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要坐最大的那个(1/2)
钱易谦的马车,与其说是交通工具,不如说是一间移动的雅室。
车厢內部极为宽敞,四五个人坐进去绰绰有余。
地面铺著厚实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车壁用名贵的紫檀木镶嵌,打磨得光可鑑人,角落里甚至还摆著一座小巧的铜製兽首熏炉,正丝丝缕缕地冒著安神香的青烟。
石开和林沈、钱易谦以及另外两位京官——一个姓王,一个姓李,都挤了进去。车夫一抖韁绳,四匹高头大马迈开步子,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却只发出沉闷轻微的声响,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顛簸。
“钱兄这马车,当真是气派。”林沈摸著屁股底下柔软的狐皮坐垫,满脸艷羡,嘴里还塞著个肉包子,含糊不清地赞道。
“哈哈,林兄喜欢,改日送你一辆便是。”钱易谦豪气干云地一挥手,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微皱,“说起来,昨晚人多热闹,今日一瞧,倒像是少了个人。”
他这么一说,另外两位京官也反应过来。
“咦?周德呢?”王官员四下看了看,仿佛那周德能从车厢的角落里凭空冒出来似的。
“对啊,老周人呢?”李官员也附和道,“昨晚还见他跟钱兄你推杯换盏,怎么今早就不见人影了?”
林沈灌下一口热茶,打了个饱嗝,满不在乎地说:“那老小子,八成是昨晚喝怕了,躲著咱们呢。要么就是昨晚哪个姐儿瞧对眼了,现在还在温柔乡里起不来床呢,哈哈哈哈!”
钱易谦闻言,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你们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老周那人,胆小如鼠,心眼又多。昨晚看咱们一个个喝得跟下山猛虎似的,他心里早就发怵了。我猜啊,他定是趁著后半夜大伙儿都醉得东倒西歪,自己偷偷摸摸溜了。”
“就是!”王官员立刻点头,像是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老周这人,平日里就神神秘秘的,咱们问他住在哪处客栈,他都支支吾吾不肯说。我看他就是怕咱们沾上他,早就想一个人跑路了!”
李官员也跟著补充道:“没错!阉宦倒台,他那点破事,自己心里有鬼。生怕咱们这群『有功之臣』连累了他,提前开溜,倒也合情合理。”
几人三言两语之间,便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失踪,定下了一个“畏罪潜逃”的结论。
言语间没有半分关心,只有轻蔑与撇清关係。
石开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听著,心中一片冰冷。
他看著这几个所谓的“同年”、“盟友”,前一晚还称兄道弟,酒酣耳热,仿佛是生死之交。
可一旦其中一人不见了,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忧,不是寻找,而是立刻將其从自己的圈子里剖离出去,甚至还要踩上几脚,以示自己与他不是一路人。
何其凉薄,又何其真实。
石开忽然觉得,自己昨夜那一推,真是推对了。
周德那种心怀怨毒又孤僻多疑的人,留著就是个隱患。
如今这般乾脆利落地消失,连这群名义上的同伴都懒得追问一句,简直是天衣无缝。
他甚至可以想见,就算哪天周德的尸首从运河里浮上来,这几个人也只会说一句“活该”,然后继续自己的天酒地。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而官场上的人心,比这腊月的寒风还要刺骨。
石开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將那点因为杀人而残留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波澜,连同滚烫的茶水一同咽下。
他明白了,跟这群人,永远只能谈利益。所谓的交情,不过是利益交换时那层无足轻重的衣罢了。
“不说那扫兴的傢伙了!”钱易谦显然不想再提周德,他热情地拍了拍石开的肩膀,“石老弟,哥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准让你开了眼界!”
马车很快便在城南一座气派非凡的宅邸前停下。宅子门口立著两座威武的石狮子,朱漆大门上掛著“钱府”的匾额。大门一侧,便是一家规模不小的车马行。
车马行的张掌柜是个眼明心亮的人物,一见钱府的豪华马车停在门口,又见新主人钱易谦亲自陪著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下来,立刻三步並作两步地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钱老爷!您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这位官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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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自家兄弟,石开石副千户。”钱易谦大咧咧地介绍道,“石老弟想挑一辆马车代步,老张,把你这最好的车都拉出来,让我兄弟瞧瞧。”
“哎哟!原来是石副千户当面,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张掌柜连忙对著石开一躬到底,姿態比刚才还要恭敬。
大名府卫所的副千户,这可是实打实的武官权贵,比钱易谦这种虽然有钱但根基尚浅的京官,在本地更具威慑力。
张掌柜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招呼伙计,將铺子里压箱底的好货全都牵了出来。
石开看了一圈,最后相中了一辆样式沉稳大气的双驾马车。这车通体由坚固的楠木打造,车厢宽大,线条简练,没有过多哨的雕饰,但用料扎实,做工精良,透著一股低调的威严,正合他如今的身份。拉车的两匹蒙古马也是膘肥体壮,神骏非凡。
“石副千户好眼力!”张掌柜竖起大拇指赞道,“这辆『乌云盖』可是小店的镇店之宝,寻常的富商想买,小的都不捨得卖呢!这车,这马,配您正合適!”
