾卫所军官簇拥著,像眾星捧月一般,只是这“月亮”,实在太过肥硕、太过油腻,令人作呕。

石开骑著马,与孙德胜並轡而行,目光却一直落在队伍的最后方。

那里,是他麾下的十九名亲兵。他们同样全身披掛,但与前面那些歪瓜裂枣不同,这十九人组成的队列,如同一块黑色的钢铁,沉默而坚实。他们二人一排,步伐整齐划一,甲叶摩擦发出的“哗啦”声响都带著一种冷酷的节奏。每个人的脸上都带著一种被压抑的兴奋与杀气,目光锐利如刀。

这,才是他石开的兵。

“石贤侄,”孙德胜凑了过来,脸上带著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压低了声音,“待会儿到了地方,你我两部人马,切记要稳住阵脚,莫要跟著那婆娘瞎冲。让前面那些炮灰先去探探路,咱们……见机行事。”

石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越过前方那可笑的“中军”,投向更远处的鱼甜村。一座低矮的土坡,已经遥遥在望。

那里,就是他的猎场。

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队伍终於在距离鱼甜村二里外的一处缓坡下停了下来。

这个所谓的村子,不过是十几间用黄泥和茅草搭建的破败窝棚,散落在漳河故道的河滩上,显得萧瑟而荒凉。

“安营扎寨!把本將军的帅帐立起来!”林张氏那粗重的嗓音响起,带著一种颐指气使的威风。

几个僕役连忙手忙脚乱地从马车上卸下帐篷和桌椅,就在这荒郊野外,叮叮噹噹地开始搭建。

“大人,时辰差不多了。”石开的身后,一个穿著他那身宝蓝色绸布直身的亲兵低声说道。

这人正是石虎,此刻他穿著石开的衣甲,脸上带著坚毅之色,只是眼神中还有一丝担忧:“大人,您万事小心。”

“放心。”石开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冰冷而沉稳,“按计划行事。记住,你的任务,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在村口,动静越大越好,但绝不能让弟兄们折损一人。保住自己,保住弟兄们,等我回来。”

“是!”石虎重重地点了点头。

趁著中军大帐前一片混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位“林大將军”吸引,石开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队伍。

他没有骑马,而是像一只灵猫,借著枯草与沟壑的掩护,迅速地绕到了队伍的侧翼,朝著那座可以俯瞰整个鱼甜村的土坡潜行而去。

他的身上,只穿著一身便於行动的黑色短打,背上背著一张从猎户手里收来的榆木猎弓,腰间的箭囊里,插著一满袋羽箭。只是这些箭的箭头,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黄色,散发著一股若有若无的恶臭。

那是他出发前,特意命人去茅厕里蘸过的。在这缺医少药的年代,一道小小的伤口,只要沾上这些污秽之物,就足以要了一个人的命。

土坡不高,只有十余丈,上面长满了半人高的茅草。石开很轻鬆地就爬到了坡顶,找了一个绝佳的位置趴了下来。

从这里,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坡下的一切。鱼甜村的几十间房屋,像棋子一样散布在下方,而那支滑稽的“剿匪大军”,则在村口摆开了一个松松垮垮的阵势。

他甚至能看清林张氏那被盔甲挤出来的层层肥肉,以及孙德胜那张写满敷衍的脸。

石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怦怦”狂跳,手心也渗出了一层细汗。

这是他第一次,要以这种方式去猎杀一个人。

没有面对面的搏杀,没有肾上腺素飆升的疯狂,只有冰冷的计算和隱藏在暗处的致命一击。

这种感觉,让他紧张,更让他感到一种掌握別人生死的快感。

他从箭囊里抽出一支“屎尿箭”,搭在弓弦上,冰冷的箭头触及手指,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静静地等待著猎物踏入陷阱。

