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冤家路窄(1/2)

帐房先生退下后,公房內只剩下石开一人。

屋外的寒风顺著门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將他脸上阴晴变幻的神情映在墙壁上,如同一尊择人而噬的凶神。

孙德胜!

这个名字在石开的齿缝间被反覆咀嚼,带著一股子冰冷的杀意。

他原以为,孙德胜被降职发配,不过是官场斗爭的失败者,卷著铺盖滚蛋了事。可他万万没想到,这老狐狸不是滚蛋,而是揣著整个大名府左卫最肥的一块肉,找地方享清福去了!

七千亩!

而且是漳河沿岸最好的水浇地!

这二百年来,军户逃亡,土地兼併,卫所的田產早就被蚕食得十不存一。剩下的这些,是整个卫所上千军户最后的命根子,是朝廷拨发粮餉之外,大家赖以为生的根本。

孙德胜这老狗,在过去的十年里,利用职权,巧取豪夺,几乎將左卫七成的田產都变成了他自己的私產。

这是在挖整个大名府左卫的根!

石开一拳狠狠砸在桌案上,坚硬的梨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了起来。

他娘的,想就这么跑了?没门!

这笔钱,这片地,他必须追回来!

这已经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他石开新官上任,正需要立威。若是让孙德胜这个前任,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带著泼天財富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他这个新任副千户,日后还怎么镇得住手底下那帮如狼似虎的百户?他颁布的新规矩,岂不成了个笑话?

更深层次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心底涌起。

跟著林沈这个草包千户混,能有什么前途?此人除了吃喝嫖赌、研究风月,对正事一窍不通,简直是扶不起的阿斗。手下那帮百户,个个都是见钱眼开的贪婪之辈,毫无忠诚可言。

再看外部。新来的知县谢陞,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摆明了是东林党出身的清流,天生就跟他们这些武人不对付。还有那手握兵权的兵备道陈所献,听说也不是善茬。

自己现在做的这些事,吃空餉、黑吃黑、栽赃陷害、勾结官吏……任何一件捅出去,都够自己掉一百次脑袋。

躺平?

这念头如今想来,是何等的天真可笑!

这他娘的根本不是在躺平,这是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必须儘快积攒起真正属於自己的力量!钱粮、土地、兵马,一样都不能少!只有把这些都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才能在这即將到来的乱世棋局中,为自己挣得一个安身立命的棋盘!

而眼前这第一步,就是抓回孙德胜,把他吞下去的东西,连本带利地给老子吐出来!

石开猛地站起身,眼神中的犹豫和彷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猎人般的冷静与果决。

“来人!”他对著门外沉声喝道。

“吱呀”一声,石虎那魁梧的身影推门而入,躬身道:“大人!”

“把你手下那帮兄弟都叫上,披甲,带刀,备马!”石开的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跟我出门,抓人!”

……

冬日的寒风,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刮过大名府的街巷。

寻常的百姓早已缩回家中,只有那些为生计奔波的小贩,还在街边瑟瑟发抖。然而此刻,这份属於冬日的萧索,却被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彻底撕碎。

“驾!”

石开一马当先,身披崭新的副千户铁甲,胸前的雄狮补子在灰濛濛的天色下依旧显得威风凛凛。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满是冰冷的杀气。

在他的身后,是新任百户石虎,以及十八名同样披坚执锐的亲兵。一行二十人,俱是高头大马,铁甲錚錚,腰刀出鞘半寸,一股百战悍卒的煞气扑面而来。

街道上的行人纷纷侧目,见到这群身披甲冑、手按刀柄的军爷,都嚇得远远避开,交头接耳,不知是哪家倒了霉。

他们要去抓人。

更准確地说,是去抄家!

孙德胜的宅邸,坐落在城东的运河边上。这是一座临河而建的五进五出的大宅院,朱漆大门,门口蹲著两尊半人高的石狮子,无声地彰显著主人曾经的权势和泼天的富贵。

只是门前的运河,如今正值枯水期,宽阔的河道早已乾涸,只剩下些龟裂的淤泥和枯黄的杂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走上前,抓起门环,用力拍打起来。

“砰!砰!砰!”

沉闷的敲门声在寂静的街道上迴荡,然而,大门內却毫无动静。

石开的心猛地一沉。

“大人,不对劲。”石虎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太安静了。”

石开又拍了几下,依旧无人应答。

他侧耳倾听,偌大的宅院里,竟听不到一丝人声,连狗吠都没有。

妈的,这老狗,不是已经跑了吧!

“咚!咚!咚!”

石虎用刀柄的铁环,势大力沉地砸在朱漆大门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然而,门內一片死寂,毫无反应。

石虎又砸了几下,依旧无人应答。他回头看向石开,脸上露出一丝焦急:“大人,里面没人!”

石开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娘的,来晚了?

这老狐狸,嗅觉如此灵敏,自己这边刚刚拿到帐册,他就已经金蝉脱壳,跑路了?

这可如何是好!孙德胜侵吞的七千亩军田,地契文书肯定都带在身上。

他人要是跑了,这笔泼天的財富就等於打了水漂,自己非但一根毛都捞不著,反而会因为办事不力,在新上任的节骨眼上,被手下那帮百户看轻!

这威,立不起来了!

石开心中烦躁,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他翻身下马,走到门前,伸手摸了摸门上冰冷的铜锁。

锁是锁著的,从外面锁的。

这说明宅子里的人,確实已经走了。

“大人,要不……咱们直接撞开?”石虎压低了声音,眼中凶光一闪。

石开摇了摇头。撞开一座前任副千户的宅邸,若是里面空空如也,传出去,他这个新官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於法於理,都站不住脚。

正当他心烦意乱,思索著对策之时,一阵环佩叮噹之声从街角传来。

一个身穿淡紫色绸缎袄裙,外面罩著一件白色狐裘披风的妇人,提著一个食盒,裊裊婷婷地走了过来。这妇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虽算不上绝色,但肌肤白皙,眉眼间自有一股风流婉转的媚態,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之人。

她径直走到孙府大门前,看到门口站著二十个杀气腾腾的甲士,为首的石开更是气势逼人,不由得嚇了一跳,脚步一顿。

石开的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她。他冷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来此作甚?”

那妇人显然是被这阵仗嚇到了,但还是强作镇定,福了一福,声音有些发颤:“回……回军爷的话,奴家……奴家是来给孙夫人送些点心的。”

孙夫人?

石开心中一动,追问道:“你是孙德胜的什么人?夫人?还是小妾?”

妇人听到“孙德胜”三个字从石开嘴里如此不客气地吐出来,再看到这群甲士如狼似虎的模样,哪里还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她那张原本还算镇定的俏脸,瞬间变得煞白。

她知道,孙家,这是出事了!

这条街虽不是最繁华的闹市,但此刻也有不少行人远远地驻足观望。妇人眼珠一转,求生的本能让她瞬间做出了最有利的判断。

她突然將手中的食盒往地上一扔,食盒翻滚,里面的精致糕点撒了一地。紧接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著大腿,扯开嗓子,用一种足以传遍整条街的悽厉声音哭嚎起来:

“哎呀!没天理了啊!光天化日之下,当兵的强抢民女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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