“多少银子?”石开开门见山地问道。
张掌柜搓了搓手,正要报出一个对得起这辆车的价格,一旁的钱易谦轻咳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老张,我说了,这是我自家兄弟。你这车马行,连带著后面的马厩草料场,我盘下来了多少银子,你心里有数。今天这笔生意,你要是让我兄弟多一文钱,呵呵……”
他话没说完,但那威胁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张掌柜额头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他连忙摆手,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钱老爷说笑了,说笑了!石副千户能看上小店的马车,是给小店面子!这辆车,连车带马,再配上全套的鞍具,算您……算您一百二十两!这绝对是老本价,一文钱不赚,就当交石副千户这个朋友了!”
一百二十两。
这个价格,石开心中有数,確实是极大的优惠。若是他自己来买,没有三百两银子绝对拿不下来。这便是权势和人脉带来的好处。
“钱兄,今日多谢了。”石开没有推辞,坦然接受了这份人情。他知道,有时候过分的清高反而会疏远关係。他转头对身后的石虎示意,石虎立刻从怀中取出银票,点了一百二十两递了过去。
钱货两清。
石开坚持自己付钱,这让钱易谦高看了他一眼,也让张掌柜鬆了口气。
“石副千户爽快!”张掌柜收了银子,態度愈发热络,“小的再送您一桩好处,铺子里最好的车夫,今天一天都归您使唤,您想去哪儿,吩咐一声就成!”
石开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他转身对钱易谦拱了拱手,郑重道:“钱兄,这个人情,石某记下了。”
他没有说空泛的客套话,而是直接承认了这份人情。这反而让钱易谦觉得十分受用。
他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石开的胳膊:“自家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走,车也买了,正好到我府上,尝尝我从扬州请来的点心师傅的手艺,什么叫真正的早茶!”
“走,石老弟!”钱易谦热情地招呼道,“扬州『三春社』的点心师傅,配上武夷山的『大红袍』,保管你吃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钱府的奢华,远超石开的想像。
四进的院落,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步一景,完全是江南园林的风格。僕役丫鬟成群,一个个低眉顺眼,训练有素。
进了府,更是別有洞天。布置得竟比苏州园林还要精致几分。
石开跟在后面,看著这奢华的府邸,心中暗自咋舌。
这钱易谦,不过是个外放的户部主事,被赶出京城,竟还有如此惊人的財力。
由此可见,阉党当政那些年,颳了多少民脂民膏。
早茶设在后园的一座暖阁之中。阁內烧著银霜炭,温暖如春。
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精巧的点心。
水晶虾饺皮薄如纸,粉嫩的虾仁若隱可现;蟹黄烧卖顶著金黄的蟹膏,鲜香扑鼻;还有鬆软的奶黄包、香甜的马蹄糕、酥脆的蜂巢芋角……林林总总,不下二十余种。
配茶的,是產自福建武夷山的“大红袍”,茶汤橙黄明亮,入口醇厚甘爽,岩韵十足。
林沈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千户的身份,甩开膀子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
另外两位京官也是讚不绝口,言语间儘是对钱易谦財力的吹捧和恭维。
石开吃得很慢,也很安静。
他细细品尝著每一样点心,感受著那份精致与美味。
但他心中想的,却是百户所里那些亲兵啃著干硬的烙饼,是城外荒地上那些流民喝著清可见底的米粥
这强烈的对比,像一根针,深深刺入他的心里。
“石老弟,在想什么呢?可是这些点心不合胃口?”钱易谦见他默然不语,笑著问道。
石开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非也。只是在想,钱兄如此豪奢,想必在南中生意做得极大。不知是何营生,竟有如此泼天的富贵?”
他这是在不动声色地打探对方的底细。
钱易谦闻言,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不瞒石老弟,哥哥我做的,是海上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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