……

坡下,对峙已经开始。

“呔!里面的人听著!”一个尖著嗓子的总旗官,骑著马在村口来回踱步,狐假虎威地喊道,“我们是官军!奉千户大人之命,前来清剿尔等流寇!识相的,速速放下兵器,开门投降,或可饶尔等一条狗命!若敢顽抗,大军一到,踏平村落,定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村子里静悄悄的,毫无反应,只有寒风吹过茅草屋顶,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鬼哭。

“將军,这帮贼寇负隅顽抗,不肯投降!”那总旗官调转马头,回到林张氏面前,一脸諂媚地说道。

“一群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狗东西!”林张氏不耐烦地骂了一句,她扭头看向身旁的“石开”,粗声问道:“石百户,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石虎学著石开平日里冷峻的模样,抱拳沉声道:“將军,兵法有云,攻心为上。匪徒虽顽固,但不过是乌合之眾,我军天威在此,只需再行威嚇,必能令其闻风丧胆,不战而降。”

他这番话,正合了在场大部分人不想打仗的心思。

“说得好!说得好!”林张氏抚掌大笑,觉得这年轻英俊的石百户不仅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

於是,石虎便站了出来,对著村子朗声大喝:“你等匪类,罪大恶极!如今匪首牛二已被我等擒获,打入死牢!尔等胁从,若能幡然醒悟,斩杀同党,献首投诚,本官可做主,免尔等死罪,还可论功行赏!若再执迷不悟,待大军破村,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石虎身后的十九名亲兵齐声大喝,声震四野,杀气腾腾。前面的卫所兵也被这气势所染,跟著有气无力地喊了几声。

然而,村子里依旧是一片死寂。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连续的行军已经让这些养尊处优的卫所兵们感到疲惫不堪,不少人已经开始原地坐下,还有的甚至打起了哈欠。

林张氏的耐心终於被耗尽了。

她那张肥脸涨得通红,一拍马鞍,对著孙德胜怒吼道:“孙德胜!你还愣著干什么!给老娘冲!天黑之前,要是拿不下这个破村子,老娘先拿你问罪!”

“这……”孙德胜一脸为难,他可不想让自己的人去送死。他眼珠一转,指著前面那十几个卫所兵,大声下令道:“你们!对,就是你们!给老子衝进去!谁第一个砍下匪徒的脑袋,赏银五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看著那黑洞洞、死气沉沉的村口,这群炮灰只是互相推搡,谁也不肯第一个上前。

孙德胜气得脸色铁青,又连著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威逼利诱之下,终於有五六个倒霉蛋,壮著胆子,提著腰刀,一步三回头地朝村里摸了过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跟这帮狗官兵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一声悽厉的嘶吼从村內传来,紧接著,离村口最近的一间茅草屋的房门“轰”的一声被撞得粉碎!七八条壮汉,手持著明晃晃的朴刀,双眼赤红,如同出笼的猛虎,狂吼著冲了出来!

他们身后,其他的几间屋子里也同时衝出了十余人,总共二十来號人,竟然主动发起了衝锋!

这群人多是来自开封府的同乡,其中不少还是沾亲带故的堂兄弟、亲兄弟。

他们流落至此,本就抱团取暖,如今被逼上绝路,又听闻带头大哥牛二已被抓,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横竖都是一死,骨子里的那股悍勇之气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冲在最前面的那五六个卫所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迎面而来的刀光劈倒在地,惨叫著滚入了尘埃。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官军阵列都陷入了骚乱!

那些本就无心恋战的卫所兵,哪里见过这等亡命的阵仗,嚇得怪叫一声,掉头就跑,瞬间冲乱了本就鬆散的队形。

“不许退!稳住!稳住!”孙德胜气急败坏地大吼著,但根本无济於事。

而那群泼皮,则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轻而易举地捅穿了官军脆弱的前阵,直奔著中军那最为显眼的“林大將军”杀了过来!

坡顶上,石开的眼睛瞬间亮了。

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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